夜色下的大漠,顯得陰森而詭秘,雖是早春時節,這樣的夜晚卻出奇的冷,拉斐爾每走一步都不由自主的發抖,他攏了攏身上破了幾個口子的衣裳,嘴里在低低念著什麼。
含糊不清的字眼,每一個字卻都清清楚楚進了司徒萱的耳中。
拉斐爾嘴里念的是遙遠的古文,那些文字帶著異詭的節奏在夜空下低低的回響。
她有著剎那間的失神,拉斐爾口中的奇怪字符顯然讓她有些在意了,這樣的文字似乎在什麼時候听到過。
天邊剛亮出抹魚肚白,司徒萱便和拉斐爾站在了小鎮的斜坡上。
這是一個規模龐大的小鎮,周圍種滿了巨大的樹木,每一棵樹大約有十幾米高,五六個人牽著手似乎才可以將樹干包圍起來。小鎮的西邊有一個月牙形的湖泊,湖泊的水竟是紅色的,像是被染料渲染般,屋舍一排排沿著小路延續下去,整齊而干練。
「拉斐爾,是他!!」
有人吃驚的喊了起來,站在斜坡上,司徒萱分明看著那個男人滿臉懼駭,踉蹌的往小鎮的深處跑去。
司徒萱轉頭看著拉斐爾,「拉斐爾,你該回家了。」
拉斐爾一動不動站在小鎮外,眼神竟噙滿了一絲暗傷,他落寞的眼神看著疾奔而去的男人,沉聲道︰「他們一定不希望我回來。」
司徒萱怔了,她盯著拉斐爾,只見他眼中帶著淒然的笑意,臉色竟微微的泛白。
「拉斐爾。」司徒萱蹲在他身邊,伸手去拉他的手,卻發現此刻,拉斐爾手上的溫度竟比她還要冰冷,她吃了一驚,眉尾輕輕蹙起,「沒有誰希望自己的親人離開。」
「是麼?」低沉的話帶著莫名的苦色,拉斐爾靜靜凝視著小鎮的那條小路,路旁種滿的奇花異草散發著獨特的香味,這樣的味道帶著親昵的錯覺,而他,卻在這一刻有些茫然了。
一路上,拉斐爾都在默默的想,等他回到了小鎮,那些鄉親還會不會將他重新送回棺材里,他想起同鄉恐懼瘟疫的眼神,想起他們惡毒如同詛咒的話語,想起他們面對瀕臨死亡的同伴,眼里露出的厭惡與背叛逃離。
拉斐爾本不想回來,他想去看看那個傳說中的世界,但是小鎮的詛咒似乎並沒有消失,無論是誰,永遠都不可能離開小鎮,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
「是拉斐爾,我的拉斐爾回來了!」
「快把他趕出去,他得了瘟疫,會傳染!」
腳步聲漸近,似乎因急促而帶著些凌亂,司徒萱看清了,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全身上下都被厚重的布料包裹起來,她跑得極快,動作踉蹌,風吹落了她的帽子,露出里面長長的頭發,她身後跟著一大群人,裝束都和女人差不多,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媽媽!」
看著最前面疾奔的女人,拉斐爾眼中瞬間露出親近的光,他忍不住低低叫了聲,腳下的步伐踏出,卻在女人跌倒在地的時候豁然止住,他訥訥的站在小鎮外的斜坡上,靜靜的俯瞰著這一切。
生活了十二年的小鎮,在無法走出去的時候,他將所有的人都當做了自己的親人,他敬他們愛他們,可是,他們卻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將活著的他生生釘入了棺材。
狹長的盒子,看不見的黑暗,無法呼吸的痛苦,拉斐爾捏緊了雙拳,目光陡然變得冷漠,「不,我不能回去。」
司徒萱因鎮上的人奇怪裝扮而吃驚,更為拉斐爾冷淡的話驚愕,她想起困在棺材中苦苦求救的孩子,想起他喚起母親親切的眼神,想起他即使是背叛她也要回來的絕然。
然而,當他實現自己的心願,回到了家鄉,他卻干脆的拒絕。
「拉斐爾,你不是拼了一切也要回來的麼?」司徒萱眼中帶著一絲不期然的煩躁,拉斐爾的身子因她的話而微微的抖。
在夢里也想要回來的地方,可是到了這一刻,看見了這些人,拉斐爾是真的不想再靠近了,他怕再看見那樣惡毒的目光,怕再被自己的母親拋棄。
「拉斐爾,我是媽媽!」拉斐爾的拒絕顯然令女人有些擔心了,她依然趴在地上,手撐著地面,抬起來的眼楮卻露出無端的恐慌。
「不,你不是!」拉斐爾退了一步,拳頭握得更緊,他痛斥︰「我的媽媽絕對不會親手將我釘入棺材,她不會那麼狠心,狠心得我求她,她也無動于衷。」
「索拉,拉斐爾染上了瘟疫,不能再讓他回到鎮子里。」一個男人從人群中穿出來,他扶起趴在地上的索拉,將她的帽子拉上來,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男人將索拉禁錮在手中,冰冷的眸子死死瞪著拉斐爾和外來之客,「拉斐爾,若是你不想被燒死,就走出小鎮,永遠的走出去,別再回來。」
听著男人冰冷決絕的話,就連司徒萱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怒火,然而,索拉卻開始在男人手中掙扎,她的眼中噙滿了淚珠,瘋狂的喊起來︰「別趕走他,拉斐爾是我的孩子,他回來了,被神救贖,你們讓他回來。」
索拉是個可悲的母親,親手將自己的孩子送進死亡,然而這一刻,她卻想要苦苦的祈求,幸存下來的孩子回到她的身邊。
司徒萱想,這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有些荒唐,有些可笑。
——所有背叛了我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付出最沉痛的代價。
司徒萱依稀記得,很久以前,她這樣告訴過自己,她想,現在的拉斐爾或許和她有些像呢?
「拉斐爾!」人群後發出低沉而蒼老的聲音,「親愛的孩子,你回來了!」
有人走了出來,身披長袍,手中杵著一根黑色的拐杖,分明是一個風燭殘年老人的模樣,聲音里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蠻巫姑姑!」拉斐爾眼中露出欣喜的光,或許這個小鎮他還有什麼留戀的話,莫非就是這個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