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繁華的福滿樓,三層的獨立建築,算得上是酒樓中的貴族,據說掌勺都是曾經的御廚,來往的小二都是斷文識字的,酒樓內部也不同于其他酒樓,裝扮得格外高雅,來往的都是達官貴族,整日里車水馬龍,生意異常興隆。
時至中午,正是酒樓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二樓以屏風隔開的包廂幾乎全滿,由于這個時間段官老爺們都在苦哈哈地吃著便當盒飯,來酒樓的到多半是各家各族的閑人。國人的酒桌一向熱鬧,只听一片觥籌交錯聲,勸酒的,說話的,好不熱鬧。
那靠近酒樓後園的一桌,正是承恩公家的小兒子劉銘坦,正領著一幫子狐朋狗友在大吃大喝,劉家兄妹三人,大兒子劉銘堅目前任禁衛統領,和年輕的北昌候葉俊卿共同作為皇上武將方面的左膀右臂,二女兒貴為當朝皇貴妃,手握鳳印,乃半個國母,唯有這三小子,因長的玉雪可愛,打小被祖父母寵溺過度,長大了也沒甚出息擔當,只做了標標準準的紈褲。
好在他雖然是個紈褲,也有幾分聰明勁,知道分寸,至今大禍沒有小禍不斷,又有祖父母父母的縱容,手頭大方,因而混得風生水起,成為紈褲們的領頭羊。
這天他們從南洋那邊的商人手中弄了些稀罕的東西,甭管是轉手出售還是孝敬給家里人,都很拿得出手,大家一高興,便吆喝了人群去慶祝一頓,大白天的,總不好往那青樓楚館里鑽,福滿樓離得近,一群人便進了酒樓。
劉銘坦不是個當官的料,卻很有幾分做生意的頭腦,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弄錢了,不過都不如這次收獲好,當下意氣風發,一伙人相互吹捧,就差沒把自個兒吹成了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人物,反正也沒人追究。
一伙人玩得興致高昂,正要約下晚上的行程,忽听到隔壁傳來一道提高的聲音,「一千兩?吳兄你開玩笑呢,咱這方子都試驗過整整一百個人了,沒一個不成功的,這可是包生子的方子,你就拿一千兩出來,兄弟怎麼沒看出來,吳兄你兒子就值一千兩啊!」
「兄弟,兄弟,你小聲點,小聲點!」隔壁又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音,慌慌張張地道。
隔壁的人咕噥了一句,兩人果然又把聲音放小了,劉銘坦這邊卻是再也听不見了,不過,剛才那一嗓子,就夠他們震撼了!
「包生兒子?開玩笑吧,又不是送子娘娘!」其中一個,嗤笑道。
不過,他們這幫紈褲,有大有小,有沒成親的,自然也有成過親的,但無論是成沒成親,想生兒子可以說是所有男性同胞的共同意願了,這乍一听到有包生兒子的秘方,都以為自己听錯了。
劉銘坦也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等他回過神來,就听到自己這堆朋友在議論要不要去看看。
劉銘坦當下一拍桌子,「這麼稀罕的事兒,咱們怎麼能錯過?去,當然要去看看,甭管是真是假,咱們慧眼如炬,肯定能分辨,小爺就不信堂堂京師,還有人敢騙我們這一幫子!」
劉銘坦話音剛落,狐朋狗友們連連附和,都是一群好奇心特重的,當下興味盎然,也不喝酒了,也不劃拳了,椅子一推,一群人就起身轉戰隔壁,一點沒有偷听人說話的不好意思。
這天,劉銘坦很晚才回承恩公府,一回去,就激動地跑去書房找他爹,和他爹在書房竊竊私語了半天。
隨後,劉家秘密地集中了十對下人小夫妻,給人家按方子抓了一味藥服用,只說是利于受孕的,結果,不到一月,十對小夫妻全都有了!
靠,這下子,劉家內部轟動了!
再經過大夫診斷,這十位母親連帶胎兒都很健康,毫無異常,雖然因為太小診不出男女,可也夠劉家高興的了!
就在劉家人還想著要不要繼續試驗試驗,再把方子獻給娘娘時,行宮里先傳來了大好的消息——皇貴妃懷孕了!
……。
「你說什麼?」衣著素雅的德妃吃驚得連手中的花剪都掉了。
叢雲滿面憂慮地道,「娘娘,行宮那邊剛傳來的消息,皇貴妃有孕了,消息屬實,皇上都知道了。」
「怎麼可能呢?」德妃喃喃自語,「她那年不是傷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嗎?怎麼好好的……」
叢雲不敢應答,心知娘娘也不是向自己要答案,只是太震驚不敢置信罷了。
「到底哪里出錯了呢?」
當年她下了那麼重的手,讓劉瀟大出血徹底不能再生孩子,就是為了防止劉瀟憑著子嗣登上皇後之位,而劉瀟這些年也沒有發現端倪,只以為自己是真的不能生了,所以心灰意冷,從來不曾找秘方養身子。這些她都是清楚的。
可如今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是老天爺都在幫她?
宮里如德妃這般震驚得不在少數,賢妃听到皇貴妃有孕的消息比德妃稍遲一些,可她也畫壞了一副正在描的消暑圖。
端詳著那幾乎劃破了紙張的一筆,賢妃突然心煩意亂起來,將筆一扔。
「皇貴妃有孕的事,都有誰知道?」
「回主子,據說皇貴妃這次有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陪著皇上用膳時干嘔了,才暴露出來的,听說皇貴妃當場喜極而泣,皇上也高興極了,賞了行宮那邊奴才們兩個月的月錢!奴婢估模著,鐘粹宮那位大約也知道了。」
賢妃神情落寞,苦笑道,「到底是皇上的表妹,天生便比我們這些人貴重,當年我懷孕,皇上可曾有半分表示,鐘粹宮那位就算生了皇子,也不過是提到了妃位,其余賞賜一絲沒有,如今……唉,原先我還當璟婕妤是個有本事的,能拴住皇上的心,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皇上到底是念舊的,只是不知,皇貴妃這一孕,可會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那可就是皇後了!
賢妃想到這里,心肝都顫了,她們能接受宮里有個皇貴妃,可卻無法接受再有一位皇後,皇貴妃地位再高,管束她們也名不正言不順,可要是有了皇後,那宮里未來的局勢就完全無法預測了!
除了她們,還有一位生了四公主的安貴嬪,听到皇貴妃有孕,反而松了口氣,模著自己女兒的包包頭,臉上泛起真實的笑容。
她的出身就擺在這里,爬到貴嬪位上已經是皇上看在四公主面子上格外開恩了,將來成就也有限,可這不代表她就不去思考。
以前她害怕羅昭儀那個囂張惡毒的女人爬到高位上,有那樣的母親,二皇子定然也不是好的,倘若二皇子得了皇上的心,怕是她們其他人的子嗣一個都留不住,哪怕是公主也一樣。
所幸羅昭儀倒了,二皇子也爬不起來了,可安貴嬪也並沒有放松,因為宮中如今便只剩下三皇子了,而三皇子的母親,那位看上去高雅恬淡與世無爭的德妃,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這可是位和當年的皇後交手都未落下風的女人,讓她的兒子上位,對其他人來說,未必是幸事!
然而現在,皇貴妃有了,想想皇貴妃的為人,安貴嬪由衷地祈禱,祈禱皇貴妃能生個兒子,只要皇上的兒子多了,她們母女就更安全了!
……。
北宸園里的妃嬪們也被這個消息震得七葷八素,也不知是喜是憂。
皇貴妃,也就入宮那年傳出過喜訊,這都多少年沒動靜了,怎麼突然就有了呢?
唯有容昭,隱隱猜到一些,皇上從她這里弄走的藥水,可不僅僅是解毒,提高人內力,還能強身健體,改善體質!
皇貴妃雖然身體病歪歪的,可一旦得到改善,以她二十五六的年紀,生孩子還不是正常事?
想不到,她安排下的棋局,從來萬無一失,居然也有作廢的一天!
容昭想到自己輾轉送進劉家的秘方,莞爾一笑,算了,雖然那秘方沒起到作用,但皇貴妃一懷孕,還是達到了她當初希望的轉移眾人注意力的目的,而那暫時起不上作用的秘方,焉知以後用不上?
皇貴妃一懷孕,那些人恐怕也坐不住了,只要眾人都動起來,她摻雜其中便不再顯眼,等這渾水一起,就看誰能棋高一著,模到大魚了!
作為一個沒啥背景沒啥人手的小嬪妃真是傷不起,空有腦子沒有幫手也不行啊——她連在行宮里查個人都磕磕絆絆,太傷她的自尊心了。
秦瑄進來時,容昭正在沉思,想著後面該如何布局,看著她沉靜無暇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麼,秦瑄忽然覺得有些心虛,不太敢上前說話了。
明明他的決定,也是為她好,在後宮生存,獨寵定然是要引起眾怒的,在她羽翼未滿的時候,他實在不想她就這麼處在風口浪尖,光靠他的回護是不成的,他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就像他的母後,在那麼周密的保護下,最後不也著了人的道?所以,哪怕只是暫時的,他也要遮掩一下她的光芒,替她分擔一些注意力,他不會讓別人的光芒強過她,但也不能讓她獨自承受所有人的目光。
可事到臨頭,他卻絲毫也無法再欺騙自己,他心虛了。
倒是容昭,轉眸間看到秦瑄,忙起身,毫無芥蒂地笑著迎上來道,「嬪妾見過皇上。娘娘有孕,嬪妾要恭喜皇上,提前祝皇上再得龍子!玲瓏,去斟茶。」
她表現得太自然,吉祥話說得太順溜,秦瑄眸底不由得幽深了許多,盯著她不語,面上竟也看不出多少喜色。
容昭被秦瑄盯得略覺奇怪,心道自己最近似乎沒做什麼事情,于是歪頭疑惑道,「皇上?」
秦瑄忽然開口解釋道,「皇貴妃早年懷二公主時傷了身子,御醫診斷她以後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如今之所以有孕,你也猜到是什麼原因吧?」
容昭點了點頭,笑道,「——唔,照皇上的意思,是嬪妾那靈藥的功勞?皇上是打算賞嬪妾啊?」
「那你想要什麼呢?」桃花眼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容昭的面龐,秦瑄沉沉地問道。
容昭側頭想了想,發現自己想要的絕對不能跟秦瑄開口,而能開口的,也引不起自己的興趣,半晌,她微微糾結道,「好像也沒什麼是我特別想要的,要不皇上給我點稀奇的珠寶首飾?我以前比較窮,見過的好東西少!」
作為一個宮妃,要這個是最保險的了!
添最後一句自嘲的話,是為了上雙保險,給皇上一種沒見識小家子氣的印象總比貪財虛榮的印象要好!
雖然她倒想換個大點的屋子,或者弄點心月復人手,不過只要一開口說這些,難免讓秦瑄誤會她在暗示他想升位分——換屋子和添人手可都跟位分掛鉤——那她可就真的冤枉死了。
可是秦瑄對這個提議並不感興趣,他只是一徑追問道,「就這個?」
容昭肯定地點點頭,「就這個!」
秦瑄安靜下來,神情莫測息怒,半晌,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听著就憋屈的嗔語,「昭昭居然一點兒也不吃醋,真是讓朕失望!也不知道昭昭心里有沒有朕,否則怎麼對別的女人給朕生孩子一點兒也不在乎?」
秦瑄這似真似假的抱怨一出,容昭心底頓時打了個寒噤,驀然察覺到自己的失誤——對啊,雖說這個時代女人多半賢惠,可再賢惠,也不可能听到其他女人給自己男人生孩子,一點兒也不吃醋的,那樣就不是賢惠,而是沒把男人放在心上了。
尤其眼前這位還是帝王,帝王的多疑病向來就重,讓他以為自己對他完全無意可不是什麼美妙的誤會!
然而,想是想通了,可容昭還是抿了抿嘴,並沒有拋棄自己的堅持,用虛情假意去哄騙人。
——假裝自己吃醋不是做不到,不就是演戲嗎?演段以假亂真真真假假的後宮女子痴情戲並不難,但是,又何必呢?沒有就是沒有,沒必要欺騙自己也欺騙別人,人心雖然復雜,總要保留那最後的一點真!
當下,容昭只是目光懵懂而干淨地看著秦瑄,理直氣壯地疑惑地道,「嬪妾為什麼要吃醋呀?皇上兒子那麼少,皇貴妃給您生孩子不是好事兒嗎?多生幾個兒子,皇上將來的選擇余地也大得多,對于咱們乾朝來說,不是大好事嗎?嬪妾雖然是一介女子,但是也希望皇上能把如今的盛世代代傳承下去,希望天下的百姓能過上好日子,所以,皇上的兒子,那是多多益善啊!」
秦瑄听著容昭直白坦誠的話語,心中百味雜陳,又酸又疼,豁然間明白了——
容昭確實沒對他上心,確切地說,這個丫頭還太小,壓根就沒有開情竅!
這世上最悲催的事,莫過于自己已經動心了,而對方卻還天真不識情滋味。
先動心的人先輸,秦瑄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很快地,他便要為今日的所作所為而後悔,這些存在的子嗣,都將化成最難翻越的攔路高山,讓他百感交集,一次次後悔自己作繭自縛。
而如今,秦瑄還想不到那麼遠,心心念念的,卻是如何讓眼前這丫頭開竅。
「昭昭,要不然,那兩年的約就廢了吧,你也給朕生個孩子,好不好?你這般聰慧灑月兌,想來生的孩子也定是好的!」他試探地爭取道。
容昭幾乎是有點驚悚地看著秦瑄——尼瑪,當初她定下兩年之約就是防止意外生孩子,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生娃不等于是拿命去博?她可是惜命得很,絕不會明知前路有危險還偏往絕路上走,就是她那個年代那麼先進的醫學,也有難產死掉的,她可不想用自身安危來試驗這個朝代的醫術。
容昭臉上驚恐拒絕的表情不能再明顯了,秦瑄的臉色一下子黑了,出口的語氣頓時無比危險,「昭昭,你不願意給朕生孩子?」
容昭搖搖頭,望著秦瑄,很誠實地道,「倒也不是,說句實話,宮里的女人,誰不想給皇上生孩子呢?嬪妾也挺喜歡軟乎乎的胖女圭女圭。可是,我娘那時候就在我面前……嬪妾真的很怕!而且嬪妾還听說,女孩子年歲越小,生孩子越危險,嬪妾很怕死呢。」
容昭說到這里,面色越發平淡隱忍,其下更透出一種游離世外的冷漠,充滿消極的抗拒的意味。
秦瑄聞言頓時冷靜下來,他當初就調查過容昭的背景,自然是知曉容昭的身世,想到她那慘烈早逝的娘親,心中不由得一軟,對容昭不願意生孩子也不是那麼憤怒了,理智回籠後,反而更添憐惜——任誰在兩歲時親眼目睹自己母親一尸兩命,經過這種痛苦沉重的血腥打擊,對于生孩子恐怕也只有恐懼抗拒的!
當下,秦瑄微微一嘆,將容昭摟進懷中,輕聲細語地道,「皇貴妃有了身子,她們便不會一味地針對你了。昭昭,你快些長大吧。」
仇恨值拉得太滿,容昭想要轉移宮中諸人集中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而以秦瑄的精明,又如何沒發現容昭目前看似穩定其實凶險的處境?所以,讓皇貴妃懷孕,無疑是目前最簡單而又能一舉數得的好舉措!
他相信,以容昭的聰明,定然能夠理解他的做法。
可當容昭真的如他所願對他的行為萬分理解十分配合毫無醋意的時候,他反倒覺得憋屈極了,心頭也微微有些莫名地悶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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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狀態不好,卡文無靈感,更新得晚了,親們多多見諒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