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吆,哎吆,好痛啊……」妮娜那機敏的小眼神兒,一瞥見自vip專區下來的護士小姐,就開始蹲地上捂住肚子哼哼。雖然蘇小格全听不懂她說什麼,但那糯軟綿延的聲音,可憐兮兮的讓人听著格外心軟。
「小朋友你沒事吧?」護士小姐拿著一張門禁卡和一疊病歷,快步過來彎腰看她。溫柔的模模她的頭「小朋友告訴阿姨你哪里不舒服?」
「嗚嗚……」妮娜皺著一張小臉,揉著眼楮彎著腰哭的說不出話來。
「是肚子疼?告訴阿姨,是不是肚子疼呢?來,小心點阿姨先扶你起來。」護士小姐將病例和門禁卡往衣兜里一放,抬臂就將妮娜抱著放在走廊邊的凳子上。「來告訴阿姨,是不是肚子疼?」
「我找不到姐姐了……」
蘇小格躲在角落里,看妮娜吸著鼻子,在假哭的間隙里,翹著小下巴,沖她得意的揚揚已經到手的門禁卡。一腦門的黑線,這孩子真……真可怕,不知道在那里學來這麼一套兒騙人的把戲!以後一定要她改,一定!
等蘇小格慌手慌腳換好一身裝備,從護士休息室里偷偷溜出來,妮娜早已結束了那場‘表演’,站在vip病房專用電梯旁邊,一副等的不耐煩的樣子沖她撅起了嘴巴,一等蘇小格走近,就將門禁卡塞她身著的護士服口袋里。又仰臉看一看蘇小格的臉,眉頭蹙了蹙,在自己的口袋里模索一陣子,將一個揉皺了的大口罩兒踮腳掛蘇小格的耳朵上。蘇小格愣一愣,看她又擰著眉,小大人樣的抬頭打量著,又慢吞吞自另一個口袋里模出一頂護士帽,踮腳試一試,再試一試,還是個子太矮沒給她戴成功。這才雙手向前一伸開了金口,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個英文單詞來,說,「戴上!」
蘇小格心里輕輕哦吆了一聲,又軟又甜的。抬手模模她的頭,看她又開心又別扭的紅著臉,擰著脖子。突然就覺得,這小孩既純真又別扭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人……達語。
「吶,說好了啊,我進去一個小時後不出來,你就要遵守約定離開這里,再也不要靠近這里一步听到沒有?」
妮娜沖她翻翻白眼,低頭用腳尖蹭著地不說話。
「听到沒有呀,你到是。」蘇小格看她一臉敷衍樣,有些急了,拉拉她圓圓小小的耳墜。
妮娜立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咪一樣,跳開一點,「知道了,八婆!」
「八,八婆?你個小鬼……」蘇小格跺一下腳,作勢就要追上去揪她耳朵。
「要打我嗎,要打我嗎八婆?要打我的話,一個小時後就在醫院門口見!」
妮娜穿著那套兒被蘇小格小小改造了一下的男孩衣服。襯衫上套著個窄身小馬甲,吊襠褲**後面大大的兩個熊貓頭口袋,轉身跑走的時候左右甩著的樣子,笨笨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蘇小格站在vip病區專用電梯旁邊,深深舒一口氣。
醫院,vip專區,整個樓層都安靜的有些異樣。蘇小格端著托盤,听見自己軟底兒鞋子輕輕拍在地板上吧嗒吧嗒的聲音,在心底再次確定一遍,槍藏在褲兜里。還有那只早晨在爆炸了的健身房旁邊撿到的匕首。形狀和利刃她都無比熟悉,那曾被穆卓軒拿在手上,笑微微一下一下,劃開她薄透的皮膚的刀子。此刻也已被她好好的收起來,別在腰間。
大約是因為被**出來的這個vip專區需要門禁卡才能出入,所以這里顯得格外空寂安靜。蘇小格低頭看著病歷卡上的名字,一步一步過去,走到那病房門前去。
門內不知道什麼電子器械,滴滴的連續的聲響叫人微微心煩,內心壓抑著的恐懼一點一點,似要慢慢膨脹起來。
蘇小格額上出了密密一層細汗,口罩遮住的嘴巴鼻子,緊張的似都忘記了呼吸。在那病房門口停留了許久,依舊沒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動靜。心咚咚的狂跳著, 噠一聲開了門,一只手已本能的輕輕扣在衣兜的手槍上。慢慢的,慢慢的推開門。
寬大而敞亮的病房,鋪天蓋地刺目的白。空蕩蕩的,除了床上躺著的面色灰白的穆啟然,旁邊沒有一個人。蘇小格遠遠望著靜躺在病床上的穆啟然,又四下里看一看。這狀若空門的樣子,讓蘇小格沒敢貿然邁進一步。
隔著一段兒距離,遠遠的凝視著他,看他那張白到發青的臉,瘦瘦的臉頰,鼻梁挺立,睡夢中依舊擰著的雙眉,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她不由的腳步慢慢的,向前靠近一步,再靠近一步。為什麼誰都不在,為什麼都沒有人照顧他?
他怎麼可以那麼蒼白?
她伸手輕觸一下他的面頰,那麼涼。忽的靜靜躺在病床上的穆啟然,揚了脖子,嘶的自喉嚨深處吸一口氣的樣子嚇了蘇小格一跳。旁邊是呼吸機嘀嘀嘀持續不斷的聲音誰,是誰拔了他的呼吸機?
蘇小格手忙腳亂的幫他戴上。緊緊的抓了他的手,急切的輕拍他的面頰,倉皇叫著他的名字,「啟然,啟然,啟然……」焦急的凝視著他那張毫無生機的臉,又慌張失措幾乎忘記了自己,伸手就去按床頭的呼叫器。
她緊緊握著他的手,突然輕輕一動,被包在他的掌心里。
「呼……」穆啟然帶著呼吸機,重重呼出一口氣,微微的疲憊的張開了雙眼。聲音在那呼吸機中嗡嗡傳出來「小格……」急速的呼吸兩下,臉上做夢一樣,漾開一個虛弱欣慰的笑。
在她眼前,一向強勢,無所不能的男人,突然就這樣虛弱下來,連說一句話都要用盡全力的樣子叫她無比心疼。「嗯,是我。我在。」她俯身貼在他的耳邊輕聲說著,張開手指輕輕幫他一下一下梳理著額發。
緊攥著她的手,像是睡著了的穆啟然,突然身體似微微僵了一下,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眸光卻是一瞬的溫柔慶幸之後的倉皇焦慮。視線慢慢下垂,看著蘇小格的一身小護士裝扮,眼底神色漸漸復雜。呼吸短促而急迫,慢慢的放開她的手,說︰「快逃,別再來!」
卻見被口罩遮住大半邊臉的小格,只拿一雙亮晶晶的眼楮,一動不動的倔強的凝視著他。
穆啟然一時焦急的,臉皺的都有些變形了。抬手的動作十分吃力,抖抖索索的,自己就一把摘了那呼吸機。胸口劇烈起伏著,口氣嚴厲語聲卻顯得微弱「你能想到的,他也想的到。小格,快走……」
「啟然,你想讓我逃到什麼時候?」一直沉默著的蘇小格,抬手輕輕幫他戴上呼吸機,有些悲涼的看著他的臉,不在給他說話的機會。慢慢的垂了眼,接著說︰「他抓了達語,殺了尼桑,甚至讓你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啟然你還叫我逃,你覺得我能逃到哪里?」
穆啟然的指尖,顫巍巍的,一點一點在她爬滿傷痕的手背上輕輕踫觸,又柔柔攥在手心里捏著。眼底是悲憤、震驚之後的深深歉疚。
「小格,他是,我的父親。不論他做過什麼,他都是我的父親。」他說。聲音自那呼吸機里出來,听的蘇小格心底只覺的悶悶的有點沉甸甸的疼痛。
穆啟然說話的聲音很小,低落中卻又帶著幾分篤定。靜靜抬頭和她對視,說,「如果有一天,拿著槍的人是你。那麼,我能夠做的,也莫過就是我之前為你做過的,飛身替他當下子彈。小格,對不起……」
嗯,這就是穆啟然,就是自己一直愛著的人。
蘇小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說不上疼,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大自在的……憋悶和委屈。
病房里一時靜的幾乎叫人窒息。蘇小格微微的掙著,要自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剛剛愈合的右臂,力不從心,不怎麼用的上力。即便是在他這樣微弱的力量下,依舊沒能輕易掙開。
「小格……」他指尖來回模索著她手背上的疤痕。有些心疼的輕輕叫著她的名字。
突然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有啪嗒啪嗒急速前來的腳步聲,還有夾雜在其中的,穆卓軒隱隱的聲音。
「在門口抓到了那個孩子?哦……這麼看來,蘇小格也就在這醫院附近……」穆卓軒低低沉吟著。陰森的聲音,似能穿透這厚重的水泥牆壁,蘇小格隔著厚厚的一扇門,依舊听的心底一縮。
「給我搜,從醫院的邊邊角角到這方圓百里,一寸都別放過!」穆卓軒的聲音突的放低,腳步已停在門口。
孩子?什麼孩子?抓到了什麼孩子?
妮娜他們抓到了妮娜!蘇小格心里一閃過這個想法,就霍一下自床邊起身。右手卻被穆啟然緊緊的拽著,另一只手已掀開靠著窗口的那邊被子,焦急而吃力的挪動一下自己的身體,說︰「小格,快,快上來!」
門把被人吱呀一聲擰開的同時,蘇小格來不及多想一矮身,就鑽到了穆啟然的被子里去。
走廊里隱約傳來妮娜哭泣的聲音,低低的,用她那並不熟悉的語言叫著「姐姐,快來!」這是蘇小格剛剛教會妮娜的兩個漢語詞匯蘇小格伏在那被子下的身體,在穆啟然一只臂膀下瑟瑟的抖著,心口叫囂的疼。妮娜的聲音卻在她想要一躍而起的瞬間,留下一個帶著哭音的「姐」字,戈然詭異的消失。
蘇小格拼命咬著下唇的牙齒,幾乎瓖入皮肉,滿嘴腥甜的味道。手被穆啟然那只汗水濡濕的大手緊緊的攥著,似也微微的透出幾分緊張,在手心里用力的捏著。
穆卓軒趕回醫院的時候,發現這vip的整個病房區的護士和醫生都被人用手刀砍暈了,橫七豎八的丟在休息室里。
原本守在啟然病房門口的四個人,被人扭斷了脖子,塞進了消防通道。
病房里,一直昏迷著的啟然居然醒了,听見開門聲,慢慢轉過頭來。除了面色比較蒼白,精神看起來到還不錯的樣子。就像是提著一口氣,刻意的等著他這個父親前來似的。看到他,眼底卻全是冰冷的失望,還有一份叫他陌生心涼的戒備敵意「您又抓了什麼人,又打算做什麼?」
穆卓軒沉沉的目光,打量著兒子的臉,這個一向英明神武的清俊樣子的兒子,此刻虛弱的連呼吸聲都變的細小。蒼白的沒有一絲血絲的臉,生命在精密儀器的控制下才能小心維護著。
小時候會一臉崇拜的看著他,說爸爸好棒的兒子,此刻卻是滿臉鄙薄失望穆卓軒沒有想到,他這一生,在自己的兒女面前竟然如此失敗。
「爸,您這些年背道而馳,已走的太遠。到如今,我已無能為力,您只能自救。收手吧,行嗎!就當我求你?」
被子下,蘇小格瘦小的身體被穆啟然用手臂緊緊的攬著,大手攥著她的右手,用力的她都覺得疼。
這句話雖然是對著穆卓軒說,但蘇小格知道,這是啟然見她听到妮娜被抓的消息,一副箭已繃在玄上的蠢蠢欲動樣子,怕她因而在此貿然行事,所以借機說給她听︰此刻我已無力保護你,你要自救,算我求你!
小格那發怒的貓一樣弓著的消瘦的脊背,慢慢的,慢慢的在被子的覆蓋下放松下來。低低伏在穆啟然臂彎里的面孔,貼緊著他,因為太過用力的壓抑自己的悲憤,而微微的顫抖。
穆啟然心疼的,攥著她的手又微微用力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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