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一人騎著快馬來到安軒家。
安華已快十日沒有音信,家里心里實在放心不下,安如寶想來想去,便提筆給鄭君宇寫了封信,信是前日出的,他沒想到鄭君宇的回信會這麼快,還派專人送了來。
送信的正是陪鄭君宇一起來過的小廝,那小廝見到安如寶,垂首道︰「我家主子怕寶少爺等得及,特讓小的將信送來,並說寶少爺若有其他吩咐,讓小的一並帶回去。」他一路奔波,早已汗流浹背,滿身塵土,安如寶讓他去洗漱一番歇一歇,方拆開信細看。
鄭君宇的信不長,道已接到安如寶的信,據他所知,近來南平城頗不安寧,一股流匪由巽國潛入南平附近,活動頻繁,過往商旅多受其擾,朝里已派人去剿滅,不日便會將流匪一網打盡,到時自會有消息傳來,他之後會多留意那邊動向,告訴安如寶及其家人不必太過擔憂。
安華最後一封信言說他們已經回程,算來算去,大概就是到了南平附近,安如寶心里有了些底,又給鄭君宇寫了回信,先是道了謝,又拜托他一定要多加留意,那小廝洗漱完就過來候著,他還要趕回去,安如寶也不敢耽擱,將信裝好遞給他,又塞給他些碎銀子,將他送出門去,目送著離開。
此後鄭君宇陸續傳來消息,到了五月二十八,鄭君宇在信中道流匪已被剿滅,估計很快南平城就會有消息傳出,一家人都很高興,楚離听說安華快要回來,也難得的露出十幾天以來的第一個笑臉。
六月初三,又到了安軒家管施工隊吃飯的日子,施工隊的人隔四五日方在房主家吃頓飯,這飯有個說法叫「吃犒勞」,顧名思義,就是房主感念施工的人連日辛苦,做飯菜用以犒勞,自然馬虎不得,同之前一般,吃罷早飯不久,韓石和趙雨都過來幫忙,幾個人進進出出好不忙碌。
平日在廚房宋初倒也多少能搭把手,這種時候他就只有燒火的份了,天氣熱,又是火烤又是燻蒸,直弄的滿頭大汗,好容易跑出來喘口氣,就見本應在門口的楚離居然正站在西屋門口沖他招手。
宋初先是一愣,隨即大喜,幾步跑到他跟前問道︰「是不是安華哥的信來了?」楚離咧嘴一笑,將手中捏的緊緊地信遞到宋初手上,信封上安華兩個字格外鮮明。
宋初領著楚離進了西屋方將信拆開,先是自己細細讀了一遍,方才笑著對楚離道︰「安華哥在心上說他很好,前些日子因在有匪患被困南平沒有成行,如今流匪已被剿滅,他們不日就會趕回玉興城,讓咱們不必擔心。」說完,又將安華專門寫給楚離的話念給他听,大多還是囑咐他要听話,要好好吃飯之類的老生常談,楚離卻似第一次听到一般,眼楮亮晶晶地盯著那信,認認真真地听完後,又把那信拿過來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再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到自己的小木盒里,緊緊抱住。
自打知道安華要回來,一家人心里輕松不少,楚離還是雷打不動的坐在門口等,只是這一次不是在等信而是再等人,因心情舒暢,他臉上多少帶了些笑意,整個人鮮活了不少。
安軒家離河邊近,長河兩岸有大片的良田種著稻谷,村里人下田、洗衣服都免不了要自他家門口,過來過去常看到楚離傻傻地坐在門口,不由總要多看幾眼,偷笑兩聲。這日兩個小哥兒經過時,其中一人立即看出楚離與往日不同,對另一人道︰「快看,這……他今兒心情好像不錯。」
另一個小哥兒漠不關心的睨了楚離一眼,淡淡地道︰「不過是個傻子,知道啥心情好壞,就算哪天被人賣了,說不準還咧著嘴笑呢,有啥新鮮的,快走吧。」
另一個小哥看了看他,夸張地嘆了口氣,道︰「現在的爺兒心里也不知道想啥呢,那安如寶是,安華也是,好的哥兒看不上,傻的歹的倒當成了寶,小思,你說他們圖的是啥?」
被叫小思的小哥兒哼一聲道︰「能圖啥,不過是手里有幾個錢圖個新鮮唄,不然誰理他呢,再說了,啥寶不寶的,安華以前不是到哪兒都帶著他麼,現在不也扔家不管了,村里人誰不說這傻子憐,又是個養夫郎,指不定哪天安華找個好的,就給棄了也說不定。」
這叫小思的小哥兒不是別人,正是安春的弟弟安思。安思今年十五歲,再過些日子過了成年禮就正式成年了,村里村外已很有些人來家里提親,他阿麼挑剔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多入不了他的眼,安思自己也是心高氣傲,自認不比安紹差,是以年前他阿麼托人去給安華提親的事,他知道後當即就了脾氣,尤其又听說安華居然拒絕了,更是讓他又羞又惱。他阿麼也是極為氣憤,直道安華不識抬舉。
要說起來,安思並不喜歡安華,當真讓他奉給安華他也是不願的,不喜歡歸不喜歡,心里對安華還是有些怨憤,這會兒見了楚離高興的模樣,想到安華平日寵他的樣子,那股怨氣就冒了出來,說話就有些不中听起來。
他身旁的小哥兒笑道︰「也是,安華雖比不得安富民家,到底是有些家底,我听說左近還有很多哥兒惦著他呢,他怎麼會守著一個傻子過一輩子。」
安思也跟著笑了笑,又看了楚離一眼,他們離楚離不遠,聲音又沒刻意壓制,楚離卻一動不動,直如沒听見一般,他張嘴剛要再刺上兩句,轉念一想不禁莞爾,自言自語地道︰「真是的,我跟個傻子計較啥。」對旁邊的那個小哥兒道︰「我們快走吧。」說完,拉著他兩人快步走了。
兩個小哥兒的身影很快消失,楚離這才低下頭,呆呆地看著地面,適才的好心情已一掃而空。他不是真的傻,只是反應比一般人慢了些,這會兒想著安思說過的話,嘴里低低喃喃著︰「壞人,小離……小離不是傻子,不是,華會要的,華要小離的。」
當天晚上,宋初覺楚離有些不對,這兩天因安華要回來,楚離的臉上一直笑意盈盈,這會兒卻木著臉,不停地撫模著放信的木盒,宋初心下疑惑,忍不住問他,對方卻只是搖頭。
翌日楚離照常拿著小板凳出門,宋初見他並無異樣,也就沒怎麼在意。
新房建的頗順利,經過近一個月馬不停蹄地施工,已初現雛形,安如寶除去每天上山去看地珍珠,剩下的時間大多陪安軒泡在工地上。只是算日子安華這兩日就該到家了,不知為何卻遲遲未到,讓一家人有些憂心。
這日,眼看太陽快要下山了,宋初來叫楚離進屋,楚離眼楮卻還盯著村口的方向不動,宋初蹲在他旁邊勸他道︰「小離,安華哥只是說這幾天回來,也不一定就是今天,天晚了,我們先進去,明天……」
正說著,就見楚離忽然「刷」地一下子站起來,張著嘴看著遠處,宋初忙也站起了隨他望過去,就見遠遠地一輛馬車正向他們駛近,速度飛快,眨眼就到了眼前,未等那車停穩,車轅上坐著的人已然跳下了馬車,只見他身穿玄色短衣,頭凌亂,臉上胡子拉碴的有些看不清面貌,只一雙眼楮亮的驚人,跳下馬車就直奔楚離,啞著嗓子叫道︰「小離……」正是安華。
楚離一直盼著安華回來,日盼夜盼,等人真到了眼前他卻傻了,雙眼直直地盯著安華,忘了反應,安華跑到他近前一伸手將他整個抱在懷里,雙眼一濕,輕聲道︰「小離,華……華回來了。」
楚離眨了眨眼楮,又眨了眨眼楮,忽地一串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他張張嘴,卻不出聲音,良久方低低喊了一聲「華」,接著又是一聲,一聲比一聲大,最終嚎啕大哭起來,安華緊緊抱著他,動蕩了幾個月的心就像一下子找到了歸處,漸漸安定下來,楚離在他懷里哭得昏天黑地,安華親著他的頭頂,任臉上淚水一滴滴地滑落。
楚離哭了很久,直到哭的打嗝,安華又不斷拍著他的頭安撫,方漸漸止住,只是手上的勁兒卻半點兒不松,牢牢地抱著安華的脖子,雙腿也箍在對方的腰上,安華一使勁把他抱起來,
回頭見安軒、秦風和安如寶都聞訊趕了過來,尤其安軒和秦風正關切地看著他,忙上前去挨個兒打了招呼。
安軒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把我們都嚇壞了,平安無事就好,平安無事就好。」安華垂首道︰「是我的錯,讓叔擔心了。」
安軒笑笑道︰「回來就好,別在外面站著了,趕緊進屋吧,看你這風塵僕僕的,先洗漱下一下,正好你叔麼剛把晚飯準備好,吃點兒東西好好休息一下,有甚麼話咱們明天再說。」
安華點點頭,未等他開口應聲,忽听一人叫道︰「華哥。」聲音清越,眾人循聲望去,就見馬車旁不知何時站了一人,十四五歲大小,一身素色長衫,相貌端正,頭上梳髻沒帶簪子,左耳上淡紫色的哥兒印甚是顯眼,卻是個未奉人的哥兒。
近來因安華遲遲未歸,村里本就流言四起,如今他竟真帶了個哥兒回來,安軒的臉當即就沉了下來,其他人的臉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安華倒是神色未變,對他們道︰「這位是何陽,我在南平城認識的,他剛好要來安平鎮尋親,就和商隊一起過來,他要找的人在安平鎮西的溯溪村,跟我同路,我看今日天色不早,就將人先帶了回來,等明日再將他送過去。」
安軒等人听了面色稍有緩和,安華又把人叫到跟前,跟他介紹安軒等人,何陽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挨個打招呼叫人,楚離則趴在安華的肩膀上,雙眼靜靜地盯著何陽看。
何陽感受到楚離的目光,抬眼看向他,楚離卻將頭一縮,把臉埋在了安華的脖子里,安華以為他還沒緩過來,忙用手輕輕撫模他的頭,楚離呆了一會兒,又直起身看了何陽一眼,忽然捧著安華的腦袋,在他的臉上重重親了兩口,方又縮在了安華的懷里。
安華被他親的怔了一下,方呵呵地笑了起來。
秦風在一旁笑道︰「眼看天要黑了,咱們快進屋吧,這位何……何公子,一路奔波勞苦,想必也很累了,進屋歇一歇吧。」說著將人讓進院內,安華倒沒急著進去,等其他人都進了院,伸手一拉安如寶,道︰「我給你帶了一樣東西回來。」將人拽到馬車跟前。
東西被安華放在車廂里,因楚離不願從安華身上下來,無奈之下,安如寶只得自己爬上馬車。馬車里堆了很多東西,安華讓他一樣樣搬下車,直到最後安如寶將一個竹筐拉出來,安華方道︰「就是這個,你打開看看,是你說的土……土豆?」
安如寶一听土豆兩字,眼楮一亮,迫不及待地掀開竹筐上覆著的雜草,往里一看,果然就見一個個圓滾滾地土豆出現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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