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來,蘇小格突然覺得在穆家的日子並不那麼難熬了。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
和母親的關系漸漸也有了些改善。偶爾會面對面說兩句無關緊要的話,也會時不時的被晰然拖著,跟母親三人一起出門吃飯,逛街,喝下午茶。
誰都不提過去,也不提那個已經逝去多年了的男人,避開這道傷口,日子便好過許多。
蘇小格十八歲生日臨近的時候,大學的通知書也已經下來了。她選擇的是上海的一家大學,服裝設計專業。雖然喬曼覺得以她的成績,上那麼一個學校簡直是糟蹋了。可這次,她心里再怎麼不滿意,也並未出言阻止。
而一向影子一樣在蘇小格身邊晃悠的達語,也跟著她報了同一所大學,經融系。
穆家別墅,大家坐在餐桌邊,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氣氛好的就似真正的一家人。穆啟然看著蘇小格手底下壓著的錄取通知書,一臉向往的樣子傻樂。就笑著跟她介紹大學生活的種種。
穆卓軒听說一個宿舍要住四個人,上下鋪,澡堂一個樓層一間,大家公用,立馬皺眉說,「啟然幫小格在學校附近買間公寓,要環境好,安全的。再給找好司機女佣照顧她。趕她上學前安排好,還有找的人一定要靠的住。」一句話讓大家啼笑皆非。連喬曼都忍不住,一邊笑,一邊拍著他的胳膊說︰「那哪里是送她去上學,簡直就是要分家另過,**門戶了的樣子。」
這話一落下,喬曼自己到突然沉默了。大約一下意識到自己的小女兒長大了,要離開自己的身邊。突然眼圈就有些紅紅的,說,想要替小格張羅個十八歲的生日派對。
蘇小格原本想要開口駁回的,但看著母親這樣淚眼婆娑的樣子,想一想馬上要離開這里,離開她,也就默認了。
說是生日派對,其實也就是家人玩鬧一天罷了。蘇小格在那個貴族學校,因為自己特殊的家庭狀況,平時很少跟人接觸,原本身邊就沒什麼值得請回家來的朋友。而唯一的好朋友達語,則是她自己的一個秘密。她不想讓母親知道她跟爸爸的老朋友,以及他的兒子有任何聯系。
生日那天一早,喬曼接了個電話,就面色難看的匆匆出門了。手機沒拿,也沒帶上司機,一家人直直等到中午,才見她推門進來。
那樣子搖搖欲墜的,看起來很累,臉色慘白。八月的天氣很熱,她卻在瑟瑟發抖。一進門,看見迎上來的穆卓軒,就全無形象的雙手抱住頭,閉上眼,牙齒磕巴的得得響。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哪里不舒服嗎?啟然,快叫吳醫生來。」穆卓軒見樣,一個箭步上去,一把將她扶住,半抱著要將她送去臥室。
「頭疼?是頭痛嗎?」穆卓軒小心追問著,回頭沖蘇小格叫,「小格,快在你媽媽包里找一找,看她常吃的止痛藥還有沒有。」
蘇小格也嚇壞了,她從不知道媽媽有這麼嚴重的頭疼病,也從未見過她疼的這樣虛弱失態過。
蘇小格在衣帽間找到被喬曼丟在地上的皮包,胡亂的翻開來,看著里面雜七雜八的東西,抬手干脆一股腦兒全倒在地上。
「找到了沒有」穆卓軒又回頭催。
他雙臂攬著喬曼的雙肩,感受著來自她身體的顫抖。看她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緊緊的慢慢的,指甲一點一點陷入他的皮肉。那張慘白著的臉,不知道是否因為太疼,讓她的目光變得尖利。仰望著他的視線,像要刺穿他的心髒,讓他莫名心慌氣燥,「小格,找到了沒有啊。」他慌忙別開臉,又揚聲催了一句。
「找到了找到了。」蘇小格從一堆雜物中一把拿出個藥瓶跑過來,倒了水遞上去,喂母親吃了。看她目光慢慢平靜下來,自穆卓軒的臉上緩緩轉回到蘇小格的臉上,靜靜的注視著,眼淚卻默默自眼角流出來。
她那麼疼,蘇小格伸手將她掐在穆卓軒胳膊上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來,緊緊的握在自己手心里,「媽,馬上就不疼了,馬上就不疼了。」
喬曼只是看著她。牙齒都在哆嗦著,似乎疼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剩眼淚,一滴一滴自眼角溢出來。
吳醫生進來匆匆給她做了幾項檢查,打了安定劑叫她休息,又回頭安撫大家,說沒什麼大事,就是受了點刺激,神經緊張引起的精神紊亂,休息一下就好了。等安頓好喬曼,他就被穆卓軒叫去書房談話。
蘇小格在母親的床畔坐了許久,才緩緩起身進了衣帽間,要將母親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收拾起來。
母親一直很愛美,連那種小皮包里,都是裝備齊全。收著小鏡子、小梳子、口紅、小瓶的香水、鉛筆陽傘、絲巾,以及小包裝面巾紙。
蘇小格一一將地上的東西收回包里,才發覺自己剛才一陣驚慌忙亂,也是一頭一臉的汗。隨手拿了母親包里的面巾紙,打開來,卻愣了一下。
小包裝里放著幾張捏的很是皺巴的紙條。蘇小格皺著眉,緩緩的一張一張打開來。呈在眼前的,一張是用鋼筆字寫的草藥配方。墨水顏色已經變淡了,但字體娟秀,一看就是出自母親之手。而另一張則是某藥業單位的一張試驗單。實驗的正是單子上的配方,結論一欄里一排黑體大字寫著,「此藥劑無色無味,食之瞬時心髒麻痹,無明顯中毒現象,猶如心髒病發……」
猶如心髒病發!
這幾個字,就像有人向她心口噌噌扎上幾支飛針。疼的迅疾而尖銳。
「你爸爸是心髒病發,猝死。當時不還是你發現的嗎?」
那樣冷酷的一張臉,毫無感情的聲音,時至今日,依舊記憶如昨。
六年,長長的六年。那個一直呼之欲出的答案終于浮出水面了,所有的事實都清晰的擺在她的眼前。心里就像被人丟了顆原子彈一樣,一瞬間,所有東西塌陷飛升變的虛無。內心灼燙的,整個人都要瘋掉了一樣。
是媽媽殺了他,殺了爸爸。是她殺了爸爸!
是她,是她,是她……
腦海里一直一直飛旋著這句話。蘇小格慢慢的起身,將兩張紙條緊緊攥在手心,腳步似灌了鉛,一步一步向母親的床邊走去。
她還是那麼美,即便是個蛇蠍美人兒,那臉蛋的線條依舊柔軟純善。夢中的她,似乎並不安穩,偶爾發出低低的飲泣聲。她是夢到了什麼,讓她如此驚恐不安。是夢到了死去的爸爸吧,夢到了和他一起的那幾年,他是多麼珍愛她嗎?
還是夢到了,爸爸吃了她放了藥劑的食物,痛苦跌倒,心悸而死的樣子?
她到底策劃了多久,才能制造出那麼完美的不在場的證據。
蘇小格記起來了。那天中午的時候,母親曾給她打過一通電話。說︰「小格,我討厭你爸爸,恨死他了。」
她說恨死他了。然後就真的殺了他。
蘇小格還清晰的記得,那一天,自己一打開門,看到躺在玄關處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的父親。
大約是跌倒的時候撞到了眼楮,一邊眼楮鐵青著腫起來,血液自鼻腔里溢出,凝固了的血液,粘膩著,將他的整個臉浸在其中……
母親是第二天一早才紅光滿面的哼著歌兒回來的。多聰明啊,成為這起事件的目擊證人。心髒病,猝死……
胸口突突的跳,膽汁都在翻騰。
該有多恨,才能做出這樣的事兒呢。爸爸一直那麼愛她,寶貝一樣寵著她。
蘇小格冷冷凝視著那張臉,那張漂亮的,幾乎完美的面孔,此刻讓她恨得咬牙切齒。手上捏著的紙條,慢慢的一點一點在手心變的濕濡。蘇小格猛然一個轉身奔下樓去。
家里靜悄悄的,晰然說是要在蘇小格生日當天給她弄個什麼驚喜,一早就神神秘秘的不見了影子。佣人也被喬曼早早打發出去了,說是要自己幫蘇小格張羅一桌生日大餐。穆卓軒和家庭醫生關在書房里談事。
蘇小格沖進廚房,看著那三層的道具架上,明晃晃的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刀子。雕花的、切片的、切絲的……
蘇小格抬手抽出一把,又 跑上樓梯,那明晃晃的道具,在她手上閃著陰森的光澤。
喬曼依舊沉在噩夢中,哽咽著,像是在絮絮叨叨的向誰求饒,又像是在祈禱。蘇小格雙手舉著刀子,立在她的床前,俯視著她。慢慢的慢慢的向她的脖子靠近,刀尖還沒觸到她的皮膚,蘇小格覺得自己的心髒已疼的幾近窒息。
她怎麼能夠,她怎麼能夠下的了手殺了爸爸。
蘇小格突然失去力氣,蹲坐在她的床邊雙手緊緊捂住嘴巴,淚如雨下。
「小格,你怎麼哭了?」穆啟然自虛掩的門外看到她,驚呼著抬腳進來。蘇小格抬手,就將跌在腳邊的刀子塞到床下。
「傻瓜,醫生不是說了嗎?阿姨沒事,只是不知道在外面受到了什麼驚嚇。快起來別蹲在這里哭。」蘇小格被穆啟然雙手穿過胳膊,帶出喬曼的臥室。
她手心里緊緊攥著的紙條,被她的汗水濡濕了,捏皺了,擰爛了。就像她的心髒被人扭著,皺了,爛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乖,擦把臉先睡一會。等你睡起來的時候,阿姨就沒事兒了。」穆啟然大約以為蘇小格小時候親見了父親的死亡,所以才會看到喬曼生病,有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穆啟然將蘇小格安置好了,起身去給晰然打電話。喬曼和蘇小格兩人身體都有了狀況,晰然畢竟是個女孩,好照顧一點。
經過父親的書房時,听到父親和醫生的對話。
「雖然不知道太太遇到了什麼事兒,但通過她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來看,是心病。我沒有辦法用藥物來醫治,如果真要控制她現在的一些……傷害自己或者他人的行為,除非讓她持續沉睡。但這對她的健康損害很大。」
「心病嗎……」
穆卓軒的聲音听起來有些疲憊,但並無驚訝。「那就暫時讓她沉睡吧,或許緩一緩,就想通了,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