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攥著那幅畫,久久都默然不語,棄之?事情還沒弄清楚,若日後需要時她又上何處去找?留之?這畫來的怪異,若要留下她卻總覺的心神不安。
正思索間,忽而她只覺鏡中的映像有些微刺眼,細細看去,卻見鏡中的畫卷上竟會出現一個巨大的赤色「卍」字,這讓她不由得心頭一跳,急忙去看畫卷本身,可是畫紙上除了原本的畫,的確什麼都沒有。她不禁猛地搖搖頭,再去看鏡中,那「卍」字竟突然消失了!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只覺得神經緊繃,整個人都不敢放松,詭異之事一件接一件,讓她絲毫來不及做足心理準備,此刻手中的畫卷就好似一枚燒得赤紅的烙鐵,她很想丟開,可是卻不知為何,手下怎麼也做不出這個簡單的動作。
「咚咚咚……」
忽而傳來不徐不疾的敲門聲將她驀然驚醒,來不及做他想,她急忙收起畫卷,左右一看,倒不知藏在哪里才好,忽而記起從前那副沒有完成的字畫,當即走到那箱子旁,快速地將這畫塞了進去,整理好一切,她才回到了桌邊,尋聲問道︰「誰呀?」
「姐姐,是風荷。」
門打開,只見一身著艾綠色裙衫的少女,手捧幾支蓮蓬,撲扇著明媚的杏眼笑看著自己。瞧著那清新素淡的顏色頗為清涼,再看那純真明媚的笑愈顯真誠,驚鴻的心竟一下子就安定了。
「姐姐,適才荷兒命人采了幾枚蓮蓬,咱們一起吃。」說著也不待驚鴻應聲,嘻嘻一笑,就蹦跳著進了屋子。
將蓮蓬往桌子上一丟,她就趕忙替自己倒了杯涼茶水「咕咚咕咚」喝起來,邊喝邊用眼神示意驚鴻桌上的蓮蓬,待終于騰出嘴來,她一**坐下,就開始剝蓮子,「姐姐,吃呀,有脆又香,帶點微苦的味道,正好清熱解暑。」
驚鴻笑著捻起一枚蓮蓬也剝了起來,「你喝這麼多過夜的涼茶,又吃蓮蓬,也不怕鬧肚子了。」
慕風荷嘻嘻一笑,吐了吐舌頭︰「我才不怕呢,脾胃好得不得了,可不像二姐,吃什麼吐什麼,鬧肚子都成了家常便飯。」
說起慕婉如,驚鴻恍然驚覺,因為進宮之事,慕謙早已派人封了自己這處,任何人不得出入,她是怎麼進來的?
想到此,她不由得咳了一聲,做一本正經的模樣盯著風荷,果然見風荷低著頭不住吐著舌頭,驚鴻不由得伸出手指勾了她的小臉蛋一把︰「你呀,真是淘氣!也不怕爹爹揍你!」
慕風荷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悄聲道︰「我是假傳爹爹的話,說爹爹讓我來看姐姐,又送他們一人一支蓮蓬,俗話怎麼說來著……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哎,這樣算不得消災,總之我是進來了。他們一定是覺得風荷又不會將姐姐拐跑,因此就算進來也無妨,這才沒有多加為難吧。」
驚鴻疑惑地看著她,听慕風荷這話,莫非是猜到了什麼?
慕風荷卻全然沒看見她的神色,一邊往嘴里拋蓮子一邊笑道︰「昨天爹爹來了你這里之後,就叫人把你的荷園封了,旁人不許進去。府里上下許多人都猜測這是為何。」
「你呢?你猜到了什麼?」驚鴻笑問道。
風荷抬起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瞧姐姐的神色,一定是知道我猜中了,才會這般笑吧?」說著她壓低了聲音︰「其實,這些都是姐姐應得的,若非你總是不願表露自己的才華,名聲未必就沒有京城第一才女溫子言大,要我說呀,皇上做的最好的決定,就是納姐姐為妃。」
驚鴻搖頭一笑︰「你怎麼知道皇帝就要納我為妃呢?鳳棲國慣例,先納四妃,若有我,這豈不成了五妃?」
「那有什麼呀,納四妃之前還得先封皇後呢,可是你看,皇上他老人家可是先納妃,封後之事還沒影呢,依我看,皇上他做事常常出人意表,納五妃又有何不可!」
慕風荷說著又得意一笑,身子微微前傾,神秘兮兮道︰「昨天爹爹從宮中一回來就先來了你這兒,之後就派人守著你。守在你荷園外的人數都比二姐那里的多了,我就想啊,有什麼事能值得如此大動干戈,想來也必是與皇上有關了,再聯想兩日後的納妃之事,很容易就會想到這一層。更何況,其實剛才我並不確定,可是當我看見你問我怎麼知道皇上會納五妃時的神情,我就確定了。」
驚鴻笑著刮了她的鼻頭一把,心中一時感慨萬千,「風荷啊,可惜你生成了女兒身。」若是男兒,再這般細心膽大有謀略,那作為只怕不一般。可是在這樣的時代,她遲早會被埋沒。
慕風荷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姐姐們都進了宮,那風荷倒是樂得自在,風荷只想尋一個安穩人家嫁了,不去參與這些個斗爭,猜心,其實是這世間最累的事兒。」
這一刻,驚鴻才有些明白,為何慕風荷與慕驚鴻的關系更好,反而與自己的同胞姐姐慕婉如顯得生疏,這恐怕就叫做臭味相同,用她的世界的話說,就是因為她們有著相同的磁場。
慕風荷只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可她看事情如此透徹,分析事情頭頭是道,對事情觀察細微,做事情又懂得分寸,驚鴻甚至想,若是慕家換了風荷進宮,只怕會愈加風生水起。
但,終究敗在了年歲問題上,更何況,她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她看事情雖然透徹,卻終究只是透徹,卻從無半點害人之心,若是讓她進了宮,不消半載,只怕她會變得連自己見了也覺得害怕。
她舍不得,舍不得她眼中的純真不在,舍不得聰穎通透的她成為政治工具,更舍不得這個世界里對她來說本就不多的溫情慢慢消失……
她只願,無論多少年後,再見風荷,她仍如今日般聰穎豁達卻心無城府,還能甜甜膩膩地喚她一聲姐姐,穿著素淨的衣衫對她說一句,蓮蓬清熱解暑……
起身看向窗外的荷池,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卻清麗茭白,忽然,只覺得眼前無比敞亮,心間分外豁達,她先前萬般不情願進宮的情緒,此刻全都煙消雲散。
忽而,她喃喃道︰「荷兒,若有朝一日你有了兩情相悅之人,就大膽地去愛,不要在乎任何人和事,若果真有人阻攔,你就來找我,就算姐姐沒什麼本事,卻也願拼最大的力氣去幫你護你……」
說著她緩緩回過身來,清麗的臉上帶著一抹舒心的笑容,「因為,姐姐什麼都沒有,只要你……和娘親。」
慕風荷走上前去,緊緊抱住她,小臉埋進她的懷里,鼻子竟莫名地發酸,「姐姐,你要是進了宮,誰來教我寫字作詩?」
驚鴻驀然間也動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把我的書都留給你,你自己好好練習就可。以後若是安定,我會接你來玩。但你要記住一件事情,多才遭嫉,這是千古不變的事實。你也要學會斂起鋒芒,切不可如今日般魯莽。爹爹畢竟是爹爹,不會將你怎樣,可若是旁人呢?這世間最可怕的莫過人心,你須得謹慎謹慎再謹慎!」
「嗯。」風荷重重的點頭,很是認真,「荷兒記住了,姐姐放心吧。至于蘇娘,你也不要擔心,我會暗地里替你照顧她的。」
二人又絮叨了許久,估模著慕謙快回府了,慕風荷才起身離開。傍晚時,慕謙來看了慕驚鴻,見她無恙,也算安分,便兀自離開,人定時分,驚鴻躺在榻上,心事重重。
忽而只覺窗外有個黑影一閃而過,她驀然起身,直直盯著窗外,可是除去夏蟲的鳴叫,什麼動靜都沒有,她以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楮,躺了下去。
身子還未躺下,忽而鬼魅般的身影急速而來,指骨分明的蒼白大手成爪勢,狠狠擒住她的脖頸,將她半傾倒的身子生生提了起來。
驚鴻一時心驚肉跳,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脖頸被擒住,無法呼吸,她胸悶憋屈,很是難受。
但盡管如此,掙扎之余,她還是盡力地抬眼去看對方,卻見對方亦滿目怨恨地瞪著她,不錯,正是怨恨!
那眼神里透露出的情愫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可她卻在那人的眼底看到了一絲絲遲疑與不忍,好似自己欠了他什麼似的。可每當他眼中的不忍多一分,手下卻愈加發狠。
終于,驚鴻手腳胡亂撲騰著去撲打他,而喉嚨處仿佛硌了一塊石頭般,呼吸不上不下,她連連咳嗽。
那人卻因她的痛苦而興奮,嗜血的眼神愈加明亮,迸射出一種復仇後快感的光芒,「慕驚鴻,此刻的滋味如何?」如珠玉般的嗓音緩緩響起,可說出的話卻叫人恨得牙癢癢。
驚鴻依舊掙扎,眼楮卻狠狠地瞪著他︰「你是誰?我和你見都沒見過,有多大仇你竟這般對我?」
原本稍加松懈的手忽而猛地一捏,那一瞬驚鴻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這只青白的手捏斷她的脖頸就好似碾死一只螞蟻那般簡單,那人的冰冷的眼愈加森寒,「你說什麼?跟我裝麼?嗯?」
「裝什麼裝,你有病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快放開我,我要是死了,我爹……咳咳咳……」
「呵,」他輕佻的一聲笑,「你爹?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