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過去,慕驚鴻從昏迷中一醒過來,慕謙急忙就將家奴驅盡,嚴肅地詢問了許久,企圖問清楚她這幾日去了哪里,發生了什麼。
可慕驚鴻卻似失憶一般,茫然地搖頭︰「我只記著自己好像被人追殺,身後一大批人用箭射我們,我們就一路逃,然後掉下了懸崖……」
慕謙頓時一驚,不曾想女兒那幾日,竟經歷了這麼多,可是,有關那個名字,到底問不問?
他低頭,思慮許久,終于看向驚鴻,試探性地詢問道︰「那麼你可記得有個……姓凌的人?」
「凌……」驚鴻眯了眯雙眼,好熟悉的字,突然腦海里一句話一閃而過︰此生,非卿不娶!
「非卿不娶?非卿不娶……凌戈尋?」她喃喃幾遍非卿不娶,凌戈尋那個名字竟是順口而出,可當她一念出那個名字,慕謙嚇得渾身一震,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見慕謙如此失魂落魄,驚鴻正要開口詢問,卻見慕謙望向自己,一聲警告︰「這三個字,我要你爛在肚子里,今後無論誰問,都不許提起!」
慕謙沒有告訴她,在她回府的第三日,凌戈尋便已離開,這場談判,終究以一匹戰馬換一百五十石米糧、一百布匹談成。
一千五百匹戰馬、一千五百匹普通馬,總共三千匹,這不是一個小數目,足見滄央國米糧之缺!雙方互有忌憚,更何況周邊還有不少國家虎視眈眈,若非時機成熟,兩國是不會輕易交戰的。
但,即使如此,他作為鳳棲國的丞相,在未經皇帝準許下,豈可與對方使者有所牽連?更何況這人很有可能是滄央國未來的皇帝?若真如此,萬一以後發生了巧合之事,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驚鴻當然不會知道她老爹想了這麼多,也不去想更多,每日喝了藥,就在雨茗的陪伴下四處走動,不過一月有余,她的身子以大致恢復。
四月初,天氣晴好,她立在湖心亭里,看水中的錦鯉翻騰,四周盡是一股清淡適宜的花香,她正抬頭,便見雨茗興沖沖地朝她跑來,手上還拿著兩朵清雅玉質的花。
「小姐小姐,快聞這花香,真想將她們都移栽到咱們院子里去,這樣香氣襲人,咱們每日都是高興的!」
驚鴻笑著接過她遞來的其中一朵,看著並未完全綻放的玉白之花,看著雨茗瘋瘋癲癲地將花不遺余力地往頭上戴的模樣,笑問道︰「你可知,這花叫什麼?」
「叫什麼啊?我對這個可沒研究,我只關心它香不香,戴在發簪上漂不漂亮,嘿嘿,小姐,你看怎麼樣?」雨茗臨水照了起來。
驚鴻笑道︰「這花名叫含笑,人們稱贊她‘苞潤如玉,幽香若蘭,臨風莞爾,向日嫣然,綠葉素榮,樹枝端雅’,花開時欲露還羞,因此它代表著矜持含蓄,端莊高潔。你呢,一身喜氣的大紅裙衫,人人都注意了你這身衣服,誰還會記起你頭上這朵花?」
雨茗一听,頓時嘟起嘴,自己似乎真當不起矜持含蓄這幾個字,可她突然腦子一頓,指著驚鴻,詫異道︰「小姐,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對花都有這麼多研究?」
驚鴻只笑不語,腦海里卻閃過一張溫柔慈愛的面容,這是她的母親最愛的花,她怎會不記得?
過去的點點滴滴忽而一齊涌上心頭,她身在此處,心卻早已飛去了那個有著母親的地方。
猶記得去年這個時節,母親又一次喊她回家,說家里的含笑花都開了,很美很香,整個院子里都是濃濃的春意。很明顯,母親在等她主動提出回家探望的話頭,可她卻不以為意,推月兌說等下一個花期就回去,可下一個花期時她又推月兌……
當時不覺殘忍,可此刻,當她孤身執花細賞,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曾經向她絮叨含笑花語的人時,腦海里忽然出現母親獨自立一樹含笑花,孤獨寂寥的身影……
從前總覺時日方長,總以為陪您賞花的機會還很多,可如今,我們竟再也無法相見……
母親,女兒不孝,也許,今生都無法再陪您一起賞這花了……您那里,庭院里的含笑花開了嗎?母親,女兒好想你……
「雨茗,如果時間真的能倒回,我不貪,哪怕就倒回在去年這個時候,該多好……」
雨茗傻愣愣地看著她滿面淚水,突然鼻子一酸,兩行淚刷的流了下來,她幾乎是滿心歡喜地,猛地撲去她懷里︰「小姐,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去年,這個時候?」
驚鴻擦了眼淚,將雨茗推開,一邊替她擦淚,一邊問道︰「去年的這個時候,怎麼了?」
雨茗一愣,略帶失望︰「原來你還是不記得……」
看她一驚一乍的模樣,驚鴻破涕為笑,刮了她的鼻頭一下,「別賣關子了,究竟是什麼事?」
雨茗吸了吸鼻子,癟癟嘴,四下里看了看,確保沒人,這才壓低聲音說道︰「去年四月,您帶奴婢去靈安寺,說要求簽,可終究咱們也沒去成,就因為那個人,非要帶您去山上賞什麼桃花!」
說到這里,雨茗還頗為不滿地瞪了個眼,正欲開口再說,卻見岸邊急匆匆趕來一人,卻是管家慕真,見她們在湖心亭,急忙招手道︰「大小姐,宮里來了聖旨,快去花廳接旨!」
主僕二人顧不得說話,急忙提著裙子跟著慕真一路小跑至花廳,待她到時,所有人都已跪在廳里,見她姍姍來遲,杜氏與慕婉如都頗為不滿地剜了她一眼,驚鴻只當沒看見,拉著雨茗急忙跪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慕家有女婉如,性靈聰慧,德行端莊,容止大方,閨中姐妹皆沐其澤,遠近鄰人皆稱其賢。以此深得朕心,宜侍君側。著封為婉妃,擇日進宮,欽此!」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室人齊呼萬歲,慕謙接過聖旨,起身對那宣旨之人笑言道︰「辛苦岑大人跑這一趟,暫且留步,午間在我府上用過餐再走也不遲!」
慕謙這廂客套著,杜氏和慕婉如卻已按捺不住,喜悅之色溢于言表,恨不得立時就在這花廳中敲鑼打鼓慶賀一番,身後一眾家奴亦興奮不已,巴不得此刻就圍上去道賀,只嘆那宣旨的岑大人尚未離開,各人只得忍了,卻委實憋得辛苦。
驚鴻卻不言不語,不動聲色,見那母女二人此刻看自己時,嘴巴翹的比鼻子還要高,眼珠子都快飛上腦門,她只覺得好笑又好氣,看來自己不論到哪里,注定都擺月兌不了這大齡剩女的煩惱了!
但她隱隱約約記得,似乎有個人對她承諾過非卿不娶的話……不行,她得好好想想,非把那人找到不可,就算她不蒸饅頭,也得爭口氣啊!
她正胡思亂想間,卻見那岑大人躬身對慕謙恭敬一拜,神色不變,一本正經道︰「多謝丞相大人美意,只是今日要宣四道聖旨,還有另三道旨意要宣讀,下官耽誤不得,還望大人海涵!」
「哦?」慕謙輕聲詢問,原本興奮中的杜氏母女也立時將頭轉了過來,「莫非還有三位?」
岑大人點點頭,「是同納四妃,除去丞相家,另有已故的司空姜琦大人的獨女玉芙,喬磷大將軍的長女芷柔,以及舍妹洛雪。」
那岑大人說完,整個廳上都噤了聲,慕謙最先回過神來,急忙應道︰「即是如此,宣旨要緊,今日就不執意了,改日岑大人可一定要來府上做客!」
「一定一定!」那岑大人又躬身行了一禮,帶領一種宮人快步離去。
見岑大人走遠,一眾人急忙都向杜氏母女二人祝賀起來,慕婉如一面應和著,一面卻偷偷看向父親,為什麼父親一言不發呢?
她繞開人群,走到慕謙身後看了一眼,又朝岑大人離去的方向撇撇嘴︰「爹爹,那岑大人真不知好歹,端著一張死人臉,竟連爹爹的面子都不賣,等女兒進了宮,一定要皇上收拾他!」
她本在討好慕謙,哪知話音剛落,慕謙猛地回頭,一雙厲目掃向她,慕婉如被這眼神嚇得一個心驚肉跳,不敢再說一句話。
慕謙看了她半晌,廳上的下人們見情勢不對,急忙都散去,驚鴻也不想旁觀這是非,帶著雨茗一路離去。
人一走,杜氏這才急忙上前去勸說,卻被慕謙一把揮開,慕謙眉頭緊皺,想著慕婉如剛才的話,他突然有一種恨鐵不成鋼之感,只覺得自己一生無子,三個女兒竟無一成器之人,幼女雖聰慧,可年齡卻太小……等她長大成人,可用之日,只怕朝堂的局勢,已非他能控制了……
他跌坐在藤椅上,盯著慕婉如,久久說不出話來。
「爹爹……」慕婉如試著喊了一聲,慕謙閉了閉眼楮,再次睜開,終于恢復了平靜。
他緩緩道︰「你當為何這聖旨要由岑景仁來宣?岑家在京城算不上高門大戶,家中只有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可人家硬是在短短幾年內就躋身于十大家族,你當是何緣故?」
「岑景仁剛正不阿,除了皇上他誰的話都不听,除了皇命他誰的面子都不賣,當今朝中,他可稱得上是皇帝面前第一人,你要收拾他?你憑什麼?」
慕謙嘆了口氣,「你要學的東西太多了!罷了,你進宮後學會自保便可,其余事情萬不可參與,後妃爭斗殘酷,屆時你尋一棵大樹護你便可,萬不可陷入陣營斗爭中去,否則,慕家很有可能,就要毀在你的手上!」
「啊?老爺!」杜氏一聲驚呼,急忙跪下,生怕慕謙要對慕婉如不利,卻見慕謙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徑自起身朝後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