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秦恭一錘定音。
鄭夕顏美麗的羽睫微微煽動,卻只是輕柔的垂下,在下眼瞼處落下一排極為好看的剪影。她早知秦沐風自有盤算,卻沒想到自己也被他算計在內,卻只能施禮叩謝,「皇上英明,奴婢願跟隨殿下左右,好生侍奉。」
陽光下,鄭夕顏驚為天人。她就跪在那里,呈現著最虔誠的姿勢。就像落塵的仙子,衣袂蹁躚,風華無人可比。秦恭的眼底呈現些許猶豫,不僅遲疑了一下才道,「夕顏,你便隨大殿下一起去韋國。記著,好生照顧殿下,若然有什麼閃失,唯你是問。」
「喏。」她俯身跪著,斂去所有的神色。
秦沐麟欲言又止,但此刻他早已失去話語權。秦沐風反客為主,不但讓他的計劃落了空,還讓秦沐風白白佔了便宜,在皇帝面前露了臉。
只是韋國之行能否可行,倒是個真正的關竅所在。
「可還要什麼準備?」秦恭還是不放心,到底此事非同小可。
「父皇只需答應兒臣,不得泄露消息。」說完,秦沐風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秦沐麟。
秦恭是誰,自然明白秦沐風的意思,若然大雲皇子潛入韋國的消息泄露,別說成事,就怕秦沐風性命難保。思及此處,秦恭沖秦沐麟冷道,「今日之事便你我四人知曉,若然泄密,定斬不赦。」
君無戲言!
鄭夕顏嗤冷,卻見秦沐麟不禁打了個冷戰,而後狠狠瞪著秦沐風。如今倒好,秦沐麟是抓不住狐狸反而落了一身騷。
「喏。」一聲附和,秦沐麟的視線死死落在鄭夕顏臉上。
她也不惱,也不回他一眼,顧自站在那里,宛若周邊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如今生死握在旁人手里,她自然是做不得主的。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離這座皇宮,而後……
直到秦恭與秦沐麟離開,鄭夕顏才抬頭,眼底的光清淺不一,帶著幾分冷冽和冰涼。她本無意卷入戰爭,卻每次都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她不過想依附著永定侯府,安安穩穩的度過此生,卻原來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越掙扎,命運之網便收得越緊。
望著秦沐風孤寂佇立的背影,她眼底的光寸寸成灰。
簡單收拾了一下行囊,趁著所有人還在夢鄉里,鄭夕顏跟著秦沐風和紀揚,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宮而去。他的行蹤必須飄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防的不是別人,只是秦沐麟母子的狼子野心。
快馬奔馳,一路上三個人不做絲毫停留,穿過這叢密林就是韋國境內。
「跑了一天**,人困馬乏,我們稍作休息,明日再進城。」秦沐風扭頭沖二人道。
紀揚頷首,「這里離韋國不遠,最是龍蛇混雜,晚上小心一點。方才過來的時候,我看那邊有個山洞,可以暫作休息之用。」
秦沐風點頭,「好。」
山洞不是很大,里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所幸外頭的月光不錯,三人只是在洞口休息。頂上有個遮風避雨的便是,無所謂進洞。
紀揚十分熟練的點起篝火,「你們睡吧,我看著。」
鄭夕顏扭頭去看秦沐風,卻見他合起雙眸。心下松了口氣,也跟著合上眸子休憩。
迷迷糊糊的,鄭夕顏翻個身,看見紀揚竟然拿著一朵花在那里把玩,篝火映著他其貌不揚的臉,眼底卻是俠客該有的警覺。
搓rou著惺忪的雙目,鄭夕顏走過去,「先生安歇片刻,換夕顏守著便是。」
「這種事情自然要男子來做,女子……」紀揚拒絕。
「你這是典型的重男輕女。」鄭夕顏噗嗤一笑。
卻見紀揚微微一怔,「我並非看輕姑娘的意思。」
「沒什麼,我也習慣了。」鄭夕顏一聲輕嘆,眼底落下迷人的火光,清淺得教人看不清真實的顏色。她該慶幸生在商賈之家,因為商賈常年在外,所見世面教常人多一些,在思想上沒有皇室貴冑這些個禁忌。
「姑娘何方人士,為何入宮為婢?」紀揚好奇。
鄭夕顏笑了笑,「你猜。」
紀揚搖頭,「猜不到。」
「你叫我夕顏便是,其余的……」她眼底的光暗下去,不自覺的看了秦沐風一眼,長長吐出一口氣。轉了話鋒,鄭夕顏煞有其事的盯著紀揚手中的無名小花,「這是什麼,真是好看,紅得像血。」
「這是血蘭,汁液的顏色比朱砂更甚。」紀揚闖蕩江湖,見識廣博,「一星半點落在身上便被吸收,經年不化,可以留在身上一輩子。血蘭經常被用來紋在身上做標記,倒也是青樓女子慣用的物什。」
鄭夕顏瞪大眼楮,「著實是個好東西。」
接過紀揚手中的血蘭,鄭夕顏左看右看,興奮至極。好似這種東西,現代人都極少看見,甚至于听都未曾听過。莫非是已經滅絕的神奇物種?
紀揚點頭,「因為大肆的采摘,如今的血蘭已經鮮少見到。大抵只有深山密林或是懸崖峭壁才有。方才我是在山洞的石頭縫隙里找到的,你若喜歡,拿去便是。」
「謝謝。」鄭夕顏接過,小心翼翼的神情有種奉若神明的感覺。驀地,她的視線邪魅的落在秦沐風的身上。
緩步走過去,她的指尖染上了血蘭的汁液。
就在她的手即將抵在他的眉心時,銳利如鷹隼般的眸子霎時睜開,狠若狼族,無溫猩紅,「你做什麼?」
手,陰狠準確的扣住她的手腕,看一眼她指尖的紅色,秦沐風凌然,「你不要命了?」
她倒吸一口冷氣,腕上生疼,仿若要被他生生折斷,「沒什麼,只是想要試試公子是否真的熟睡。」
「或許是別有目的。」他突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眼底的光帶著冰涼的寒意,「記住,不要太自以為是。你可知方才若我出手,絕不會留你活口。」
「你不會。」她迎上他銳利的眸子,臉上蕩開清幽的自信。
「哦,何以見得?」這女人是太高估了自己,何至于連死都不怕。
鄭夕顏美麗的眸子漾開冰涼的如尖刺的東西,那種東西好似能腐蝕人心,一點點的刻進他的眼底,「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出發前你讓小ど子送了一封書信給我哥,若我死了,你什麼都得不到。」
他的手,掠過她的臉,逐漸挪至她縴細白女敕的脖頸處,眼底有著難以掩飾的陰戾。他的口吻涼薄而飄渺,卻狠狠的揪起她的心扉,「我可以殺了你,然後讓整個永定侯府與你陪葬。」
「是嗎?」一種窒息的錯覺從喉間傳來,她臉上的表情開始痛苦,脖頸處愈發收緊的五指讓她呼吸困難。
火光中,她沒能看見他眼底一絲一毫的眷戀和憐憫,更多的是一種淡漠。是的,淡漠,沒有愛沒有恨,只有深淵地獄般的幽冷。
閉上雙眸,她不防抗也不掙扎,只是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秦沐風,你真當要殺我,便是誰都攔不住的,不是嗎?
就在她以為自己不能呼吸,就快要死去的瞬間,一股新鮮的空氣瞬時涌入喉間。她陡然睜開雙眸,指尖卻迅速的點上了他的眉心。
那一刻,她邪肆的笑著,咳出了兩眼的淚花。
一個大男人眉心一點朱砂,果真是妖孽得不得了。誰知秦沐風也不怒不惱,只是順手一撈,將她攬入懷中,「如何,可還符合你的心意?」
鄭夕顏的笑聲戛然而止,突然明白,若非他願意這麼做,她是斷斷近不了身的。就像他說的,他隨時都能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驀地,她眉色微顫,「為什麼?」
他不回答,只是擁著她閉上雙眸。
心,狠狠顫了一下。鄭夕顏的羽睫輕輕煽動,溢開眼底的流光。秦沐風,你是想動搖我?還是一種佛對魔的感化?或者,是魔化了原來的佛。
而你,就是我心中的魔。
不偏不倚,俊朗無比的容臉上,指尖朱砂正中秦沐風的眉心中央。秦沐風五官飽滿,鐫刻般的臉部輪廓,尤為英氣逼人。只是眉心一點竟生生把所有的俊朗轉為了詭異的妖媚,眼角微微上揚,卻有一種攝魂般的驚艷。
她還是沒能看懂這個男人,一顆心有著數不清的心竅,讓人捉模不透。他若即若離,卻讓她的心跟著步步深陷,那一刻,她才覺得一切像是局,而她走入了他的棋局而不自知。
烙在他眉心的一點朱紅,卻似落在心頭的血,只怕此生都不會忘記。
以後只要她看一眼他的容顏,心中的血,便會多凝固一分。時日曠久,她便再也不會有勇氣離開他一步。
進城的時候,城門口的守衛還特意多看了秦沐風幾眼,一個個竊竊偷笑。秦沐風不說話,卻只是握住她的手,帶著她給予的咬痕,從容而驕傲。
韋國的都城是王安城,繁華而熱鬧。進城時,紀揚便與他們分道揚鑣,到底意欲何為,鄭夕顏也不得而知。若是秦沐風覺得有必要讓她知曉,必定會告訴她。所以現在,她不聞不問。
大街小巷都能看見花枝招展的女子,一襲薄衫秀著曼妙的身段,行走之間舞姿輕盈。王安城最大的青樓是抱月居,當屬月娘的舞姿最為出眾。以至于抱月居門口的紅燈上頭,都刻著月娘的名字。
韋國,是個適合風花雪月的地方。
听聞月娘貌美如花,便是日月相較,也會瞬間黯淡無光。月娘舞姿輕盈,能做掌中舞,當年一曲紅菱,博得滿堂喝彩,名動王安城內外。多少文人雅士,多少高官侯爵都慕名而來,想做其入幕之賓。
然,真正見過月娘的卻屈指可數。
抱月居里一聲怒吼,「快把月娘叫出來,老子今日就要抱得美人歸。」
白日里抱月居雖然也是營業,但人跡鮮少,也就是文人墨客會來這麼雅致的地方,欣賞歌舞談詞賦詩。
這一喊,將所有人的視線都歸在了此人身上。
油頭垢面,大月復便便,一身綾羅綢緞皆是最華貴的,滿目的珠寶首飾晃得人眼楮疼。他的身旁站著四五個精裝的大漢,看上去一個個目光銳利,想必都是些高手。
管事媽媽趕緊上前,笑得幾乎要面癱,「喲,牛大爺,快坐快坐呀,今兒個我一定找個漂亮的美人好好伺候你。」
「閃開,去叫月娘出來。老子今兒個見不到月娘,就拆了你的抱月居。」他是首屈一指的大富商牛世,在韋國,牛家的產業遍地開花。偏偏牛老爺子過世後,牛世成日留戀煙花叢中,不管家中大小生意。其驕橫跋扈的性子,誰都知道。
「牛大爺,你別動怒呀。月娘今兒個身子不舒服,改日!改日媽媽我一定讓月娘登門給您跳舞。」管事媽媽弓背哈腰,不斷的恭維。
牛世一個巴掌就把管事媽媽打倒在地,嫣紅的鮮血陡然從她的唇角溢出來。
手一揮,「給我搜!」牛世咬牙切齒,「老子花了那麼多錢,竟然連月娘的一面都見不到。今日如果見不到月娘,我就讓你們沒好日子過。」
一瞬間,打砸的聲音震耳欲聾。一些膽小的書儒更是嚇得逃出了抱月居,好事的圍在門口,卻沒有一個人敢上來阻止。
牛家富可敵國,誰敢跟牛家作對?那不是活膩歪了嗎?
抱月居內亂作一團,護院上前,皆一個個被牛世的打手摔個半死。抱月居一片凌亂,一樓臨湖邊的窗口處還靜靜的站著兩個人,僻靜的角落里,也還剩下一個只顧淺酌的陌生男子。
牛世一把揪住管事媽媽的脖子,「快叫月娘出來。」
「不就是想要見我一面嗎,何至于鬧得不可收拾。媽媽也真是,何必攔著,知會我出來便是。」飄渺而悅耳的聲音如空谷之音,竟有震人肺腑的悸動。別說男子,就是女子听了,骨頭也跟著酥松。
一抹亮眼的紅色從天而降,只見曼妙的女子輕紗敷面,一手握著懸掛于半空的紅色絲帶,身段輕盈得宛若振翅高飛的蝴蝶,腳尖輕輕落在地面。就地急速旋轉兩周,眉睫微揚,便是紅顏傾城。
她的眼角畫著暈染的紅色蝴蝶,流光溢彩的眼楮看似柔情,卻閃過一絲懾人的寒光。白如蔥根的指尖嬌嬈的拂過自己額前的散發,舉止輕柔,極致妖嬈。
不負盛名,果然是迷人心神的小妖精。只這不言不語,亦讓人心癢難耐,恨不能將她一口吞入月復中。
牛世垂涎三尺,滿是贅肉的面頰浮現著令人作嘔的痴迷。
布置精良的舞台上,迷人的花卉比比皆是。香氣四溢,彩綢漫天,原就是百花爭艷的舞台,如今襯著月娘一身的紅,更是火熱至絕。
漫步走到台子正前方,她赤著腳,雪白如藕根的腳讓人無限遐想。
「如今可是見到了,牛大爺請回。」月娘紅唇微啟,聲音婉轉悅耳。
「小娘子跟爺回家,爺保管讓你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牛世站在下頭看她,眼楮都發直。
月娘輕笑,「月娘微賤,只怕享不得你的榮華富貴。」
「來人,把她給我帶回去。」牛世冷喝一聲,「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今晚,本大爺就讓你欲仙欲死。」
大漢們一擁而上,瞬間將月娘團團圍住。
「哪里來這樣不要臉的人,人家都說了不跟你走,還要死纏爛打。逼良為娼的本姑娘見得多,這般逼娼為良的我還是頭一回遇見?」銳利的聲音陡然從窗口傳來。
眾人愕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