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多月的施工,七月下旬,新房的房架終于壘好,專等梁架做好,找好日子上梁即。田里的旱稻再過不久便要收割,施工隊的人大多都是村里人,正好有時間忙田里的活兒,兩不耽誤。家里留他們吃了頓飯,算好工錢,施工隊的人笑著離開。
安井生是最後走的,悶不吭聲地拿著錢袋,想了想,難得開口對安軒道︰「安春啥樣我知道,那打挨的不冤。」說完轉身走了。安軒緩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笑著搖搖頭。
木匠大多都是手藝人,靠手藝吃飯,安軒家請的木匠里有離家遠的,晚上就住在了前院。一日三餐加上中午所有木匠也都要在家里吃,每頓就要多做幾人的飯食,之前韓石和趙雨都會過來幫忙,如今田里的稻谷到了緊要時候,方伯一家也忙著田里的活,況且他家還有個孩子嗷嗷待哺,無暇多顧,也沒辦法經常過來,家里就只秦風和宋初忙活。
宋初不擅長做飯,大多時候就只添添柴,打打下手,秦風雖說會做一些,也非能與常在鍋台旁轉的人能比,幾日下來,忙的人都憔悴了,安軒看在眼里,晚上睡覺時,模著秦風的手有些心疼。秦家公子秦風,文采風流,驚才絕艷,這雙手生來就應該執棋握筆,把蕭彈琴,卻要拿著鍋鏟,做最粗俗的活兒,手掌上都磨出了繭子,再不復當初的光滑。
秦風看著他的神情就明白他在想甚麼,抽出手,滿不在乎地道︰「原本我只偶爾下廚,現今每日都做,倒做出了趣,須知做飯如做文,也是有學問的,我剛得了些門道,你別掃興。」
安軒低下頭執拗地將他的手抓過來,手掌沖上,挨個親了兩口,忽道︰「我們請兩個人吧。」
這話安軒沒少說過,不過都被秦風否了,這次見他又提起來,秦風照例拒絕道︰「我說了……」
安軒打斷他,自顧自地道︰「也不行,請人不是長久之計,最好是買幾個人來,要又打掃的,洗涮的,尤其要買個廚娘,專門做飯才好。」
秦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覺安軒握著他的雙手正微微顫抖,想要拒絕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輕輕抽出手模上安軒的臉頰,不出所料,上面有些濡濕,入手微涼,安軒抓住他的手,將臉埋在了他的掌心。
翌日一早,安如寶揉著眼子屋中走出,安軒已等在門口,拉著他到角落里囑咐了幾句,又塞給他一袋銀子,方才走了。安如寶將錢放到懷里,就去洗漱。之後回屋換衣服。
這些日子因怕裝修的人理解歪他的意思,他每日都要去鋪子里盯著,山上有安水生在,他不怎麼擔心,倒是那些地珍珠,他費了無數心血在上面,並未就此忽略,每日還要上山去看上幾眼方才放心。只是他身體底子本就不好,這樣兩處奔波幾日,稍稍有些吃不消,起床總要腰酸背痛一陣。
正換著,宋初急急忙忙跑進來,也拿出上山長穿的短衣服就換,安如寶問道︰「你也要去麼?」宋初看他一眼,瞄了一眼他手上山要穿的衣服,伸手就給拿了過去,拍著胸脯道︰「今後由我代你上山,你就別去了。」
安如寶被他奪了個措手不及,听了他的話,拿懷疑的目光上下看了他兩眼,搖搖頭伸手到宋初手里夠自己的衣服,邊道︰「你?還是算了,我寧願讓阿爹去,你還是老實在家呆著吧。」
宋初不服氣了,抻著脖子嚷嚷道︰「你看不起我,我咋了,我咋了,不就是幾棵地珍珠麼,我還看不過來了?」
安如寶斜睨著他道︰「我怕一個兔子過來就把你的魂勾跑了。」
宋初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楮,接著瞪著眼嘴硬道︰「那……那不是有你呢麼?你不在,我……我一個人自然就一心一意的干正事了。」
安如寶捏著他的臉道︰「那還怪我了?不說你每天光想著山上的野物。」宋初嘻嘻一笑,拽著他的手道︰「你看你這些天都累壞了,就讓我去吧,我保證絕對不三心二意。」
安如寶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心里有些溫熱,眸光一閃,挑了挑眉毛,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宋初立馬撲上來抱著他親了好幾口,安如寶又摟著他廝磨了半晌,到底還是答應了。
安華準時趕了馬車來接安如寶。他不放心安如寶一個人去鎮上,總要跟著才行,安如寶出來時,他正將楚離抱下車,楚離站到地上,手還緊緊拽著他的袖子不放,鼓著腮幫子,一看就是也要跟著去。
不說鎮上來回路途不近,光鋪子里都是爺兒,安華也不能帶著他,這段時間都是想著法兒的將他放在安軒家,這會兒忙給跟著安如寶出來的宋初使眼色,宋初會意,上前拉著楚離的手,循循善誘︰「小離,想不想上山去玩兒?哥哥今兒要上山去,你要不要也去?我給你打兔子?」
楚離的眼楮「蹭」就亮了,手指不知不覺就松了開,不過他還算有良心,抱著安華親了兩口,就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跟著宋初走了,讓安華十分無語。
安華的馬要比安軒家的老馬年輕許多,到鎮上用了不到半個時辰。鋪子里裝修的人早就干上了,見安華的馬車停在門口,領頭的放下手里的活兒迎了上來。
自打開工第一日安如寶鬧了笑話,在這領頭的人心里,安如寶就是個外行,也就沒怎麼將他放在心上。隨著時間流逝,他卻一日比一日驚訝,他也是做過十幾年裝修的老人了,安如寶有些想法,他根本聞所未聞,完全無法想象,偏生做出來的效果出奇的好,幾次下來,他輕視之心大減,對這安如寶的態度也恭敬了許多。
安如寶下了車,和安華一起先大體轉了轉,經過幾天趕工,裝修已完成了大半,雜貨鋪已有了些樣子,安如寶邊看邊滿意的點點頭,道︰「不錯。」
那領頭的笑道︰「要說好,小老板的想法是真好,咱們這些做慣了的看了都覺的不一般,就更別說其他人了,等這鋪子開了張,一準能在鎮子上引起轟動,到時候咱們這些干活兒的也跟著沾光了。」鋪子有兩個老板,為了區分,他們便稱安華大老板,安如寶為小老板。
安如寶聞言心中微動,這領頭的之前對他態度頗多敷衍,雖不知為何後來變了,卻從未這樣恭維過,這樣前倨後恭讓他頗為不適應,心里隱隱有了些猜測,當下笑了笑,不接他的話茬。
那領頭的跟著他走了幾步,未等到下文,心里一突。這兩間鋪子眼看就要完工,不日就要開張,到時候這鋪子獨特的裝修,定會引來一批商鋪跟風,而作為施工者的他們自就會是裝修首選,這賺錢的機會自然就多了。只是,這鋪子裝修想法全來自這個小老板,他自不敢擅自就拿去給他人用,是以就想試探兩位老板的想法,只是到底急切了些,怕是對方已知他的意圖。
他偷偷瞄了安如寶幾眼,見他面上並無慍色,想了想,又道︰「小老板小小年紀,心中卻有如此多的新奇想法,當真是讓我老趙大開眼界,不知……不知小老板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安如寶見他漸漸露出本意,也不說破,只道︰「我平日沒別的愛好,就喜歡看些子雜書,這些東西大多都是自書上看來的,趙大哥你是也有興趣?若是如此,倒也好辦,改日我把書拿來你看。」趙大哥叫的就是這領頭的,他姓趙,人稱趙大頭。
趙大頭听他這樣說,嘴邊扯出一抹苦笑,嘆道︰「小老板真會開玩笑,若我認得字,哪里還用在這里做苦力,早早就去考那勞什子的秀才狀元了,我老趙不會說話,小老板別介意。想必小老板已知我的意思,眼看你們的鋪子就要開張,到時一定生意興隆,你們這屋子裝的好看,怕到時候會有人想照著你們這屋子裝一裝,我就是想問問,要是有人來找咱們這些人,我們……我們能不能……」余下的話他沒說出口,不過大家心照不宣。
安如寶尚未答話,安華在一旁嗤笑一聲道︰「趙大哥好算計啊。我兄弟辛辛苦苦想出來的東西,你一句話就想據為己有,哪有這樣的道理?!再有,依你這意思,這安平鎮大大小小的店鋪都要弄成一個樣子,那我們現在忙來忙去又所為何來?」
趙大頭倒真未想過這個問題,不由一呆。
安如寶道︰「趙大哥,我大哥的話說的雖不好听,不過道理卻是沒錯的。我這些想法細想其實也無甚稀奇,不過佔了個新字。倘或連這個都沒了,也就沒了意義。不過,我也知道,等這鋪子開了張,定會有人找到趙大哥的門上,我也不能為了一己之私擋了諸位的財路,這……」他在這里故意頓了頓,趙大頭正伸長了脖子听著,好容易到了關鍵的地方卻斷了,急的抓耳撓腮的。
安如寶心中暗笑,接著道︰「我一向敬佩趙大哥的為人,你們這一隊也都是實誠人,干活也的確不錯,唉,當真兩難的很……這要是別人我是斷斷不肯的,誰讓我叫你一聲大哥呢,算了,倘或今後果真有人來找你們裝鋪子,你們……你們就答應他吧。」
安華听到最後一句頓時就有些急了,不過他知道安如寶一向有主意,忍著沒問出聲,倒是趙大頭听完是有驚有喜,又有些感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諾諾了半晌,方道︰「這……這樣一來豈不是,豈不是要影響兩位老板的生意?」
安如寶嘆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總不能讓你們把到手的錢往外推,這樣,若是趙大哥心里實在過意不去,那,不知趙大哥能否想辦法讓第一家鋪子晚我們一月再開張?」
趙大頭能當上領頭的,自也是精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刻他已撿了大便宜,
哪有不應下的道理,當即點頭,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兩位老板還有其他要求沒有?」
安如寶卻搖搖頭,道︰「我只這一個要求,希望趙大哥能夠說到做到。」趙大頭喜出望外,他本以為安如寶會想要分的一兩成收益,當下賭咒誓說一定辦到,當場與安如寶達成了協議。
安華站在一旁,心中有些納悶,不過他非蠢人,倒也沒阻攔。
趙大頭將此事告之了其他人,這一日工人們的干的格外賣力,就連安華見了也露出幾分贊許之意。中午,兩人請工人們在鎮上酒樓一起用過飯,權當犒勞,下午兩人在鋪子里呆了一會兒,見大家干勁十足,便跟趙大頭說了聲,駕車離開。
等離鋪子遠了,安華方開口問道︰「如寶,你跟哥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安如寶早知道安華心里沒想開,能憋這麼久才問也算難得,不由抿嘴一笑道︰「大哥,你看咱們鋪子裝的精巧好看吧?其實這些東西都不是我自己想出來,而是自別處看來的,咱們是外行不明白,只要被內行人多看幾次就能看出其中門道,過不了多久就能裝出一模一樣的來你信不信?與其如此,我們不如就賣趙大頭他們一個人情,好歹能保證咱這鋪子一月之內,在安平鎮是獨一無二的,這一月足夠咱們將名聲打出去了。何況,這樣的裝法也非適用任何鋪子,到時隨他們折騰去吧。」
安華是真擔心安如寶這次犯傻,如今听了安如寶的解釋,細細思量確是這個道理,不由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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