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驚鴻還是不死心,趁著難得自由時機,又跑出去幾次,在曾經那家「一品居」酒樓守了幾次,卻依舊一無所獲。
這一日卻听酒樓內有說書先生正在說當朝丞相智斗滄央國使臣之事︰
醒木一拍︰「且說那滄央國使臣兼太子……凌戈尋,在听說我皇只許他一百布匹、一百石米糧時,明明心中頗為不悅,可那滄央國太子也非尋常人,竟生生將這不悅壓了下來,不動聲色等了又等,待得第二日時,又去尋我皇。彼時,我皇因事未出,便差遣了虞風瀾虞右丞來處理此事。」
「說到此處,可就不得不說虞風瀾其人,京城人稱他作‘素衣謫仙’,驚才絕絕,不過而立之年,卻是不可多得的將相之才……不錯,出將入相,說的就是他!他見了那凌戈尋,不卑不亢,不提這糧油馬匹兌換之事,先命人看茶,細說這品茶的頭頭道道,細數我鳳棲國茶事之興盛,茶道之精妙,茶藝之精巧,直說的滄央國一干隨行人員暈頭轉向時,這才提起十年前兌換之事……」
「當年,滄央國暗地里搗毀我國在外的茶葉生意基地、截殺我國出外的茶隊,反而將攔截到的茶葉私自賣出,此等行徑是可忍孰不可忍!但當年,我們鳳棲國卻只能在滄央國的yin威下選擇屈服……」
眾人皆一愣一愣,听到此時均狠狠握拳,暗暗咬牙,恨不得這就殺到滄央國去,一雪前恥!
唯有驚鴻,听來听去,滿腦子卻只有一個念頭︰凌戈尋……竟是滄央國太子?
她的臉色忽而登時煞白一片,此刻方明白過來,為何慕謙在听到凌戈尋的名字時,會那般震驚;為何慕謙會嚴詞警告她,不許再向任何人提起這個名字……
可是此刻對她來說,那人是何身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曾向自己許諾之人,竟只是玩笑,竟只是信口胡謅,他明明知道他們不可能……
他們,是兩個國家的人,若是平頭百姓想要成親,又有何難?只要兩國不交戰,便一切都好說。
可如今,她是鳳棲國左丞相之女,他是滄央國太子,而此時兩國關系表面平靜,實則緊張,私下來往本是大忌,說句大膽的話,若是日後兩國交戰,萬一戰敗出事,有心人總能將這由頭引向慕府……
那等待幕府上下百余口人的,也許將是……滿門抄斬!
驚鴻攥緊了手指,神色愈加凝重,除非……除非她能等到他來求親!否則,他們之間的一切都無從談起!
可這,或許永遠都不可能發生!身為太子,即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他的身邊又豈能只有她一人?即使娶妻,又有何理由非她不娶?
想到此處,驚鴻竟覺得鼻子微微發酸,驀然記起那人清泠而低沉的嗓音︰「此生非卿不娶!你必須活下去,你若是死了,食言了,我便殺你全家,這就是你食言的代價!」
驚鴻忽而笑了起來,「非卿不娶……非卿不娶,只有傻瓜才會信這樣的話!我真是蠢,活了這二十多年,竟會信了,我真是蠢……」
雨茗听書听到興奮處,亦忍不住喊了一聲好,低頭打算與驚鴻分享這喜悅時,才發現她神色異常,不僅異常,甚至還有些駭人,她怯怯的伸出指頭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姐,你怎麼了?」
話出口,又覺得隱約感覺到剛才听小姐說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的話,雨茗心頭一驚,急忙握住驚鴻的手,舌頭和牙齒在打架,她卻說不出話來!
小姐她明明只有十九歲,怎麼可能活了二十多年?若非叫五個月前那場火燒傻了,定是被鬼怪附了身……如此一想,她險些嚇得癱坐在地。
心里正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時,卻見被她緊緊握住的手忽而一翻,反將她的雙手握住,驚鴻神色已有些疲憊地對她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不用擔心,我沒有事……就是有些累了。」
雨茗巴不得立刻回府,連忙將她扶起,「好好,我們這就回府歇息!」
不知這些日子是如何度過,自那一日回來,她便再也不曾外出。
這些日下了些小雨,暮春時節的雨來的並不陰郁,可看在慕驚鴻的眼中,卻只覺得分外悲涼。
支著腦袋趴在窗欞上,看雨點在湖里暈染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她覺得自己的心頗像這一池春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難道老天真的忘記替她牽紅線了麼?她自己也說不出失落在哪里,但就是煩躁不已。
偶爾會記起那人淺淡疏離的眉眼,還有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又想,若是他不曾說過「非卿不娶」這句話該多好;又覺得若是他們被人追殺時他丟下自己獨自逃跑該多好?便又覺得若是他沒有替自己撓傷口、煎藥熬湯那不是更好?
可這竟是個無底洞般,她總有說不完的「若是」,深究到最後,她終于找到了源頭︰若是三月三,靈安湖畔不曾遇見,那麼她如今,大概也不必如這般失落了……
兩個月如流水般,在別人看來,匆忙地幾乎不夠用,比如慕婉如。在接觸到這位老嬤嬤時,才知道自己需要學習的事情還太多太多。
而在驚鴻看來,無疑度日如年。大抵是枯燥的生活中唯一一絲期盼就這樣幻滅了,她需要極久的時光去平復這忽得又忽失的傷。
不想不念不理不睬,她只得將生活填充的滿滿當當,學琴、練字、繡花,自己再找些書本觀摩觀摩,才無暇去想其他。
可當她學了一首《紫竹韻》時……當她練字時忽然寫到「尋尋覓覓」時……當她學著繡荷包時……
擱下手中的筆時,可她卻覺得更加煩躁,猛地又提筆將那剛寫的「凌」字胡亂涂抹一番,直到再也看不出是什麼字,她才又擱筆,似乎極為解氣一般。
她抬頭一看,窗外艷陽高照,已是午時了,擦了把臉上的汗,大聲叫道︰「雨茗,切半個西瓜進來!」
一聲過後,便見雨茗捧著半個西瓜立在了面前︰「小姐,給,奴婢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她寵溺地刮了雨茗的鼻頭,七月初的天氣,能時時吃到泡在冰水里的清涼甜爽的西瓜是最好不過,而這都是雨茗的功勞,她遞給雨茗一只勺子,示意她一起吃,雨茗也不客氣。
邊吃邊說道︰「小姐,早上奴婢出去買西瓜時,听大家都在傳,說告示都貼出來了,三日後,皇上就要納妃了。可是小姐你說豈不奇怪,府里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三日後?」驚鴻微微驚訝,好事臨近,為何府里不作為?這可不像慕婉如那對母女的作風。
「是啊,奴婢也奇怪,可其實不止咱們府上,別的三家府上也沒有動靜,有人得到消息說,皇上要求四位妃子的衣服頭飾都完全相同,甚至進宮當天,接親的轎子也得一模一樣,到宮門口時打亂順序,因為皇上要玩個游戲。」說到這里雨茗不禁笑了起來,掩嘴偷偷道︰「小姐,皇上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結婚還要玩。」
驚鴻也忍不住笑看著她︰「死丫頭,皇上也是人,貪玩可以理解。只不過……」
「不過什麼?」
驚鴻笑著搖搖頭,看近期頒布的詔令,以及民間對這位新帝的傳聞,他不像是一位貪玩成性、沒有輕重之分的人,反而很是睿智,極有謀略。但驚鴻卻沒有說出來,她深信,不該知道的事情不必知道,如此才可活得長久。
正這時,雨茗忽然指著她的身後,怒了努嘴︰「小姐,老爺來了。」
她回頭,果然見慕謙獨自前來,不過片刻已進了房門,只是神色卻有些怪異,似疑惑,似憤怒,似震驚,似喜又似憂。
慕謙揮了揮手,雨茗連忙低頭退了出去,確定周圍再無其他人,他才細細端詳著驚鴻,過了許久,有些疑惑地問道︰「驚鴻,你老實告訴爹,你失蹤的那幾日究竟做了什麼?和誰在一起?」
驚鴻訝然失笑︰「爹爹不是問過了嗎?和凌戈尋在一起,我們被人追殺,至于是誰追殺那就不清楚了。」
一听「凌戈尋」三個字,慕謙忽而起身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眸光微厲︰「你還跟誰說起過這件事情?跟誰提起過凌戈尋這個名字?」
驚鴻連連搖頭︰「女兒知道事情輕重,不敢亂說。」話雖如此,可她的心里還是「咯 」一聲,有些六神無主,莫不是被人查到了?這麼快就要滅幕府滿門了?
慕謙听她的話,直愣愣瞪著她的雙眼,過了許久,終于妥協似地丟開她的手臂,背過身去緩緩說道︰「三日後,你隨其余四妃,一同進宮。」
「進宮?做什麼?」驚鴻一臉詫異。
慕謙自懷中掏出一方黃色絹布遞了過來,驚鴻疑惑著展開,只見上面朱紅小字寫道︰「慕家嫡女驚鴻,擢納為妃,七月十三日進宮受封。」
驚鴻瞬間呆愣,連手中的密旨落地都未察覺,慕謙連忙將那方絹布接住,緊緊攥在手中,神色恍然間嚴肅而謹慎,另一只手一把擒住她的胳膊︰「你記住,進宮之後不該說的話一句也不要說,否則,你就看著闔府上下都替你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