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的時候,蘇小格才覺得今天的組合實在有點怪異。
蘇小格環視一周,最後將目光落在達語的臉上,又轉回來投在穆啟然的臉上。
這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麼,並不相熟,也很少踫面,但每次踫面總是暗流涌動的樣子。每個人都似跟對方叫著勁兒,什麼話都不說,飯桌上的氣氛異常尷尬。
達語一如往常,毫不掩飾自己對穆啟然的討厭情緒,目光凌厲,直直盯著他,似乎都能在他身上釘出兩個洞來的樣子。而穆啟然則笑的如沐春風,一只手輕輕攬住小格的肩膀,很閑適的樣子,時不時的低頭在她耳邊低語兩句。
一起來湊熱鬧的唐婉十分後悔,目光在三個人身上來回一圈,還是低頭乖乖盯上自己的鞋尖。
只有薛伶俐,八卦的小眼神兒一邊飛啊飛的,一邊殷勤為大家遞茶。「大家先喝點水吧,先喝水潤潤喉嚨,叫來的外賣真在熱呢,馬上就好了。」
大家依言,順手自她端著的茶盤里接過一杯來慢慢的抿著。盤子里只剩一杯的時候,薛伶俐就站在達語身側,笑的純善無比,說︰「達語,喝點茶呀!」
達語頭都沒抬,一副沒有听見的樣子,坐著和穆啟然用眼神較勁,半天一動不動。
「達語……」蘇小格看薛伶俐因為尷尬而微微紅了的臉,實在忍不住叫他。
這家伙脾氣扭起來,簡直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達語听蘇小格叫她,猛然抬頭,就像被飼主叫到名字的大型犬,眼神兒亮閃閃的期待的看著她。蘇小格皺眉沖薛伶俐端著的茶盤努努嘴,說︰「茶。」
「我不渴。」他有些掃興了似的立馬說,依舊坐的端端的,目光緊緊盯著穆啟然摟住蘇小格的手臂上。
穆啟然抿著茶,微微的笑著看他。真是個笨拙的家伙啊,連稍稍掩飾一下情緒都不會,笨拙到讓人懷疑,他之前的人生都是在什麼樣的環境里過來的,怎麼會培養出這樣直來直去的家伙。
「嘁……」蘇小格怒的站起身來,將那杯茶端過來重重放他眼前,「伶俐好心給大家泡了茶,你怎麼能這樣?」
「小格,算了算了。達語不想喝,就別為難他。」穆啟然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說。
一副四兩撥千斤的樣子。
「我不想喝她泡的茶……」
「小格……」薛伶俐立馬一副小媳婦樣,委屈的跑去抱住蘇小格的胳膊裝受傷。
「達語,你不能這樣。」蘇小格語重心長,簡直像個教育孩子的年輕媽媽。
達語抬頭,看看蘇小格那張微微動怒了的臉,一副很不情願的表情,將眼前的茶杯端起,揚了脖子,咕咚一下就全喝了下去。眉毛一抖放下杯子。
薛伶俐一下都傻了眼,「達,達語,你燙不燙啊,那可是開水。要不要我幫你拿個冰塊?」
達語微微皺著的眉頭展開了,沖蘇小格揚揚杯子,說︰「我喝完了。」
一副小孩子的表情,臉上寫著,快表揚我,快表揚我……
穆啟然端著杯子笑眯眯慢條斯理的抿著茶,一邊看著薛伶俐那張忐忑不安的臉,目光粘在了達語身上的樣子,輕輕的轉著手上的茶杯,凝神而笑。
「我……」薛伶俐小心翼翼伸手去拿達語面前空了的杯子,卻被達語一個著急,不小心抓住了她的手,「我不喝了。」
薛伶俐握著茶杯,他握著薛伶俐的手。
「填……茶……」薛伶俐後面兩個字是從嘴唇里飄出來的,臉紅的煮熟了的蝦子似的,一張假小子似的隻果臉,那雙滴溜溜藏滿惡作劇的眼楮慌亂的樣子,看著格外好玩。
「達語,伶俐的手你是想要抓到什麼時候?」唐婉沖蘇小格挑挑眉,扭頭沖達語捏著嗓子說。
「呃,對不起。」一向面部肌肉壞死了似的,標準撲克臉的達語,一張過于白皙的臉,此刻卻也鬧了個大紅臉,連脖子都紅透了。黑的發藍的眼楮,一時連目光都不知道該落在那里的窘迫樣子。穆啟然又微微咧嘴笑了一下。
這孩子,在某個方面跟小格還真像……
薛伶俐躲在茶水間幫大家分裝熱好了的飯菜時,穆啟然進去端水果,無意間說起了似的,「伶俐,你泡茶的手法是不是不太對,我今天喝的茶,格外的咸些。」
「啊……不會吧。難道說我遞錯茶了?」薛伶俐立馬叫著跑過去檢查端回來的杯子,然後搓著手掌沖穆啟然道歉,「啊,對不起我是豬了。本來那杯加了料的是給達語那小子的。」
「你討厭他啊?」穆啟然故意逗她。
「也說不上討厭了,就是……噯,你不知道他第一次見我,就 嚓一聲卸了我的手腕。」薛伶俐做個哆嗦的樣子,表示往事不堪回首。「不知道他在那里學到的身手,動作可快了,等我手都這樣這樣掉下來,我都還沒反應過來疼呢。」
身手很快的天才少年,十六歲之前一切過往全部無從查證。很冰冷,看似對誰都毫無感情波動的樣子,卻是個笨拙的,不諳世事的孩子。
是要在什麼樣的環境里,才能養成這樣奇異的人。
穆啟然微微思索著,端了水果往外走。迎面撞到過來幫忙的小格。
「你到茶水間干嘛?」她問,側身要過去。
「喝水啊,剛剛我喝到一杯特別咸的茶。」穆啟然笑著,抬手幫她掠起鬢角掉下來的頭發。
「咸?」
「嗯,據說是特別為達語炮制的,加了佐料,被我給端錯了。」
「薛伶俐!」蘇小格大叫。
「哎吆,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也只給他杯子里加過胡椒粉、咸鹽、白糖之類的了。」薛伶俐一邊端著熱好的飯菜往休息間走,一邊接著說︰「在我家的小食店里,遇到特別討厭的客人,我和我弟弟都會特別為他們添加口水以表憤怒的!」
桌邊坐著的一圈人,紛紛沉默著放下茶杯,跑外面漱口嘔吐。
「啊,你們干嘛啊。大家的飯菜我當然不會動手腳了。」薛伶俐追著小格的**後面踱著腳叫。
「薛伶俐,禁止你以後隨便進ru茶水間,動我的飯菜和杯子!」蘇小格一邊咕嚕嚕漱著口一邊叫。
「都說了不要喝她泡的茶嗎!」達語那張撲克臉,一雙黑的發藍的眼楮看住小格,隱約仿佛淡淡露出一點點笑意。
唐婉坐在他對面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心底偷偷念叨,薛伶俐你丫的,踫到這麼一個愣頭青的美少年,算是栽了,何況他整顆心幾乎全掛在蘇小格的身上呢。
唐婉憐憫的回頭望一望悻悻然端著盤子,追著蘇小格四處跑的薛伶俐。
「你們兩不吃算了,婉婉還有達語,我們三個人吃。」薛伶俐端著盤子,豪放的往桌子上一擱,坐到達語身邊說。
「小格不吃,我也不吃。」達語起身往門口走。
穆啟然攬著蘇小格的肩膀,站在門邊,唇邊噙著點笑,回頭笑的十分親和,說︰「達語,你一直這樣盯著我的女人,我會不高興的。」
工作室里一時靜的掉根針都听的見,蘇小格一張臉,自驚訝中慢慢顯出點溫怒來,「啟然!」
「你也算是個大男人了吧,老是這樣不清不楚的站在小格身邊我很難做的啊。」他摟著小格的手微微收緊,笑著的眼眸卻顯出一點點暗沉的顏色。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穆啟然,笑的冷酷的臉。有些恐怖。
「我和達語是很好的朋友啊,你這樣說太過分了。」蘇小格扭著身子去掰開他的手,看達語冷著臉,抿著嘴巴,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一瞬。沉默著,一句話都沒說,直直擦著她的身體出去了。
「笨蛋啊!」薛伶俐咬著筷子悄聲罵了一句。
要說到過分,蘇小格方才的話,可是比穆啟然的話過分百倍了。
穆啟然依舊笑著,親親她的額頭,說︰「我是真的妒忌啊。」胳膊攬著她往外走。「我沒有跟你說過吧,看你跟他一起時笑的那麼開心,我很妒忌的啊。」他頭低低抵在她的額頭上,輕聲說著。看小格臉上微微茫然的表情慢慢變得柔和,抬手輕輕撫弄一下他的頭發。
啊……啊……
都這把年齡了,其實早就過了能這樣厚著臉皮對人撒嬌的時機吧。穆啟然這樣想著,但依舊覺得很享受。她那種溫柔的,微微帶著點歉意的安撫。
手指柔軟,插在他頭發里輕輕的撫弄著,說︰「我對達語很在意,是因為他很像那時候的我啊。不諳世事,對外界本能的抗拒著。我小時候被保護的太好,而他小時候則是被禁閉的太久。大約因為小時候的經歷,而對靠近自己的人保有渴望和畏懼。」
「小時候的經歷?」
「嗯,我雖然知道的也不太清楚,但听達語說過,他從五歲開始就被放在一個**的城堡里。家人、父母,直到他七八歲的時候才有這個概念……」
晚上在回去的車子上,穆啟然就收到了馮笑天發來的資料。
「達語,在a國擁有一處種滿香蕉和棕櫚的私人莊園。原來是穆老爺子名下的產業,87年過戶到一名叫做達都的a國當地人名下。99年才真正過戶給達語,達都此人無從查出,就像根本沒存在過一樣,a國政府的相關資料里,關于他的所有記錄全部丟失……同樣,在老撾達語也有這樣一處私人島嶼,這最早也是屬于穆老爺子的產業……」
如果之前的所有都是猜測,那麼現在就可以確定的說,達語,就是爺爺讓他找到並且善待的孩子。
是他啊。五歲開始生活在城堡?
什麼樣的城堡,為什麼是城堡而不是家人身邊。他的母親穆啟然是見過一次的,那個擁有丹麥血統的冰冷女郎。那麼達都,就是他的生父嗎?為什麼一點關于他的資料都查不到?
他默默的想著,腦海里又突然的閃過顏鈺的那張陰陰笑著的臉。達語的養父,離開中國,和回國之前的那斷生活,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樣的干淨。
他是誰?他為什麼會和達語在一起?他為什麼要那麼刻意的靠近小格?
正在沉思著,馮笑天的電話就打進來。說話依舊很酷,說︰「這些資料貌似一直都有人備好了,讓我去自行提取的感覺。按照這個指引……啟然,你看明白了吧,指向的地方。另外,我這個人不習慣不勞而獲。所以,這次不必向我賬戶轉款。」
不等他回答,電話啪嗒被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