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啟然自小格手里悄悄抽出照片,靜靜站在窗前,凝神看了許久,撥出一個電話。
「我影印了一張照片發到你的郵箱里,麻煩你幫我查一下那個穿深藍色襯衣的男人。」
「啟然,你最近有點奇怪。」電話對面的人說。
「這個忙你幫不幫?」
「幫幫幫,您穆少的忙我還能不幫嗎,只是我先提醒你一句,秘密背後不一定都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
穆啟然沉默一瞬,啪嗒隔上電話。
他知道自己心里比誰都清楚,秘密背後的含義,所以才能在這個充滿神秘的家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自在活著。
馮笑天,馮笑笑的大哥。為人天馬行空,早幾年在國外留學突然自人間消失三年,毫無音訊。再次回到家中,家人才知道他只是要去完成自己環球旅游的夢想,跟家里斷了所有通訊。為此,馮老爺子一氣之下,將他趕出家門斷了父子關系。
現在他已自立門戶,做了個獨來獨往的私家偵探。
馮笑天的工作效率一想迅速,才幾個小時之後,他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啟然,你要查的那個人,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相信你听到他的身份,也會大吃一驚。他曾經受助于穆家,是穆企的資助學生,和蘇教授,還有你家現任太太是同期。另外,他還是前幾天,你讓我查過的,那個叫做達語的孩子的養父。做一些玉器生意……啟然,別怪我沒有提醒你,有些事情適可而止,別探太深。」
話已至此,情誼已到,馮笑天話頭一轉說︰「具體資料我已丟你郵箱里,報酬請直接劃到我的賬戶。」
達語的養父啊……
這個人該有多大的能耐,才能躲開當年爺爺全世界布下的大網,將那個孩子自他的眼皮底下帶走?
立在窗前抽一支煙,才打開電腦,馮笑天的確很有當私家偵探的潛質,只一會兒工夫,那人幾乎全部資料都被他放在了他的面前。
「顏鈺,曾受助于穆企。和喬曼、蘇易陽是同期同學,87年離開中國。之後十六年,一切資料空白。直到兩年前,他再次回過……」
達語、顏鈺,這樣相似的空白過往,讓他隱隱覺得不安。
穆啟然是被蘇小格微微扯動被子的動作給弄醒的。清晨,陽光已自窗簾的縫隙里竄進來,蘇小格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低頭看著側著臉,伏在床畔盹著的他。目光顯得清明。
「我睡了多久?」她問,聲音啞的幾乎听不清楚。
「不久,也就三個多星期。」穆啟然抬手模一模她的額頭,燒已經退了下去。欣慰的笑著,又去握她的手。蘇小格沒有躲開,依舊定定看著他的臉,「我一直都在這里?」
「是。」
「那個一直陪在我身邊,跟我說話的人是你?」
「是。」
「謝謝你。」
听到她那樣疏冷的話,迎上她那波瀾不驚的目光,穆啟然就清楚的知道了,蘇小格好了。已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成為原來的那個將自己包裹嚴實的蘇小格。
不知道怎麼的,穆啟然突然想念那個乖兮兮跑過來牽著他的手的蘇小格,一刻都離不開他的樣子讓他覺得特別窩心。
大病初愈,蘇小格將自己關在浴室里很久,直到穆啟然不放心跑來敲了兩次門才出來。一頭濕發,軟軟垂在眉眼間。因為瘦,眼楮顯得越發的大,看著一手插在褲兜里,焦急等在浴室門口的穆啟然愣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說︰「好久沒好好洗過澡了,就多泡了泡。」
晚上,穆啟然在自己床上輾轉一會,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小格,起身赤腳出門,輕輕推開隔壁的那扇門。房間里,窗簾拉的嚴嚴實實,四周一片漆黑,蘇小格好像已經睡了,呼吸勻長。穆啟然在地上站一站,悄然轉身,正要出去,卻听見床上人悉悉索索的聲音,小聲叫他,「穆啟然?」
啪嗒開了燈,才發現她頂蘑菇似的,雙膝蜷縮著,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小一張臉。一雙眼瞪的老大,微微驚懼的看著門口。
「我嚇到你了嗎?睡不著?」穆啟然輕聲問著,走到她的床邊去。
「嗯……」蘇小格聲音里有一點點委屈的可憐樣,就像突然間,又變回了那個乖兮兮討巧的笑著,將小手塞在他掌心才能安心的可愛樣子。
仰頭看著他,身體微微舒展,安心躺下去。想一想,又欠身往床側挪了挪,掀開被子一角,看住他問,「你要上來嗎?」
穆啟然站在地上,被這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似的愣住了,好半天,才圈了手指抵住額頭輕笑。走過去和衣躺在她的身邊。
「我生病的時候,做了很多夢。夢見我爸爸自夕陽里走出來,遠遠沖我招手,看我飛奔著過去,將我一把抱起來,帶我回家。」
「又夢到爸爸將我強制送進寄宿學校,我又哭又鬧,他也不管我,把我一個人丟在宿舍里,頭也不回的走了。爸爸從來不曾那樣對我,那次可真凶啊,不論我用什麼辦法,他都露出那樣堅持的表情,一點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穆啟然,我沒跟你說過吧。我爸爸是個教授,很厲害,教會我很多事情。小時候,我總喜歡粘著他,教我打球、騎馬、游泳,陪我學騎單車、郊游、甚至打水仗什麼的。我家里並不富有,但爸爸一直把我當做小公主似的養著。給我所有想要的東西,帶我做所有我想要做的事情。也教我要自立,看我摔跤跌倒栽跟頭,就說,勇敢點,自己爬起來。」
「可是,你看今天的我多麼狼狽的樣子。離開他,離開他們,我什麼都不會,驚慌失措,無處可走。」
「穆啟然,我從一腳踏出那個門的一瞬,才那麼清楚的明白過來,這麼多年,我對那個女人所有的憤怒反抗痛恨,都是那麼矯情無力。我依舊需要依附于她,才能有那樣吃飽穿暖的安穩生活。而走出那個家門,我便什麼都不是,一無所有。連個可以容身的,理直氣壯說回去的地方都沒有。」
「我爸爸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卻養出這樣一個無能的女兒,他在天之靈,不知道該有多失望啊。」
「你還是個孩子……」穆啟然側身,安撫的拍拍她的頭,將她輕輕摟進自己懷里。「你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十八歲啊,我期待這一天那麼久。卻從未想過,這一天真的來了,我要拿什麼樣子去**生活。我什麼都不會,不會賺錢,做飯。什麼都不會,真可笑,還說出那麼自大的話。」
「小格,你還有我。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穆啟然,我想讓自己堅強強大起來,不那麼無能,不再體會那樣束手無措的恐懼。我想變成自己的主人,不依附,不索求。」
穆啟然靜靜的看住眼前這個女子,昨天還牽住他的衣角,一刻都不能離開他的依賴樣子。今天卻是如此堅持說,要做自己的主人,不依附,不索求。突然覺得,她就要自自己身邊逃走了一樣,摟住她的手臂緊了緊。
「可是你還是個孩子,你那樣著急著成長,是要干什麼去?」他將她的面孔輕壓著,貼在自己胸口,問。
「今天中午,我又做夢,夢到爸爸分明就在我的身邊,可是我怎麼伸手都觸踫不到他。我一遍一遍的叫他,問,要回家嗎?要帶我回家了嗎?他也听不見我,然後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自我的叫喊聲中走開。他好像听不到我,看不到我。似乎,我們被隔開在不同的空間里,我急死了,大聲哭泣的時候,就有人伸手握住我的手,很暖,讓人頓時安心。我記得這樣的感覺,這三個多星期來,穆啟然,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他手臂里分明環著她,卻覺得她又要與他漸行漸遠。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為她這樣生疏的客氣樣子覺得心底格外難受。
似乎她如今這樣清醒的,要和穆家,和喬曼劃清界限,也順手將他輕輕一劃拉,就將他擱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她做出一副要敞開自己心扉的樣子,卻將自己的內心更加嚴實的包裹了起來。
突然有些憤憤,一語不發,抬手猛然揉亂她的頭發,垂眸凝視著她。
「穆啟然……」他低頭看她的瞬間,她突然仰臉湊上來,那依舊有些干裂的嘴唇兒突然踫上來,在他的嘴唇上小心磨一磨。粗糙的觸感,卻引出一層別樣的酥麻感。緊緊的笨拙的貼著他的唇,一雙眼,慌亂的瞪得老大,不安的等待著他的反應。
「嗯?」穆啟然鼻音上揚著,帶著微微詢問的意思看她。迎上她撲閃的大眼,頭微微向後仰著跟她拉開一點距離。
「笨蛋!」穆啟然呼吸突然就急速起來,看她因為無措和羞澀而尷尬通紅的臉,笑一笑又湊上去親親她小巧的鼻子,說︰「笨蛋!連接吻都不會……」
抱怨的話說到一半,唇已敷上她的……
等呼吸平穩下來,小格就有些不安的凝視著他的臉,突然抬手,掌心貼上他的心口說︰「穆啟然,我是否可以在這里圈地立碑為界?讓這里,從此成為我的私有領地?」
不知道怎麼的,在這一刻,突然的就想要在他這里得到答案,想在這個世界上和這個人,得到一份新的明確的感情的牽絆。
怯怯的看住他,等待著他的答復。凝視著他那雙沒有任何情緒變化的雙眼,在長的讓人尷尬的沉默之後,小格開始不那麼確信,微微的,悄悄的那掌心就要自他的心口撤離。卻被穆啟然抬手一把攥住手腕,「好!」他說,口氣堅定。握著她的手腕更加貼緊自己胸口一些,讓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立碑為界,今日之後此處屬于私人領地,閑人勿擾。」
小格的臉,就似定格在了那緊張的一瞬,嘴巴微微張開著,臉上緩緩溢出安心的笑來。主動伸手擁抱面前的穆啟然。
蘇小格像是真的痊愈了,隔天就將穆啟然趕去上班,自己不知道神神秘秘的,揣了兩本書,就跟著廚師走了。
穆啟然前腳出門,後腳又不安的回來,特意跟女佣叮囑了一聲,讓她多留意著點小格,有什麼事兒,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