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然送了小格出去,轉身進來的時候,手上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悉悉索索的往出翻找。
「什麼東西?」穆啟然皺眉問。
「達語給的,說你若不怕有毒,可以試服。可能會比常規治療要恢復的快許多。」晰然手上拿著個小小的玻璃瓶子,里面裝著些褐色的藥丸。瓶子看著像是順手從廚房里拿的裝果醬的那種,沒什麼特別。可那藥丸的氣味特別刺鼻,很駭人。
穆啟然微微皺了皺眉「怎麼突然拿這麼莫名其妙的東西給我。」
晰然沉默著注視了自家哥哥一瞬,才垂了頭,自那藥瓶里拿出一丸藥來,不等穆啟然反對,就直接塞他嘴巴里。又伸手拿了水,給他喝了一口,看他連咳帶嗆將那藥吞下去,才說「達語說,你這樣子,他勝之不武!」
勝之不武?勝,什麼,小格嗎?
這個小鬼!那藥的味道實在不敢恭維,穆啟然吞下去打個嗝上來,自己都被燻的忍不住皺了眉。「什麼鬼東西!」又抓著杯子咕嚕咕嚕灌下兩口。
「哥哥,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跟小格的將來?」晰然突然正色問到。
「什麼將來什麼的,這種事情,早已不是我能決定的了。」穆啟然微微一愣,玉琢般的容顏,悵然望向窗外的樣子讓人微微覺得心疼。
「雖說一場突如其來的生死,讓人心胸變得寬廣。所有怨恨、妒忌、誤會,就像經過了這個風水嶺,被丟在了遠處。但是傷痕還在身上。晰然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向喜歡素著一張臉示人的小格,開始化妝?即便是有一天,她身上臉上的這些傷疤復原,沒了痕跡,但是記憶是無法被覆蓋丟棄的東西。我們誰都無法改寫,抹去父親犯過的錯……」穆啟然目光望著窗外慢慢的說。
現在小格願意這樣陪伴著他,不言過去,不說將來,已是他得到的最大的幸福。不是不期望小格的一生陪伴,而是,他沒有那個自信,可以撫平她心口的那些驚懼和傷痕,讓小格一直那樣,心無嫌隙的陪在他的身旁。
他也看的出來,小格這幾天來,在他的身邊的變化。只是,假裝沒有發現罷了。
最近,她在他的身邊越來越容易走神。有時候分明在看著他,眼楮里卻又像是空的。
雖然人就伏在他的病床旁邊,卻神思天外的樣子。他在她耳邊,試探的,向往的,說許多關于兩人未來的話。她都從不表態,無動于衷的樣子。偶然被他的聲音驚醒了似的,一臉迷茫,仰臉看著他,忽而甜甜的露出一個笑臉。一雙手卻始終暖暖的,緊緊抓著他擱在被子外面的大手輕輕揉捏著。
又有時候,他分明說的這個話題,她卻扯到那個東西,答非所問,雞同鴨講的樣子。
她這種刻意的,用心的陪伴,卻時時露出心不在焉的樣子,總讓他越來越看不透她,也越來越覺得無望和害怕。
可是她又像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喜歡他。喜歡膩在他的身邊,喜歡觸踫他,喜歡凝視他,喜歡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啵的一下親上來,然後柔情脈脈大聲宣布「穆啟然,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喜歡的,有時候這里都覺得會疼。」她用手指戳著自己的胸口。這樣直白,大膽的示愛方式,她從來都不曾有過,也叫他微微覺得驚訝。
有時候,穆啟然覺得,自己都要被她這股子又糯又軟的傻勁兒給融化了。也會像個愣頭青似的,臉紅心跳,生出一些羞澀的感覺來。甚至突然的,就不太好意思和她對視了,為了避免被她看出來,干脆直接一股腦兒將她攬在懷里,讓她的面孔貼在自己的胸口上。再也無法說出叫他生出更多奢望的話來。
也有時候,會故意沉了氣息,半眯著眼楮做出丟兒浪蕩的輕薄樣子,親親她圓圓的耳墜打趣她「小格,你不會是想把這些年來,欠我的情話一次都說出來吧?」
蘇小格就咯咯的笑著,自他身邊爬起來,說「才不是呢,這是積攢呢,為以後……」說到這里,她倏然住了口,目光躲閃著不敢看他。
穆啟然身體明顯的一僵,口氣里有幾分孩子一樣的堅定任性,慢慢說「蘇小格,這種事情,需要每天做才有意義。」
不知道怎麼的,就微微覺得心慌,伸手又將她拽過來,困在自己的臂彎里,緊緊的摟著。鼻尖和她相對,呼吸相聞。
可是就在這樣的親密關系中,依舊會有突然沖她發火的時候。
「留下來陪我!」他說。
「我明天一大早過來。」她安撫的拍拍他的手臂,腳步已朝外面邁去。
穆啟然回頭看一看冷冰冰冰棒似的,杵在病房門口的達語,嘴角就垂了下來。
扭過頭去,十分不甘願的樣子,說「明天早點來。」
再來的時候,果然很早,天色剛剛亮起來,她就已推開門,探頭探腦的進來了。手上提著保溫食盒,看他听見響聲,已欠身起來的樣子,就笑眯眯的彎了唇角。
她分明比以前更加粘他,可是為什麼,心底總有一種,她要自自己身邊逃開的感覺呢?
穆啟然伸手拽了她,就緊緊的抱在懷里。
她一直瘦,薄薄的。可是以前抱著,總會覺得,有幾分幼女敕的綿軟。而現在,卻只是薄薄的,小小的一點,指頭落在肩胛上,都能清晰的觸模到她那瘦到凸起的骨骼。太瘦了,瘦的有點可憐。
臉色也不好。穆啟然親親她的嘴巴,才認真的凝視她。
「小格,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臉色這麼難看?」
穆啟然捧著她的臉,擔憂的看著她,原本就長的小巧,如今瘦的厲害,臉看著就小小的一點。
蘇小格盯著他的嘴巴,好半天,才拖長了聲音「哎!」的發出一聲夸張的怪叫。
雙手捧了臉,仰著頭,問他「有那麼明顯嗎?啊,啊,真是老了,隨便熬個夜,就會這樣臉有菜色。真可惡啊,我明明早晨還特意化妝了的。」
看她一臉沮喪的抓狂樣,穆啟然只覺得可愛。伸手將她拽過來,「那現在就在這里將就的躺一會吧!」
抬手掀開被子望著蘇小格的臉。
蘇小格愣了一下,似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護士不會突然進來吧,」說著還微微紅了臉,卻很快的又從善如流,說「嗯,那就陪你睡一會會哈,」說著,已甩掉腳上的鞋子,上了床。穆啟然往床側讓一讓,蘇小格就往里面湊一下。一雙腳依舊一點都不老實,和以前一樣,冰塊似的,使壞的貼在他的小腿上。還望著他兀自得意的咯咯笑。
只是她這身上的溫度也太低了點吧,穆啟然微微皺眉,總覺得摟在懷里都有幾分不安。
「以後別老熬夜,」穆啟然抬手在她發青的眼底輕輕觸踫一下。「在這樣老熬夜,你就要變成國寶了。」又親親她忽閃著的眼睫毛。
蘇小格,臉頰靠近他的胸口,小狗似的嗅一嗅,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像壓根就沒听見他的話,只是細女敕的手指輕輕,在他胸口劃。「這里還是我的疆土吧?」微微仰臉看一看低頭對她縱容微笑的穆啟然,突然就湊上去,隔著薄薄的睡衣,重重的咬了一口。听見穆啟然低低的悶哼聲,她才猶自滿足了的樣子,縮了肩膀,身體向他湊一湊,閉了眼。
真是個小笨蛋,又乖巧又凶悍。穆啟然目光十分柔軟,低頭又湊過去,親親她的嘴唇。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面頰和身體,又皺了眉。這家伙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瘦的實在很厲害。
蘇小格沒想到自己還真的就睡著了,睡的很踏實,也沒有再做噩夢。直到身體里那種尖銳的,熟悉的疼痛自骨子里涔出來,才惶惶的起身,來不及告別,就轉身往外跑。
達語早早守在樓梯口等著她,看她腳步虛浮,慌不擇路的樣子,就迎過來。雙手撐住她懸懸欲墜的身體。
「又是一天,」蘇小格喃喃的說。
為了不讓穆啟然發現她的身體異樣,蘇小格覺得自己每天,都要將精力提到十二分,每一次自那扇門里走出來,都會覺得竭力過度,疲累不堪。
胃里持續不斷的絞痛,叫她扶住達語的手臂,一站穩就沖進衛生間嘔吐。
自己的身體情況如何,當然要比別人更加清楚。越來越頻繁的毒癮發作造成的神經性嘔吐,以及身體慢慢被掏空了的感覺也日漸強烈起來。而視力和听覺也下降的厲害,有時候,她要靠近了,盯著穆啟然的嘴巴,才能半听半猜的知道他對自己說了什麼。
還有每日里,達語要為她做的定時注射,她比誰都更加的清楚明白,那是什麼,意味著什麼。
平躺在實驗室的病床上,蘇小格看著達語又一次將那淡藍色藥液混在另一種藥劑里,在她胳膊上注入一點做了皮試。一雙眼,因為太久的勞作而顯得困倦,微微的皺著,墨玉一樣的眸子,凝視著她。看她皮膚上又迅速冒出紅疹,整個臉立馬腫了起來,呼吸變得艱難。慌忙又抬手拿起準備在另一邊的藥劑,急急幫她注射了。
啪一聲,將一次性注射器丟在垃圾桶里,整個人都沮喪的,失去了力氣。轟然倒在椅子里,雙手抵住腦袋,抿著嘴巴,凝眉失神。
「達語,沒事的,我們,慢慢來。」蘇小格最看不得他這個樣子。
身邊出了太多奇特的事,以至于,最初知道達語是藥理學博士的身份時,也已並不會覺得驚訝了。
跟他來到實驗室,看他那樣沉著認真的樣子做著實驗。他們就開始一次,再一次的滿懷希望開始,又無比沮喪的結束。每一次的失敗,都像是抽空了他身上的所有精氣神兒,叫他那樣一個始終冷靜自持的人,頻臨崩潰的樣子,叫她心疼。
抬手,微微猶豫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達語,沒事的,還有下一次。」她說。
達語的脊背緊繃著,人似乎在稍微用力一分,就要崩壞的樣子。頭低低的垂著,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悲傷無助過。慢慢的,在他面前蹲來,想要給他一個擁抱,可是,也只是將雙手落在他的膝蓋上,拍了拍「沒關系,達語,我不怕。你會找出那個治好我的藥劑的,我相信你!」
「嗯,一定會!我一定能治好你!」他說。慢慢自椅子里起身,扶著愈加虛弱的小格,擁抱一下,很純粹的那種,無關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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