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字畫是她在自己的床底發現的,而這房間,原本住的就是蘇若梅,想到此處她更加好奇起來,究竟十多年前,發生過什麼。
鳳棲城郊,一間破廟里,昏暗的燭火明滅跳躍,佝僂著身子的婦人蜷縮在神案旁,已是深夜,她卻猶自睜大著眼楮。
忽而,她微微側首,廟外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她抬起頭,空洞地雙眼注視著來人,不由得痴痴一笑︰「你來了,你來了,你來了……」
忽而一只手迅疾而出,生生擒住她的脖頸,冷硬的話語,帶著一絲慍意,似譏笑,又似怨恨︰「你這般有骨氣,能發誓再不回府,再不見我,今日卻怎地食言了?」
他下手極重,捏著婦人脖頸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然而婦人卻不哭不鬧,不曾喊痛,頭顱微微後仰,想辦法讓自己呼吸順暢,卻不說一句話。
男人氣結,卻無法再下重手,終是撤掉了手,恍然起身,背對著她,「你放心,我不會讓驚鴻進宮,再怎麼說她也是我的女兒,就算她痴傻不成器,我也不會嫌棄她,但你若敢生出其他念頭……比如,想將她帶走,我必不會饒過她!」
他語氣冰冷,似對她極是怨恨,可婦人卻捻起地上一根枯草玩弄起來,對他全然不在意。
男人怒極,反手一巴掌甩了過去,只听「啪」一聲,婦人撲倒在地,蓬亂的頭發愈加雜亂,將她的面容遮住,卻隱不住她唇角殷紅的血跡……
依舊靜默,不語,不哭不鬧,她,好似行尸走肉,保持著撲倒在地的動作,動也不動。
男人的手恍然顫抖起來,似是難以置信向來平靜的自己……這麼多年後,面對這個女人,依舊無法冷靜坦然……
仰天,一聲嘆息,他閉上眼楮,過了許久,緩緩睜開雙眼,凝眸看向依舊不動的女子,眼中掠過一絲不忍,他月兌下披風蓋在了婦人身上。
她衣衫襤褸,衣裙多處破開,蓬頭垢面,從不梳理。他無法想象,這……竟會是曾經有著潔癖、最愛白衣的女子!
她的身形一如多年前般削瘦,此刻看去,仿佛更比當年瘦弱。
心口突然間被什麼東西抵住一般,他只覺得連喘息都困難,忽而一把將她掠起,緊緊抱在了懷里。
赤紅的雙眸是掩飾不住的疲憊,顫抖著的手忽而失控,不顧一切地撫模著她糟亂的發,「梅兒……梅兒……」
此刻那種叫心疼的感覺,是如此清晰……可懷中人的雙眸,從來都呆滯,他的情動,她似全然不知。
慕府,杜氏房中燭火依舊亮如白晝,慕婉如心情極好,可看向之前也極開心地母親,此刻她卻眉頭深鎖。
「娘,女兒若為妃,您就是正大光明地慕夫人,這本是樂事,您怎麼卻不高興呢?」
杜氏聞言,細長的眉毛愈加深鎖︰「今夜不要我伺候,你可知你爹,去了哪里?」
慕婉如一臉茫然地搖頭,杜苑兒嘆了口氣︰「今日,蘇若梅來過。」
「那又如何?一個瘋乞丐婆,您難道懷疑爹對她……娘,您多心了!要女兒說呀,爹對您才是真心疼愛,爹也說了,今日公務繁忙,不要您伺候是怕您累著,看爹爹多體貼您!」
「體貼?」杜苑兒自嘲地笑了笑,猶記起許多年前,鳳棲城的一段傳言,不由得冷笑,卻猶自喃喃︰「蘇若梅能為他深夜掌燈,陪伴左右傳為佳話,我杜苑兒……為何不可!」
夜,正在一點點過去,局勢,勢必將漸漸明朗!
從皇帝下旨選妃的那一刻起,看似平靜的鳳棲城,卻早已暗流洶涌,無人知曉皇帝將選誰為妃,而這朝堂的格局又會如何變動,一時間連帶著整個皇城,都變得八卦橫生,各門各戶暗自留意,這是絕對的關鍵時刻!
然而,作為主角的皇帝獨孤翎,卻異常平靜,朝堂之上依舊談論著鄰國使者前來協商的馬匹與布匹糧油兌換之事,選妃,似乎只是朝臣強加于他的一項義務,無人知曉他的真正心思,更無從得知他更傾向于誰。
三日已過,慕驚鴻記起慕風荷的話,坐在門前的石獅子上等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卻仍不見蘇若梅前來。
她晃著腿,忽而笑自己傻,果然好奇心害死貓,就為了見一眼傳說中的「母親」,她從大清早就坐在這里等,她也真夠盡職盡責的!
天色已晚,春夜依舊很冷,她正跳下獅子,打算回府,忽而听見有人喚了她一聲,登時回頭看去,街角處,一個佝僂的乞丐婆子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她正待上前看個清楚,哪知婦人只是閃了一面,轉身卻離開了丞相府門前。
慕驚鴻雖未看清她的容貌,但心中卻有種奇怪的感覺,那人必是蘇若梅無疑,登時「騰」一聲跳下石獅子,拔腳追了上去。
雨茗本坐在門檻上打盹,忽而听見「騰」一聲,睜開眼,卻只看見慕驚鴻追出去的身影,不由得大呼︰「小姐,天色已晚,您要去哪里啊?」
話音剛落,慕府大門轟然打開,七八個下人提著棍棒追了出來,隨之而出的卻是杜苑兒,「給我追!拐帶丞相長女,若瞧見那人,不必留情,亂棍打死!」
「娘?娘?」慕驚鴻一路追著那老婦人,試探性地喊了幾句,可那人卻似啞了一般,並不應答,反而越跑越快。
七拐八拐後,慕驚鴻終于失去了方向,停在一處拐角,氣喘吁吁地四處張望著,想不到老婦人的腳力竟然這麼好!
「大小姐好像跑去了那個方向……」
「追!」
「啊……嗯唔唔……」正听聞慕府下人追了上來,她不知如何躲避,卻瞬間便叫一只手捂住了嘴,拖到了一處背光的角落,而只瞬間,慕府的下人們便跑過了她剛才站立的地方。
「我餓了……」
那只手放開了她,她正打算逃月兌,卻听得有人撒嬌一般說了這麼一句,慕驚鴻訝然回首,對方神情呆滯,衣衫破爛,正是她所追之人。
她欣喜不已︰「娘?」
婦人卻不理她,依舊說道︰「我餓了!」
餓了?慕驚鴻不懂,卻也只好順著她︰「那您想吃什麼,驚鴻帶您去。」
「包子,包子……洛山居的包子……」
洛山居,大堂內,蘇若梅狼吞虎咽的吃著包子,慕驚鴻坐在一旁,略感尷尬。
先不說她的吃相如何,只是她這一身打扮,剛才就被店家攔在了門外,還是自己好說歹說,店小二才放她們進來。
洛山居本就是鳳棲城顯貴聚集之處,忽而進來一位乞丐,無疑成了焦點。不習慣被目光包圍,慕驚鴻簡直手足無措,坐立不安,更不必提吃包子。
更何況,她壓根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出,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難道……又要吃白食?
忽而老婦人一口咬了兩只包子,卻將桌上剩下的三籠包子全部倒了出來,擱在了自己破爛的衣襟上,轉身橫沖直撞地就朝門外跑去。
店內的人更加朝她們看來,兩三個眼疾手快地小二一把拽住婦人,其中一人狠狠踹了一腳上去,婦人踉蹌倒地,懷中緊緊抱著的包子全部翻落在地。
「包子,我的包子……」婦人頓時撲身去追滾落的包子,全然不顧落在身上的拳打腳踢。
「臭乞丐,沒錢你吃什麼包子,竟敢搶了帶走,我看你是活膩了!」
「娘!」慕驚鴻一聲驚呼,連忙跑過去,可她根本沒有武功,只能使著蠻力去拉那些人︰「住手,你們住手,不要打我娘,不要!娘……」
她還未靠近,便已被人拉扯住,靠近不得,落在婦人身上的拳腳愈加密集,慕驚鴻只覺得心頭宛若扎了根刺般疼痛難當。
「快躲開,娘,那些包子不要了,您快躲啊!不要打我娘,不要打了……啊啊啊!」
驚鴻奮力掙扎,大呼著想要沖上去,但卻被人禁錮的動彈不得,顧不得其他,她低頭就朝拽著自己的那只手狠狠一咬,最後這痛呼聲,正發自鉗制她的人口中。
而不過眨眼,慕驚鴻早已撲進人群中去,緊緊抱住了婦人,抑制不住地痛哭起來︰「不要打我娘,不要,不要,我們有銀子……給你們銀子還不行麼?她只是一介婦人,你們怎麼能下如此重手……娘……」
原本落在身上的拳腳,因她的哭聲,漸漸小了,終于,所有人都征愣的看向這對奇怪的母女,老板卻仍不依不饒,一聲冷哼︰「吃包子就吃包子,跑什麼跑!若沒有錢,大爺我賞你幾個也無妨,可我好心放你們進來,你們竟敢將我當猴耍?當真以為這洛山居是這麼好進的麼?」
驚鴻早已哭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抱著懷中的婦人,低低喊了一聲「娘」,忽而懷中之人渾身一個激靈,一把將她推開,撲倒在地,手下胡亂地收攬著早已沾滿泥土的包子。
「包子……包子,他最愛吃的洛山居的包子……」
看著她慌張的神情,將那散落一地的包子緊緊擁在懷里,慕驚鴻忽而鼻子一酸,蘇若梅口中的「他」是指誰?慕謙?卻又似乎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