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听懂了她話里的意思,嘆道︰「我一個當夫人的,卻還要你這個下人提醒,是我想得太不周全了……」
晴梅連連擺起手來︰「夫人千萬別這麼講,晴梅只是多嘴一句罷了。」
見母親似乎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段可茹心里算是舒了一口氣。她記得,母親房中有一把古箏,每每彈奏,都動听無比。據下人說,父親段懷鳴,當年就是因為听到了母親的琴聲,才叫了媒婆上門提親的。
只不過,這傳言究竟是真是假,她就不太清楚了。
秦文芝的院子,離這里很近,只隔著一道圍欄,琴聲應當是很容易傳過去的吧。
段可茹心念一動,搖起了母親的衣袖︰「娘,你好久沒彈過古箏了,茹兒想听。」
邱氏耐不住她撒嬌,只得走到古箏前,雙手輕撫琴弦,手指宛若削蔥,簡直不似人間之物。
琴聲一起,邱氏的眸中,就涌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瞬間,仿佛不是已育有一女的少婦,而是年方十八,尚且懵懂的妙齡女子。
秦文芝示意采盈將窗戶打開,好讓琴聲傳得更遠些。
上一世,母親受盡了馬氏和秦文芝的欺辱,不僅因為娘家衰敗,還因為膝下無子。
雖然段可茹並不覺得女子比男人卑賤,但這世間的其他人,都是認可男尊女卑的,女人沒有兒子,就好比沒有樹木根基不穩,哪怕是當家主母,也會有被風吹倒的一天,更何況邱氏如今還不是當家主母,府中的種種事務,一直是老太太與管家在打理。
老太太年過古稀,身子骨早已不太利索,邱氏的性子,又實在不適合管這些,秦文芝就更不用說,只是個姨娘,上不得台面,這樣下去,大大小小的權力,只怕都會被下放到那馬氏手中……
段可茹正琢磨著該如何是好,胳膊忽然被人輕輕戳了戳。
戳她的人,是晴梅,見她回過了神,便趕緊將她拉出了房門。
段可茹抬頭一看,門外的花園里,站了個人,不是父親段懷鳴是誰?看那神色,竟是有些痴了。
邱氏的琴藝的確出眾,加之一邊彈奏,一邊不經意地回想嫁入段府後百無聊賴的日子,心里頭甚是愁苦,琴音中也就帶著一股淡淡愁緒。
段懷鳴在秦文芝房中,隱隱約約地听見了這流水一般的曲子,不知不覺就循著琴聲來到了花園里,遠遠看著窗里那張動人的面孔,心里好似有根弦,被她的縴縴玉手輕輕撥動了一下。
段可茹將這情形看在眼里,悄悄繞開父親,帶著晴梅往前院去了,只將采盈留下來給他們使喚。
二人前腳剛到前院,後腳就來了個人,這人是馬氏房中的丫鬟,名叫翠蓮,腳步匆匆地穿過院子,出門而去,居然瞧都沒瞧一旁的段可茹和晴梅一眼。
晴梅見狀,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這翠蓮太無禮,仗著是二夫人房中的,竟連小姐你都不放在眼里!」
「依我看,她不像是故意的,倒像是有什麼要緊事,所以才沒顧得上行禮。」段可茹說著,問晴梅道,「你身上帶沒帶銀兩?」
「帶了些,小姐,您要做什麼用?」晴梅問。
段可茹微微眯了眯眼,說道︰「我要你跟著那翠蓮,她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她買什麼,你也買什麼,你若被她瞧見了,就說是出府替我買冰糖葫蘆。」
晴梅點點頭,嘴上雖不說,但心里越發覺得段可茹這個長小姐,今日古怪得緊,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待她走後,段可茹獨自一人在前院閑逛,頗覺無趣,想來想去,想起了那今日才進府的楊守愚,便向那些個經過的下人打听起了這人。
這一打听,還真就听到了一些趣事。
據下人們說,楊守愚並非無名之輩,他的父親乃泉縣縣令,泉縣距京城有有數十里之遙,至于他為何會來到段府,有傳言說,是為了躲避一樁婚事。
「那與他有婚約的女子啊,定是丑陋不堪的,不然他怎會逃婚逃到京城來?」一個牙齒有些黃的婆子,嘖嘖了一聲。
她姓田,是馬氏的兒子坤哥兒的女乃娘,在下人之中很是有地位。
「誰說一定是長得丑?說不定是不解風情呢,這男人嘛,最不喜歡的就是冷冰冰的女人。這道理,咱們女人都懂。」另一個名叫詠芳的丫鬟,一邊說一邊拿眼瞅著段可茹,顯然是拿準了段可茹年紀尚小,听不懂這話里的嘲諷之意。
段可茹心中冷笑,表面卻是不動聲色。
那田女乃娘見段可茹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膽子更大了,陰陽怪氣道︰「誰說的?這道理,大夫人不就不懂?」
看來這些人,還真將自己當軟柿子了?背地里說些風涼話也就罷了,居然敢當著自己的面如此放肆?
段可茹冷冷打量著這些下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好似深不見底的枯井。那喚作詠芳的丫鬟,冷不丁與她對視了一眼,渾身上下立刻變得有些不自在,仿佛如芒在背。
「田女乃娘、詠芳,你們今日挺清閑啊!」晴梅的聲音忽然響起,頗有些咬牙切齒。
她一進門,就听到這幫長舌婦,在說些不懷好意的話,心里也是沒好氣。
「喲,是晴梅啊,嘖嘖,真是越長越俊俏了,可惜呀可惜,陪在大夫人身邊,哪里能有什麼機會……」田女乃娘說著,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眨著一對三角眼,沒繼續往下說,意思卻是明擺著的,長得俊俏的丫頭,往往不會一直是下人,而會爬到上頭做主子,大夫人邱氏向來不受老爺待見,連帶著她身邊的丫鬟,也不會有爬床的機會。
晴梅只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家,哪里听過這等含沙射影的齷齪話,當即氣白了臉︰「田女乃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什麼意思,你心里不是應該很清楚麼?」田女乃娘哼了一聲,笑得輕蔑,「別以為整天擺著個冷臉子,我就不曉得你肚子里是些什麼花花腸子……」
「晴梅,我餓了,讓你給我買的冰糖葫蘆呢?」段可茹打斷了二人的爭吵。
晴梅將冰糖葫蘆遞給她,狠狠瞪了那田女乃娘一眼,臉上余怒未消。
「走,我們回去。」段可茹淡淡看了一眼那得意洋洋的田女乃娘,和那些圍在一旁,幸災樂禍的丫鬟們,心中早已有了一個主意。
晴梅顯然余怒未消,不解地問︰「小姐,你為何就這麼放過田女乃娘?這人實在太可惡,竟敢當著你的面侮辱大夫人!」
段可茹並未回答她,反問道︰「我讓你辦的事,辦得如何了?」
晴梅從懷中掏出一包藥,遞給段可茹說︰「我一路跟著那翠蓮,見她去藥鋪買了幾服藥,喏,就是這種,大夫說這是專治傷寒的,說是藥性太溫和,效果不甚好,現在已沒多少人用了。」
「傷寒?」段可茹接過那藥,思忖道,「近來,府里似乎並沒有人患這種病……」
「是了,我也有些想不明白……或許這藥,是那翠蓮買給自己吃的,我們這些下人身子骨硬,有些小病小痛的,也沒人看得出。」晴梅猜測道。
「你將這藥好生收著,別弄丟了。對了,爹難得來看娘一次,你叫廚房多燒幾個菜,我要留爹在這兒用膳。」段可茹說。
晴梅抿嘴一笑︰「小姐,你就是不留老爺,老爺今夜也會歇在夫人房中的。」
說著,將藥放入懷中,轉身往廚房去了。
這夜的菜肴很是豐盛,段可茹特地打听了父親愛吃什麼,讓廚子一樣一樣地做了,卻沒給自己邀功,而是借晴梅之口,說這一切,都是母親邱氏特地安排的。
事實上,邱氏哪里曉得段懷鳴的口味?雖說嫁入段府已有八年,但她連段懷鳴平日里喜歡做什麼,都不太清楚。
段懷鳴自然沒想到,這是女兒段可茹的主意,吃得正歡,忽然听見段可茹嘀咕道︰「娘,我今日听田女乃娘說你不懂道理,可為何晴梅和采盈都說,你是最講道理的人?」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段懷鳴皺起眉頭,放下了筷子。
這嚴肅的神色,將段可茹「嚇」得渾身一抖,小臉皺成了一團︰「田女乃娘就是這麼跟茹兒說的……她還說,那個什麼道理,女人都應該懂,可是茹兒也听不懂……」
邱氏听了,臉紅一陣白一陣,將女兒摟在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哄著,責問一旁的晴梅︰「你怎麼讓大小姐听見了這種混賬話?」
「不關晴梅的事……晴梅那時給茹兒買冰糖葫蘆去了。」段可茹含著「眼淚」說。
「是哪個田女乃娘?馬氏房中的那個?」段懷鳴問。
若是平時,這等小事,他是不會管的,但今日當著妻子的面,還是得做做樣子。
邱氏這個冷美人,好不容易有了幾分**的味道,他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任由這種事破壞心情?
「回老爺,就是那馬氏房中的田女乃娘。」晴梅低垂著頭地說。
「她真是這麼說的?」段懷鳴又問。
「回老爺,的確是跟茹小姐講的一樣。」晴梅答道。
「好!好!我不過短短數月未歸,家中就出了這等惡奴,將那田女乃娘給我叫過來!」段懷鳴的臉色很不好看。
「爹」,段可茹上前拉了拉段懷鳴的袖子,「為什麼田女乃娘要說娘的壞話?」
段懷鳴有些不耐煩,說道︰「下人向來粗俗,自然是口無遮攔的,所以才要罰。」
「現在連一個女乃娘,都敢騎到我的頭上了……」邱氏搖著頭,連連冷笑。
她向來不喜歡與人相爭,不想因為得罪他人,所以被人看成了軟柿子,看來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若不是腰板硬,下人哪里敢議論主子?」晴梅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提醒。
去馬氏那兒叫田女乃娘的,不是晴梅,而是采盈,這也是段可茹一開始就想好了的,身旁隨時留著個口齒伶俐的下人,總歸不是件壞事,有些話不便說的,就可由她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