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記起來了?」華韞起身,將杯中之酒喝的一滴不剩,竟若無其事的說了一句,「賦興樓的酒果然是全城最好。」
「既不相識,何必相見?煩勞先生轉達,恕難從命。」鄭夕顏冷然,她可沒有忘記,自己的箭,險些貫穿人家的腦袋。
只是對于這個年代的男子而言,尤其是什麼左相府的少主,那一箭如同挑釁與羞辱。抓到她,估計是死路一條。
華韞不敢置信的盯著她無溫的臉,「人人都想巴結左相府,靠近少主,怎的生來你這麼個榆木腦袋?」
「道不同不相為謀。先生既然有意高官厚祿,恕小女子不能奉陪。」鄭夕顏冷容冷心,冷傲骨。
橫豎都是死,鄭夕顏便不肯將箭從華韞身上挪開。
只是她唯有一個人一雙手,怎敵得過精心的埋伏?
華韞搖頭,「不好嗎?」
鄭夕顏嗤冷,「先生若是追名逐利,時至今日為何還籍籍無名?先生本性高雅,何必與淤泥為伍?以走獸為尊?小女子眼拙,實在看不出先生用意。」
心頭一顫,沒想到……他頂著多少罵名,多少的背祖棄宗之名,誰知今日竟被一個小姑娘三言兩語道出了真心。那一刻,華韞的心在微微顫抖。
紅顏易得,知己難求。
只可惜……
手一揚,突然從四面八方鑽出黑壓壓的一片神箭手,箭頭直勾勾的對準鄭夕顏。
華韞目色陡沉,「放下吧!」
鄭夕顏緩緩垂下手中的箭,冷笑幾聲,「果真是小人難養。」
「多謝。」華韞揮手,神箭手們讓開一條道。
「先生尚需謹記,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先女子再小人,先生可要小心。」鄭夕顏哧然冷喝,身負弓箭轉身走向門口。
如今她的死生捏在別人的手里,不得不服軟。
料華韞也不敢殺她!
外頭早已備著一輛青布馬車,卻是最常見的那種。
看樣子早就備好了一切!
上了車,神箭手尾隨在後,往僻靜的路子而去。到底一大幫的神箭手出現在大街上,實在太引人注目,若然被秦沐風知曉,絕難帶走鄭夕顏。
秦沐風只是被圍在中間位置,這些人看上去凶神惡煞,卻一個都沒有動手。一直大眼瞪小眼的盯著秦沐風,直到不遠處升起一個紙鳶,眾人宛若約好般不哄而散。
眉目染塵,目光清幽而森冷。
賦興樓里空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秦沐風冷問,「方才可有一名女子前來?」
店家忙不迭走出來,「有是有,如今跟著左相府的人走了。」
秦沐風眯起冷冽的眸子,「走了多久?」
「不多會,剛走。」
店家剛說完,秦沐風縱身一躍,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唯剩下一張空蕩蕩的木輪車,還停駐在賦興樓的門口。
身後,那店家抬頭望了望不遠處的紙鳶,眉目間化作一抹陰戾。
門,隨即關閉,里頭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如何?」
「一切準備就緒。」
「要做得天衣無縫。宗主要的東西,決不能落到別人手里。」
「喏。屬下必不辱命。」
馬車在小道上飛速跑著,後頭隨著一群神箭手,卻不往左相府去,反倒往郊區跑。鄭夕顏透過被風吹起的車窗簾子,瞥一眼外頭,竟是茂密的林子。
「這不是去左相府。」鄭夕顏的心咯 一下。
「我只說帶你去見少主,卻沒說要去左相府。」華韞拿起一旁的酒葫蘆,這廝到哪都少不得喝口酒,果然是個酒鬼轉世。
鄭夕顏的手腕被麻繩綁縛著,華韞這個小人自知她箭術超群,生怕她會抖機靈。
這是要做什麼?是要偷偷宰了她?然後埋尸荒野?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就這樣束手就縛。腦子飛快的轉折,視線冷冽的環顧四周,拼命尋找月兌身的機會。總之,斷不能見到楊傲,否則,她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正想著,車 轆陡然砰的一聲,整個車身劇烈搖晃。下一刻,車軸驟裂,輪子瞬時滾出,車身翻了個底朝天。
一聲驚叫,鄭夕顏與華韞悉數被甩出車子,咕嚕嚕滾在地上。
胳膊處立時擦出一道血痕,鄭夕顏倒吸一口冷氣,腦子卻反映迅速。趁著後頭的神箭手還未趕到,撒腿就跑。
「站住!」華韞急忙起身。
電閃火石間,一道黑色的影子從天而降,衣袂翩然,黑巾蒙面。前凸後翹的身段,宛若盛開在黑夜的曇花,教人眼前一亮,緊隨而至的是一抹淡淡的清香。
玉腕一抖,寬大的袖中頓時飛出無數牛毛針,第一排神箭手悉數倒地。
鄭夕顏只覺得自己的肩膀陡然被人扣住,但听得耳邊一聲厲喝,「走!」
頓時身若凌燕,幾個落點便已消失不見。
華韞頓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兩人轉瞬即逝。身後的神箭手死了不少,後繼的立刻沖上來,他卻突然下命,「不必追。」
就算要追,也未必追得上。
看那人的身手,能在左相府手中搶人,顯然是個厲害的角色。
鄭夕顏覺得自己處于失重的狀態,像坐電梯的感覺,腳踩不到底,整個人都是懸浮,被人像拎小雞一般拎來拎去。
腦子被呼嘯的風灌得空白一片,眼楮根本睜不開。
不多時,只听得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業已周全。」
鄭夕顏睜開眼楮,還不待反應,手中的繩索已經被那人一劍劈成兩截。手腕上被勒得通紅,鄭夕顏搓rou著手,卻不肯放松警惕,只清淺道,「謝謝!」
鄭夕顏這才抬眼看黑衣人的臉,膚色如玉,青絲束于冠頂,飾一支黑木簪子,上綴一顆細小的紅色琉璃珠。眼角微微上抬,讓原本狹長的眸子更像極了傳說中的狐,生出幾分媚然勾魂。
黑衣素裹,身段極盡婀娜,顯得格外飽滿誘人。
鄭夕顏的鼻子不經意的吸了一下,女子殘留的脂粉味還有些隱隱的迷神功效,好似在哪聞到過。
見鄭夕顏用投射而來的疑惑不解,黑衣女子也不躲閃,只是壓低了聲音,「告辭。」
「為何要救我?」鄭夕顏不信天下會有免費的午餐,更不想因此烙下什麼隱憂。
「何必知道!」女子沒有轉身,只是背對著她。
斂了眉,鄭夕顏冷然直視,「我不欲欠你人情。」
「若不追問,便不算欠。」女子欲走卻又轉身,仿佛想起了什麼,「知道回去的路嗎?」
鄭夕顏頷首,「你知道我住在何處?」
仿佛有種被人看穿的窘迫,女子急忙避開對視鄭夕顏的眼神,「大抵是回城。」
聞言,鄭夕顏謾笑兩聲,「救命之恩自當時時懸心,不做他想。」
女子松了口氣,「就此告辭。」
誰知她剛邁出一步,整張臉驟然變了顏色。驀地,她快速附耳在一旁的竹子上,羽睫赫然揚起,「走!」
鄭夕顏心驚,卻被她一下子拽住了手腕,飛快的在林子里穿梭。
原是不解,直到身後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鄭夕顏才知道有人追來。而且,來勢洶洶。
拎著裙角,鄭夕顏跟著那人飛快的跑著。
林子越發茂密,而這片竹林幾乎看不到邊際,也是因為這樣,輕功不好使用。何況,還要帶上一個人,愈發難上加難。
兩人隱沒與一叢灌木中,卻按捺不住狂亂的心跳。很顯然,黑衣女子跟後面的人不是一伙的,而且她的功夫並不見得能與那些人抗衡。
又或者……鄭夕顏靜觀其變,有人要演戲給自己看?
透過灌木的縫隙,鄭夕顏屏住呼吸,清楚的看見一群黑巾蒙面人,手握佩劍,仿佛在找什麼人。不管再找誰,貿貿然出去,非死無疑。
「找到沒有?」為首的黑衣人望著四散而去的門徒迅速聚攏,冷眉怒問。
「沒有!」
「分明被劫,何以不見蹤影?」
「護法,要不要繼續追?」
「追,務必找到此人,宗主大有用處!」
「喏!」
那一刻,鄭夕顏瞪大眼眸︰被劫?是不是在說自己?
直到黑衣人走遠,鄭夕顏總算松了口氣。
旁邊的女子跟著如釋重負,宛若一塊重石落地。
「他們是什麼人?」鄭夕顏凝眉。
那女子挺直身子,「墨門的人。」
鄭夕顏一頓,「墨門?我不曾得罪過他們。」
「墨門素來組織嚴密,行動嚴謹,墨門的宗主更是高深莫測,尋常人根本無法得見真容。五年前,墨門崛地而起,門徒弟子分散無數,唯墨子令為行動暗號。如今出現在韋國,只怕是沖著那個東西來的。」
女子若有所思,宛若知道些來歷。
鄭夕顏一怔,「什麼東西?」
「便是……」
還未開口,女子赫然怒目,對著鄭夕顏的肩頭便是一掌,硬是將她推開數丈遠。
肩頭頹然劇痛,鄭夕顏一個踉蹌所幸扶住了竹子。還不待她開口,眼前的一幕瞬間教她目瞪口呆,所有的憤怒在那一刻凝結打凍。
但見一抹灰白色的影子與黑衣女子糾纏打斗,宛若來自地獄的黑白無常。一個個掌風凌厲,硬生生斬斷了周邊所有竹木。
竹葉紛紛而下,頓劃利刃,鄭夕顏躲閃不及,臉上脖頸處,皆被灌輸了強大內勁的竹葉鏢割出細細的血痕。
鄭夕顏心驚,卻听得黑衣女子一聲大吼,「快跑!」
她剛要轉身,竟看見黑衣女子被人一掌打飛,身子連續撞斷了數根竹子,重重落地,霎時口吐鮮血。
眸子瞪得斗大,鄭夕顏陡然迎上那張驚悚莫測的臉,只一眼便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