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喜歡。」每每入夢,都能夢到小格甕聲說這句話的樣子。微紅的小臉,輕輕伏在他的胸口,鼻子小狗一樣的在他身上蹭一蹭。當時她那害羞的,狡黠的可愛表情,到不像是作假。
從那樣甜蜜的夢中醒轉過來,微微悵然。
點一支煙慢慢的吸著,煙霧在黑夜里繚繞升騰。床太大,身邊空出老大一塊,望過去就像虛位等人的樣子,讓人心生惱怒。他呼的手下一用力,將被子大大扯開來,鋪個滿床。
初春的天氣終歸有些涼意。一個人,看著這薄薄月光,就覺得絲絲寒意自心底蔓延開來……
漸漸的,下班後就不願意早早回來。
沒有班可加的時候,穆啟然就習慣的在酒吧里流連一陣。霓虹、酒氣、人聲,衣服摩擦的聲響。這樣鮮活的,**的一派生機。
回來的時候,多是凌晨。寂靜的夜,空落落的大房子,在暗夜里,月影花枝,簡直像個鬼屋。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喜歡獨處的人,因而,在小格離開這里去上海上學的時候,他便一切從簡,將這里除了每天下午準時過來打掃的工人以外,其他的人都被他給打發掉了。開始學習做飯,甚至連花圃都是自己抽空打理。
凌晨車子開到樓下,抬眼望著漆黑黑一片的窗口,覺得自己似個孤魂野鬼。突然的,就期待這里有點燈光人聲。
借著微微的醉意,將車子掉頭,開上高速的那一刻,越加的期待看到那張臉。貓一樣狡黠的,警覺觀察著他的表情的女子,細細柔軟的頭發,蹭在胸口暖烘烘的癢……
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到上海,天邊已是微明。抬眼,才發覺自己的車子停在外灘一處高級住宅樓。
馮笑天的報告上曾說︰「顏鈺2004年跟隨在上海就讀大學的達語,一起遷居上海外灘花園。近日發現蘇小格在那里頻繁出入……」
當時馮笑天還跟他開玩笑說,這一切資料信息取得的太過容易,就仿佛是別人故意指引著,讓他們看到一些東西一樣。
穆啟然車子停在那里,突然訕訕的笑了。車子剛掉了頭,卻又猛然一腳踩住剎車。
那扇緊閉的大門開了,蘇小格被達語牽著手自門內走出來,依舊沒有睡醒的樣子,迷糊著雙眼被達語拖著手跑步。
晨曦里,花兒一樣美好的少男少女。同款的運動服,拖著手跑步的樣子很是甜蜜。
因為**未眠而眼楮微紅的穆啟然,坐在車子里微閉著一雙眼楮看她。淡粉色的運動服包裹著她縴細的身體,臉上是他最為熟悉的,貓一樣慵懶的表情,撒嬌的嘟著嘴。跑兩步,突然停下腳來,耍賴的樣子,不論達語怎麼拽她,她都不起來。
穆啟然忍不住的「嗤……」一聲笑。
她,真的還是個孩子。
大約在她靠近他的那一瞬,都不曾真的考慮過,盟約的含義。
車子掠過他們,飛馳上路。
小格像是被驚了一跳,回頭張望一瞬,又被達語拉著跑步消失在他的後視鏡中。
因為入春以來,蘇小格感冒一直沒有見好,每天吸溜著鼻子的樣子實在太難看。達語給她送過幾次藥片稀飯之後,就執行了顏鈺的命令,干脆將她拖回自己家里,讓她在借住的這段時間里一邊叫人幫她調理,一邊跟著自己一起晨練。
一早被達語從被子里給揪出來簡直就像噩夢,套上那身粉女敕女敕的運動衫出門更是噩夢中的噩夢。
早晨六點鐘,蘇小格還沒有完全清醒就被達語拖出去跑步。大腦迷糊著,腳步就有些跌跌撞撞,達語看不下去,直接拽了她的手放慢腳步配合著她跑。
剛剛跑了兩圈,氣都喘不上來,蘇小格蹲體大口大口呼著氣,就見一輛黑色的車子,呼一下自身邊擦過去。駕駛座上,那一張剛剛還在夢里出現的臉。蘇小格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慌忙又回頭張望一眼。
哈,怎麼可能是他。蘇小格訕笑著,起身,目光卻依舊留戀著,在那車子開走的方向張望……
沉寂一個多月後,這晚蘇小格終于有電話打進來。大約是听到他這邊氣氛的怪異,微微噓囁的語氣,輕聲試探的說︰「喂?」
「嗯!」穆啟然正在酒吧里喝酒,身邊坐著會所新來的大堂經理,紫色窄身裙,瘦腰肥臀,嫣然巧笑著,側身靠上來,給他空了的杯子里填酒。
「啟然……」蘇小格有些不確定的樣子,輕輕叫了一聲。
「啊,謝了。」電話里傳來他帶笑的聲音,不知道在跟誰說話。蘇小格愣一下,才緩聲問他「你在哪里?」
「……」
電話仿佛被別人給拿走了,有半分鐘的靜寂,忽而傳來女子咯咯輕快的笑聲。
「有事嗎?」過很久他才問,很是敷衍的口吻,似乎著急著要把電話掛掉。
蘇小格又是一愣,說︰「沒事。」便啪嗒掛了電話。
穆啟然突然間就想到那天她輕輕為他掩上門的樣子,輕笑著,推開試探著靠上身來的女人。臉色頃刻間生出寒意,自錢夾里抽出幾張人民幣壓在酒杯下,轉身離開。
車子在路上狂飆,濕而尖銳的風自窗口涌進來,刮在臉上,細細的小刀劃過一樣尖銳的疼。
「穆啟然,我是否可以在此圈地立碑為界,從此成為我的私有領地?」
那個時候,听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種矛盾的驚喜的心情猶然眼前。
知道她在那一瞬間,只是出于本能,就像伸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需要的只是一個溫暖的,可以讓她停靠休息的地方。需要一個會對她說,等你回來的人。而那個時候,恰好是自己在她身邊,給了她支撐……
她並沒有非他不可,他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事情。可是為什麼,直到現在都還無法接受她突然的遠離?
淅淅瀝瀝的雨漸漸大了起來,車子開回老宅已是傾盆。
車燈慘亮,照著落下的雨滴,水晶一樣晶瑩。緊閉的柵欄門前,有人蜷縮在那里,低著頭,環著雙膝。單薄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發上滴著水,順著臉頰流下去。
踩住車子的腳猛然一頓,車子還未挺穩,穆啟然已一把推開車門走下去。
大雨傾斜,劈頭蓋臉的下來。蘇小格听到聲音慢慢抬起頭來,一張被雨水浸泡的發白的臉,哆嗦的牙齒相撞的聲音他都能夠清晰听見。可憐的,被遺棄了的小貓似的濕漉漉的。黑溜溜一雙圓圓的大眼,仰頭目光水亮的看著他。
「小格……」穆啟然一瞬間覺得,嗓子里被人塞了一團棉花一樣的,快要喘不上氣來。
凝視著她,跟她對屹許久,才認輸了一樣的嘆口氣,快步過去,伸手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她周身的寒氣襲上來,濕冷的身體貼在他的胸口,滲入心髒似的,他猛然哆嗦一下,摟緊了她,因為心疼,口氣就顯得有些惱怒「怎麼不好好在學校呆著,突然跑到這里來?」
蘇小格剛剛蒙在他胸口的臉,緩緩揚起來,迷蒙的一雙大眼凝視著他,抿著嘴巴快要哭了的樣子,卻倔強的定定看住他不說話。
他說的不是「你回來了,」而是「你為什麼會到這里來。」
這個被她小心珍惜著的,可以回來的地方,大約早就在她發覺之前,他已輕輕掩上,對她閉上了門扉。
「穆啟然,你這里還是我的私人領地嗎?」她冰透了的手掌貼上他的胸口,帶著最後一線希望的看住他問。哆嗦的嘴唇都白了,凝視著他的雙眼,倔強的要從他的口中听到一個回答。
你還真夠貪心呢,蘇小格。有了一個達語,難道還不打算對我放手?
穆啟然微冷的臉,自她身上別開來。把自己弄這樣可憐的樣子是想干什麼,叫我心疼?
可恨的是,他還真的就心疼上了。
「鑰匙呢,給你的鑰匙丟哪里去了。怎麼不先開門進去。」他將她冰涼的雙手拽下來,捂在自己的胸口,叫她暖著。抱著她快步往里面走。
突然一頓,明白過來。她在打來電話的時候大概就已等在了門口,因為听到了陌生女子的聲音而掛了他的電話。
現在是夜里十一點多,她居然在門口等了足足四個多小時。真是要命,他抱緊哆嗦著的她,簡直氣憤的不得了。恨不得打她一頓**。
胳膊上一陣一陣,是她呼出的濕冷氣息。他又覺得心疼,忍不住低頭要吻上她的額頭,卻被她扭頭躲開來。說,「我要回去。」努力在他懷里掙一掙,又說︰「穆啟然放開我,我要回去。」掙扎的動作突然大起來,手腳並用。
「回,你要回到哪里?」穆啟然冷笑著,想說,從我這邊出去,還不是轉身就去達語那里,突然裝什麼矜持!
蘇小格突然意氣上來,在他懷里沒頭沒腦的奮力踢打。
「干什麼,鬧什麼脾氣。還不是你自己,鑰匙都不帶,要不能被鎖在門外?」他扣住她手臂太過用力,蘇小格覺得渾身的骨骼都被勒疼了,憋了一個晚上的眼淚,不爭氣的,唰一下就流出來。
「你這個樣子能去哪里,這麼晚,生了病怎麼辦?弄這麼個可憐樣子給誰看?」穆啟然狠起來,說出的話就像刀子,凌空一刀一刀切下來。
他說的對,弄這麼可憐是想給誰看啊。蘇小格吸吸鼻子,瞪大眼楮,努力忍住就要溢出眼簾的淚水。
想起十六歲,還在穆家的時候,那次自樓梯上滾下來。穆卓軒叫她去做全身檢查時候的表情,和他此刻的樣子很像。他要給她一個關愛的形式,要求得自己內心的安穩。
此刻,她在他眼里,不論她做什麼都像是做姿做態的扮丑。
蘇小格在他懷里腰背僵直著,乖順的小貓一樣靜下來。
他大約是真的有了新的選擇,只是,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開口告訴她。
一進門,蘇小格就把自己關在浴室。洗浴台上,屬于她的東西到都在,一排排擺開來縴塵不染,心底又是微微一酸。將水溫調的很燙,浸在里面,皮膚都被燙的發紅,才覺得骨頭里的寒氣被一點一點逼出來。
穆啟然的腳步聲在門外停留一陣,過一會,就不安的敲一敲門,叫「小格,小格,你沒事吧。」
他難道怕她尋死覓活想不開?她笑一下,自浴池里走出來,對著鏡子一點一點擦干身體。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想,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呢?馮笑笑那樣的嗎,好人家養出來的女子,親和活潑?還是曾經喜歡我這樣傻的,現在喜歡馮笑笑那樣的?
團在被子里,喝著穆啟然煮的生姜水。那種被寵愛著的感覺依舊在,卻讓人更加難過,紅了眼圈。蘇小格用小碗遮住自己難看到快要哭出的臉,吸吸鼻子。過一會兒穆啟然抬手來拿碗,她卻卯足了勁兒死不放手。
「小格……」
「穆啟然,我很難過。」她說,哽咽的聲音自碗後面傳出來。「我很難過啊。」這樣突然軟弱下來的自己,連自己都覺得丑。
「發生什麼事了嗎?」他猶自不明白似的,聲音依舊溫柔,抬手撫模她濕漉漉的頭發。將碗自她眼前拿過來,捧起她的臉,雙目凝視著她。暖暖的指尖拂過她的眼瞼,幫她擦一擦溢出眼眶的淚水。
「穆啟然,你不能這樣。」她喃喃說著,「你不該有了婚約還這樣溫柔對我。你不該瞞著我。」她垂著的臉,隱隱的又是一個哭相。
「穆啟然,你喜歡上了別人就應該早點告訴我。」
穆啟然微微一愣,心底那點被她的淚水化開,變的柔軟的東西一點一點開始凝結。抬手,用拇指挑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的臉,微微蹙眉,冷冷笑著問她「蘇小格,你這話什麼意思?」
「穆啟然,你明明早就跟馮笑笑有了婚約,你不該不告訴我,不該瞞著我。」
「蘇小格……」穆啟然壓抑了一個多月的怒火,終于在胸口起伏著,彎彎翹著嘴角,問「你听誰說的,你有疑問,為什麼不問問我?」
蘇小格看著他笑的異常嚇人的臉,懵了,抽著鼻子說︰「章媛,還有其他很多人都這麼說。」
「哈,啊?」穆啟然莫名看著蘇小格的臉,擰了眉。
「就在章媛她哥哥的生日派對上啊,去年寒假的事兒。對了,還有個‘玉女’明星在派對上找你。穆啟然,我還真不知道,你這樣厲害,花名在外。連那麼大一只花蝴蝶都能招惹來。」
「小格,你是信我,還是信他們?」穆啟然覺得有些順不過氣兒來似的,虛弱。
「我想相信你。」她說,聲音悶悶的,透出一點不確定樣,「可是你們當著我的面接吻了,當時你還嫌我打擾了你們,回頭瞪我。」
「啊……該死!」穆啟然倏然收了笑,冷著臉,雙手一把自她腋下將她抱起來,直接面孔朝下的,將她丟在床上,手上使了點勁兒,在她**上狠狠給了一巴掌。
「你那小腦瓜子長來干啥用的,當擺設的?我那表情是嫌你打擾了我的樣子嗎?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難道說我這一個多月的難受,糾結,都是你這十八彎的腦回路給鬧的?」
「疼……穆啟然,很疼的啊。別打了。」蘇小格伏在床上,被他大巴掌打的一邊覺得疼,一邊覺得丟臉,四肢亂蹬亂踹的掙扎著,哇哇大叫。
「蘇小格,我也很生氣。氣的想打人。我想你想的不行,等不住你轉身找我,開車奔去上海看你。你卻一早從別人家里出來,和姓達的穿著情侶裝一起跑步呢。」穆啟然生氣叫嚷著,想你還敢惡人先告狀!又覺得這樣氣急敗壞的自己很難看,索性扯開被子,干脆將她整個人用被子給蒙起來抱在懷里。
「怎麼辦小格,我又妒忌又生氣,想把你干脆吃進肚子里,不給任何人看。蘇小格,我都要被你給逼瘋了。」他聲音突然軟弱下來。
「噯,你真的來上海看我了嗎?跑步,我知道了,就是前段時間我借住在顏叔叔家的時候吧。那時候我感冒一直不好啊,在宿舍被她們各種嫌棄說怕傳染,說我吸鼻涕的聲音影響她們食欲,所以就躲在顏叔叔家治療加調理了。」
她土撥鼠一樣,從被角挖個洞探出頭來,想一想說︰「那天早晨還以為我是眼花了呢。」
「對了,我跟你說啊,達語那個家伙可討厭了,一大清早就把我從睡夢中挖起來,拉著我跑步啊。我都困死了,晚上加班趕制衣服,第二天還不能睡個囫圇覺真是痛苦……」
她在被子里絮絮叨叨著,突然就有了精神又恢復了以往的習慣,雙手抱著他的胳膊,臉頰貼上來蹭一蹭。好像和他有說不完的話。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漸漸的她的聲音小了,腦袋一點一點的,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