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挽著小鸞,一路玩賞景致,一面笑道︰「奴叫紅藥,不知姐姐芳名?」
小鸞听了連忙道︰「奴叫小鸞,原來是紅藥大姐姐,你這名兒真好听,倒像是什麼詩里說的來著。」
那紅藥聞言驚喜道︰「奴不會說話,姐姐別見怪,看這位姐姐比奴還小幾歲,就這麼識文斷字的,想來做使女前,家里也是念書人家兒吧?」
小鸞听見人家房里的大丫頭夸她,心里倒也得意,又笑道︰「姐姐這話差了,我是養生堂里養活大的,七八歲上我們先頭大爺買來服侍大女乃女乃,後來女乃女乃再嫁西門府上,我做了陪房丫頭過來,家里原先做什麼營生,奴不知道……」
說到此處,如今漸漸大了,心里倒傷感起來。
紅藥見狀,連忙岔開話頭兒笑道︰「姐姐倒好福分,落在你們三娘子手里,想必也是拿你當自己女孩兒似的待了,不然怎麼教你讀書識字的。」
小鸞听了嘻嘻笑道︰「大姐姐說的是,我們女乃女乃和先頭大爺沒留下一男半女的,我進門的時候才幾歲光景,生得嬌小,女乃女乃最疼,平日里念書寫字,常常叫我在一旁磨墨倒茶,天長日久的就順口會說些文詞兒,也沒正經學過,不過認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子罷了。
恍惚記得姐姐的名字,是那一句‘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里頭的不是?」
紅藥听了這話,神色倒有些淒楚起來,勉強點頭笑道︰「正是呢,這是本朝姜夔的《揚州慢》里的句子。我小時候進府時,我們爺取的……」
兩個談談講講,不一時就走進了內宅,小鸞初來乍到,有些拘束,拉了紅藥問道︰「大姐姐,怎麼還不請大人出來,想是他公務繁忙?不然我就把手信擱在他書房里,煩勞你給我說一聲吧。」
紅藥搖了搖頭笑道︰「這怎麼使得,姐姐是府上貴客,若是我們爺知道姐姐來了,指不定怎麼歡喜呢,你且在這小花廳里等一等,我去請了他來。」
小鸞連忙道︰「紅藥大姐姐慢走,如今府上內宅有寶眷沒有?我怕自己初來乍到亂跑,沖撞了夫人小姐,不是玩的。」
紅藥听了這話噗嗤一笑道︰「我們爺還沒說親呢,房里也不大用人,就我一個通房丫頭……」說到此處也是紅了臉,將身子一扭跑了出去。
小鸞听她這樣一說,心中暗道︰「怪不得這位紅藥大姐姐在府里這般有身份,原來也是寵冠房下的,那楊大人雖然是個內相,如今太監娶親也不算是什麼新鮮事兒,敢情他就為了這紅藥大姐姐,竟不娶一房正室……」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見那紅藥姑娘又走了來,滿面春風笑道︰「我們爺說了,既然是三女乃女乃房里的姐姐,就請到書房說話兒吧,這里會面有些簡陋了。」
小鸞听了紅藥這樣說,心里暗暗點頭道︰「怪不得三娘說我若是來了,自然貴為上賓,看來那楊大人心里到底是看重我們西門家的寶眷的……」想著,隨了那紅藥一路往書房走。
一座儀門進去,坐北朝南三間敞廳,綠油欄桿,朱紅牌匾,石青鎮地,金字大書天之御筆欽賜「學士琴堂」四字。小鸞見了點點頭心中暗道︰「這位楊大人雖然權傾朝野,為人倒也清貴……」
但听得紅藥姑娘微微咳嗽了一聲,柔聲說道︰「回事……」
內間是楊戩的聲音道︰「快請小鸞姑娘進來。」
小鸞听了,禁不住渾身一酥,心中暗想︰「久聞內相的聲音都是尖銳刺耳,不男不女的,怎麼這楊大人的聲音卻這般渾厚低沉,十分男子氣概。」想到此處又紅了臉,磨蹭著跟了紅藥進門。
進了內堂,見書案上方又是四句錦聯寫道︰「權爭勢奪勝獠牙,利己孤行路百叉。萬歲階前刑紫綬,三朝項上摘烏紗。」小鸞見了,雖不大明白,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心中暗道︰「內堂的匾額就這般飛揚跋扈起來,倒好官威……」
但見那楊戩端坐在書案後面,正伏案寫著一封手信,今兒許是沒有公干,也沒穿官衣兒,沒戴著長翅帽,卻是一席文生公子的打扮,加上他生得風流俊俏,顧盼神飛,把個小鸞看住了,不由得雙頰紅暈芳心亂跳,連忙低了頭不敢仰視。
那楊戩依舊慢條斯理的寫著信,緩緩說道︰「怎麼還不請進來?」一抬頭,早見紅藥領著一個小丫頭子站在地下,連忙擱下筆笑道︰「姐姐辛苦。」又嗔紅藥怎麼不早說。
紅藥听了主子斥責,也不害怕,嘻嘻一笑道︰「我以為爺听見我們進來了,就沒回。」那楊戩順勢接茬笑道︰「小鸞姐姐楚腰縴細,掌中輕舞身段,下官實在不曾听得……」
小鸞如今豆蔻梢頭,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听見個俊俏男子這般贊美,不由得滿面紅暈壓倒桃花,低了頭嚶嚶嚀嚀道︰「奴婢小鸞給大人請安。如今敝府上三女乃女乃叫奴婢下書一封到楊大人府上……」
說著,將那一封書信遞給紅藥,紅藥連忙恭恭敬敬接了,卻不急著交給楊戩,只將丁香小舌把信皮兒舌忝開了,待要抽出內中信紙,那楊戩笑道︰「西門三娘子不是外人,你別這麼著。」
紅藥听了,連忙點頭答應著,將信封雙手奉上。
那楊戩展信一瞧,一目十行點了點頭道︰「三娘的意思我已經知道,論理,原書應當奉還,下官還要再寫一封書信回去,只是一來留下三娘書信,還要參詳,二來此事雖然光明磊落,卻有瓜田李下之嫌,下官須眉濁物自是無妨的,三娘子乃是千金閨閣之體,只怕回書不慎,落入旁人手中反為不美,就勞煩小鸞姐姐傳個話兒吧。」
小鸞听了這話笑道︰「怎麼大人跟我們女乃女乃想到一處去了?女乃女乃也說不必回信,只要大人賞下話兒來就行。」
楊戩听了玉樓的話,心中一動,點頭笑道︰「姑娘回去多多上覆你們三娘,就說下官謹遵妝次之命,十五日蓮花庵之中一敘,千萬千萬。」
小鸞听了點頭道︰「奴婢記下了,不知大人還有旁的吩咐沒有。」
那楊戩笑道︰「論理大姑娘初次來,應該好生款待才是,只是下官中饋乏人,無人堪陪姑娘飲宴,就不虛留你了。」
又對紅藥說道︰「你好生領著姑娘往客房里,打她吃些點心水酒,掂對著相贈一份表禮吧。」說著,伸手端了桌上茶盅,作勢呷了一口。
紅藥知道主子意欲端茶送客,連忙答應著,領了小鸞退出了書房。
兩個攜了手往茶房里去,一路上小鸞咋舌道︰「也是難為了姐姐,你家里規矩這樣大,多虧你伶俐,若是我們這樣拙嘴笨腮的進來服侍,只怕是要三天一打五天一罵的呢。」
紅藥听了笑道︰「我自小兒養在府里,也習慣了,爺家常不這樣,因為姑娘是外客,總要以禮相待才是呢。」
小鸞點了點頭道︰「我也瞧出來,你們爺是真心重用姐姐,只怕再大一點兒,是要收房的?」說著嘻嘻笑了。
那紅藥听了這話,羞得滿面紅暈,臉上卻是喜形于色,只是不肯點頭,說道︰「你這大姑娘卻嬌貴,仗著主子寵愛,也是口沒遮攔的……」
小鸞嘻嘻笑道︰「姐姐別惱,我原是與你玩笑的,就不知道方才大人說的什麼‘中饋乏人’是何道理?奴家自幼失學,文墨上不大通……」
紅藥笑道︰「我們爺是說他尚未娶親。」小鸞听了方點頭不語。
兩個說說笑笑,到了茶房,小丫頭子見了,都趕著上來叫「紅藥大姐姐」,一面打起簾子,那紅藥姑娘攜了小鸞的手,兩個坐下,命人「開一瓶玫瑰葡萄酒,拿些西洋糕餅過來,這是西門府上信使,不怠慢了。」
小丫頭子听了出去,不一時又進來,兩個丫鬟端了炕桌兒,上頭擱著兩盞夜光杯,一瓶西洋葡萄酒,一個叫不上名兒來的高腳銀盤,上頭大玻璃罩子,里頭整整齊齊擺著幾塊糕餅,也是叫不上名字來的。
小鸞原先在楊家時,大爺就是行商出身,如今陪嫁到了西門府上,更是管著水陸碼頭的大商人家里,平日里新鮮玩意兒也不少見,只是這些東西全然不認得,真好似樵子誤入神仙洞,漁人撞破武陵源的相仿,看的眼楮都直了。
一面怔怔的問那紅藥姑娘道︰「姐姐,這都是些什麼稀罕物,莫不是說書的女先兒常講的什麼龍肝鳳髓、千紅一窟、萬艷同杯麼?」
紅藥听了噗嗤一笑道︰「你這姐姐倒愛听書?明兒到了東京城里,我帶你往勾欄瓦肆之中玩耍,那里說書的批三國,才是有趣兒呢。
這些都不值什麼,是爺賞給我們常吃的東西,只是外頭不常見,想是因為進上的緣故。」
小鸞听了暗暗咋舌,心中想道︰「我的娘,進上的東西,敢情東京城里的趙官家還沒動,他們府上就賞人吃了……」
一面想著,見紅藥親自篩酒,盛在夜光杯里遞給小鸞道︰「這是玫瑰葡萄酒,听說是從大秦番邦進貢而來的,巧去年炎熱,葡萄長得鮮妍多汁,想來也甜美,去年進貢來的時候,爺吃了兩口,嫌絮了不好吃,我倒愛它這樣的口味,所以今年再來時,爺嘗也不嘗一口,都賞了我。」
小鸞听了,倒也有些眼饞,雙手捧了那夜光杯吃了一口,甘冽醇美,遠比自己家中的西洋葡萄酒好吃許多。一面心下艷羨起紅藥來。
紅藥久在楊戩那樣精細的人跟前服侍,察言觀色十分了得,兩個吃了幾杯,桃腮染些春意,就丟開不吃了,紅藥收拾了瓶子,連帶著兩只夜光杯,都命小丫頭子收在錦盒里頭,遞在小鸞手上笑道︰「我見姐姐倒是有些心愛這東西,如今就贈與你帶回去,想是有什麼克化不動的時候,心里絮煩懶得吃東西,開了這瓶酒吃兩口,吃飯就香甜了。」
小鸞听了,心中歡喜無限,口中卻言不由衷推辭道︰「我們不過是個來傳話送信兒的丫頭,如今連吃帶拿的,就算姐姐不說,回去了三娘也要問我一聲,見我這樣沒出息,只怕要打的……」
紅藥听了噗嗤一笑道︰「人都說你們三娘好性兒隨和,再不回打你,只管安心拿回去。」
小鸞給她說的有些動了心思,又問道︰「這樣東西也是難得的,送給我吃了,姐姐再想吃時怎麼好呢……」
紅藥忍不住笑道︰「這不值什麼,成箱的送來,如今我還有好多呢,此番跟著我們爺赴任,沒敢多帶,就帶了十瓶來,埋在行轅花園子的桃花根兒底下,姐姐若不夠吃時,再打人來問我要些也便宜。」
小鸞听她這樣說,方才半推半就的收了,一面紅藥又打她吃了幾塊糕餅,也是香濃四溢齒頰留香的,卻不知如何做法。
紅藥笑道︰「這也好辦,明兒我讓我們家掌灶的師傅寫個食譜子給你,保管你家里的掌灶師傅一學就會,倒不麻煩,這樣糕餅小孩子最愛吃,若是你家里有哥兒、姐兒的,常給他們做來吃了,比外頭買的強。」
小鸞聞言連忙道謝,看看天色不早,也該起身告辭的,對紅藥笑道︰「多謝姐姐一番款待,如今看看天色將晚了,不如我就回去,三娘房里等我打她吃飯呢。」
紅藥听了連連點頭,一面吩咐一聲,早有小丫頭子拿過來一個錦盒,遞在小鸞手上笑道︰「這是宮里新鮮花樣兒,不值什麼,小鸞姑娘戴著玩兒,或是送別的姐妹,比外頭仿宮制的貨色體面些。」
小鸞听說,還以為是宮花兒,當下也不在意,含笑接了,一面道謝。紅藥與她兩個攜了手,一直送到後院角門兒處笑道︰「原本應該讓姑娘坐我的轎子回去,又怕到了貴府上管家爺們兒瞧見了起疑,這一點兒散碎銀子拿著雇車用吧,是我們爺的意思,姑娘不收,就是怪我了。」
雖然說的輕巧,手上卻遞過來一個金元寶,唬得小鸞連忙推月兌道︰「這使不得,這些銀子錢就是買了奴到姐姐府上都夠了,我哪里敢拿著這樣金貴的東西……」
紅藥笑道︰「我知道姐姐府上不缺這個,只是你家里人口多,費用不少,听說每位女乃女乃的月錢都是房里大丫頭管著,姐姐用不完只管留著,來日三娘再有什麼使錢的地方,也不必像上回那樣東拼西湊的了。」
小鸞听她這樣說來,方知這一回是楊戩授意的,定然是上一次見三娘擅自賣了簪子,知道她有使錢的地方,此番借著給雇車錢為名,幫襯幫襯。
如今紅藥執意要給,又是楊大人的意思,自己一個小丫頭子也推辭不得,只得接了道︰「姐姐打賞,奴不敢不收,只是這件事情還要稟明我們三女乃女乃,若是她不收時,少不得來日見了大人,還是要還的,俗話說辦事不成,不算無能,奴裁奪著辦就是了,若女乃女乃執意不收,奴也無法……」
紅藥听了點頭笑道︰「這也罷了,他們的事就叫他們兩個商量去吧,我們做奴才進了本份,旁的爺插不上手。」
小鸞听著這話有些親密之意,心中又不大明白,不敢細問,這一來一回,兩個丫頭倒是十分投緣,拉了手依依惜別一回,小鸞方出來。
轉過了後街,到了街面兒上,見街頭停著一輛香車,招手叫車把式過來雇了,說定了車錢,坐了車往西門府上回去。
小鸞車上無事,閑來將那錦盒打開,要看看里頭什麼宮花兒樣子,打開一瞧,滿車里都是流光溢彩的,定楮一看,竟是一件玉觀音滿池嬌分心,唬得小鸞連忙將錦盒蓋上了,一面心里暗暗吃驚道︰
「我的娘,這一件東西就有一斤多金子……怪不得拿在手里那樣沉重,還道是玉簪花,如今怎麼好,收了他家這樣多的金貴東西,只怕女乃女乃又要怪我了……」
想到此處,心亂如麻,不一時來在西門府上後街,小鸞帶好東西下車,給了車錢,打那車把式去了,自己繞道西角門兒上,叫開了門,只說「女乃女乃吩咐我外頭買糕餅吃。」看門的見識內扎大丫頭,不敢多問,連忙放她進去。
到了三房院里,玉樓正吃齋,見她進來笑道︰「我就知道你年小貪玩兒,一定是辦好了差事就去勾欄瓦肆看講古的去了?」
小鸞听了這話哎喲一聲道︰「女乃女乃也太肯小看人了,我如今也是快滿十四的大姑娘,就那樣貪玩?只因他們家里有個紅藥大姐姐,生得美人兒一樣的模樣兒,最是溫柔和順,我們兩個說的高興,一時回來晚一些。」
玉樓听了笑道︰「這也難為你,原先小時候還有個琴童兒做伴兒,誰知大了辦出那樣的事來,叫人攆了出去,你也沒個玩伴,既然你與這紅藥姑娘投緣,閑了沒差事時,你們姐妹倒以常常盤桓,不知這楊大人府上有大娘子沒有,若有時,當一門親戚走動走動無妨,你們兩個也能常見見。」
小鸞聞言,要賣弄今兒所學,因學舌道︰「楊大人如今中饋乏人」,玉樓听了這話,忍不住撲哧一笑道︰「如今姑娘大了,越長了學問。」說的小鸞笑了一回。
見玉樓今兒高興,正要趁機呈上那幾樣禮物,先將那西洋進貢的玫瑰葡萄酒並兩個夜光杯拿了出來,擱在桌子上笑道︰「今兒送信兒去,大人說女乃女乃的意思他已盡知了,明兒到了十五日,自會與女乃女乃在蓮花庵之中會一會,省得外頭廟會人多擁擠,腌了女乃女乃。」
一面推了推那葡萄酒禮盒道︰「今兒他們府上爺留我吃些點心,叫紅藥大姐姐陪著,她見我吃的香甜,將他們家的西洋葡萄酒沒吃完那一瓶與我拿了來,想來女乃女乃不怪罪?」
玉樓見小鸞拿了人家東西,就有些過意不去,听說是殘羹冷炙,倒也罷了,點點頭道︰「既然是楊大人賞你的,你留著就是了。」
小鸞笑道︰「巧女乃女乃正吃飯,不如我伺候女乃女乃喝一盅吧,他家的葡萄酒又與咱們家的不同,倒是好香甜。」
玉樓听了這話,只得命她篩酒,等到開了禮盒,卻見里頭還有兩只夜光杯,唬得花容失色道︰「這樣金貴東西你敢收?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了!」
小鸞听了,心里委屈道︰「金貴的還在後頭呢……」面上不敢有所怨懟,只得垂手侍立道︰「我原說不收的,紅藥大姐姐說了,他們家的東西並不待客,凡事待客的東西,就索性送與客人,自己不留著,我听了覺得惜,就拿了……」
玉樓听了這話顏色稍霽,心中暗道這楊戩家中好大的勢派,小鸞見主子臉色好些,連忙伺候著篩了一杯酒遞給玉樓,玉樓接在手上,一揚脖子吃了,不由得喝彩道︰「這酒好不香甜甘醇的。」
小鸞見她喜歡,連忙趁機笑道︰「听紅藥大姐姐說,這是進上的東西,不容易得的,我想著女乃女乃愛吃葡萄酒,往日又不容易得,緊著爺吃,女乃女乃不過陪飲一杯,所以大膽做主收了,帶回來給女乃女乃嘗嘗的。」
玉樓听她這一番說辭,方笑道︰「這也罷了,難為你這丫頭還想著我。」
小鸞又拿了錦盒與元寶,一股腦擱在炕桌上道︰「奴婢自作主張的東西就是這一瓶酒了,這兩樣東西都是紅藥姐姐騙我拿了的,說那元寶雇車用,奴婢沒仔細理會,回來路上瞧見了……」
玉樓听她這樣說,素知這孩子心思單純並無貪念,也只得點頭道︰「既然這樣,明兒見了他們家大人,我親自還回去罷了。」又問道︰「那錦盒里是什麼東西?」
小鸞聞言開了錦盒,呈在玉樓面上,卻是那一副玉觀音滿池嬌分心,玉樓見狀大吃一驚,伸手取了在手上掂量掂量道︰「這一件首飾足有一斤多純金子吧,這樣嬌貴東西你也敢收,倒不怕走在街面兒上遇見看街地保巡檢,拿了你去。」
小鸞听了這話連忙叫屈道︰「女乃女乃這話差了,他們家紅藥大姐姐因說我來了半日,總要賞些東西才是禮數,我想著旁的小丫頭子來咱們家回話兒時,大女乃女乃也常賞賜些汗巾子、頭上戴的花兒,又听紅藥大姐姐說是新鮮宮花兒,才放心收了,誰知回來車上一瞧,竟是這勞什子,唬得我趕緊揣在懷里,進了門腳不沾地的往回跑,如今女乃女乃倒說我……」
孟玉樓听了,見小鸞面上委屈神色,待要說她兩句,又舍不得,只得噗嗤一笑道︰「你這蹄子,替我做了禍就會撒嬌撒痴,罷了,明兒見了他一並還了就是。」
主僕兩個商議一回,玉樓見天色已晚,命小鸞出去打听打听,大女乃女乃房里擺飯了不曾,回來說大女乃女乃今兒也是吃齋,用了飯正誦經。
玉樓笑道︰「這是個空子,咱們去找她回一聲,明兒逛廟去。」說著扶了小鸞往上房屋中。
到了門首處,玉簫出來接著,進入內室,但見滿屋子里檀香繚繞的,玉樓聞不慣這樣氣味兒,輕輕的咳嗽了兩聲,那吳月娘听見,連忙拋了經卷,起身讓往炕上坐。
姐妹兩個坐了,玉樓笑道︰「大姐姐如今臨盆在即,千萬別勞動了玉體,累壞了哥兒不是玩的。」月娘笑道︰「正是呢,今兒念了一卷《血盆經》,巧念完三姐就來了,如今功德圓滿,只等瓜熟蒂落。」
玉樓點頭笑道︰「大姐姐禮佛這樣虔誠,只怕要生個菩薩哥兒了。」兩個說笑一回。玉樓因趁機回稟道︰「明兒是十五廟會,奴家想著如今家里出了幾件大事,一來大姐姐這一胎就要有個結果,二來前兒爺身上不好,犯了頭風,那一日已經在蓮花庵中許了一盞大燈海,如今還不曾還願,明兒是正日子,奴家想去蓮花庵逛逛,也為爺和大女乃女乃祈福,特地來討一個示下。」
吳月娘素喜孟玉樓懂得規矩,兩人雖是姐妹相稱,玉樓行的卻是主僕之禮,當下也不為難她,笑道︰「三姐要逛廟就只管逛去,什麼要緊的事,也當做正經事來與奴家商議。」
一面又想起一件事來,眼見左右無人,向玉樓低眉耳語道︰「這幾日是怎麼了?漢子就只在那潘家的房里不肯出來,到底往你房里走動過沒有?」
孟玉樓聞言紅了臉道︰「還是初一來過一回,留他住一夜,到如今也快半個月了,他又來過一次,巧我身上不方便,打他到大姐姐房里,姐姐沒瞧見?」
吳月娘聞言冷笑一聲道︰「如今別說我懷著哥兒,服侍不了他,就是往常能走能料的時候,你見他往我房里來過幾回?這幾日晨昏定省,我瞧瞧問過剩下幾房,竟都沒見著漢子的面,統共就給那潘家的一個人霸佔住了……奴家近日常請比丘尼來家念平安經的,也曾听人說起,只怕爺是中了人家的回背之術也未知……」
孟玉樓听了月娘猜測唬了一跳,道︰「大姐姐說的這樣鄭重,卻不知什麼又叫做回背之術,莫不是也與五姐當日給人施以厭勝相似?」
月娘道︰「這正是奴家疑惑的地方,那潘家的給人算計了,休養幾日就跟沒事人一般滿府里走跳,接著漢子就只往她房里睡去,也不知前番中邪是真是假,又或是告失盜的才是賊也未知……」
玉樓听月娘這樣說,知道她此番要試探自家態度,是否聯手對付金蓮,只是如今自己剛與她和好,這回背之事又是捕風捉影的,以金蓮的心機,就算真有此事,月娘也未必就能拿住了把柄,自己倒不如冷眼旁觀,看看情形再說。
想到此處笑道︰「大姐姐說的是,自古邪術害人,所以常言道邪不勝正,如今大姐姐吃齋念佛,就算府內真有邪祟,自然給大姐姐房里冰清玉潔之氣鎮住了,奴家猜想,也許只是爺看五姐受了委屈,纏綿病榻,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才一連在她房里歇了幾日,再說如今大姐姐月份快到了,瓶姐房里官哥兒還小呢,二姐姐房里有客,四姑娘掌灶也忙碌,只怕許多雜事趕到了一塊兒,爺心里不耐煩,只得往五房里走動也未知,常言道疑心生暗鬼,大姐姐連日身上不好,還是花些心思養胎要緊,明兒奴家往蓮花庵中,再替大姐姐和爺求一個好姻緣就是了。」
說了吳月娘臉上一紅,嗔了她一句,心中知道孟玉樓不欲插手此事,況且自己如今生產在即,也只好按兵不動靜待時機。
兩個說了一回,玉樓怕耽擱月娘休息,起身告辭,回在房內,命小鸞收拾東西,明兒絕早起來往蓮花庵中進香祈福,又將那楊府上所贈之物用包袱皮兒卷了,命小鸞明日貼身帶著,主僕兩個收拾已畢,打听前面西門慶回來,依舊往潘金蓮房中安歇,方吹燈睡了。
次日天明,玉樓和小鸞絕早起來用了素齋,焚香沐浴,吩咐門房套一輛八寶車,兩個坐了,徑直往蓮花庵中去。
未曾走到廟門口,早見那王姑子、薛姑子兩個,都穿戴了烈火袈裟,打扮得寶相莊嚴出來迎接著,那薛姑子最是個講究排場的比丘尼,身後跟著兩個妙齡女尼,都在十五六歲年紀,生得粉妝玉琢,好似仙女兒思凡一般。
玉樓一面看,一面上前端端正正道了個萬福道︰「有勞兩位大師父早起迎接奴家。」那王、薛兩個姑子見了,連忙打個問訊還禮道︰「三娘子哪里話,如今這蓮花庵中,就是你們貴府上是個大施主,一年十二月份,天天做好事,今兒點燈海、明兒誦平安經的,我們這一種女尼,多虧了貴府上施恩將養,方能勉強度日。」
玉樓听了笑道︰「我們爺倒還在其次,就是大女乃女乃心善,最是惜老憐貧崇佛重道的。」那王姑子陪笑道︰「這幾日大女乃女乃的喜事將近,我們貧尼常往貴府上房屋里念《血盆經》,薛爺給算出來了,敢情大女乃女乃正是女菩薩轉世,不然那麼一心向佛的?」
玉樓聞言連忙謙遜一番,見門口趕廟會的人越多了,都是些女敕婦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薛姑子是個精細人,見玉樓覺得人多腌,秀眉微蹙,連忙笑道︰
「三女乃女乃久居深閨,見不得這樣熱鬧場面,不如隨貧尼往方丈室中坐坐,大家談講些佛法,我再領著娘子去參拜佛前大燈海。」
玉樓听了正合心意,連忙點頭應允,命小鸞扶著自己,隨兩個姑子往方丈室中去。
一路隨喜,但見蓮花庵中一應陳設卻是旖旎,頗不似佛家莊嚴制度,心里就不大喜歡,又听見後面妙鳳、妙趣兩個小尼姑一路上說說笑笑嘰嘰喳喳的,心里不耐煩道︰
「這蓮花庵也算不得是清淨之地,陽谷縣中尼姑庵也不少,不知怎的大姐姐倒是鐘愛他家……」
一路上分花拂柳,來在方丈室前頭,兩個姑子就請玉樓往內室去,一面招呼小鸞道︰「大姑娘爺進去坐坐,想是早起趕路,還不曾好生用飯吧。」
說著引著她們主僕兩個往方丈室中坐,再三再四請兩個上炕,玉樓只得答應,在炕上端坐了笑道︰「早起倒也吃些粥菜兒,只是起猛了頭暈,也沒什麼胃口,誰知如今走到此處,想是身子都活動開了,倒真有些饑餓。」
那薛姑子聞言笑道︰「咱們蓮花庵的素齋是遠近聞名的,女乃女乃每逢初一十五也常命我們送飯去,如今既然來了,好的沒有,這倒有,貧尼這就去預備下,前來款待女乃女乃並大姑娘。」
說著,兩個姑子出去了,只留下玉樓和小鸞兩個枯坐房中,一時間齋飯整治已畢,卻是妙鳳端了進來,笑道︰「如今天色大亮,香客眾多,我師父們都在前頭應酬太太女乃女乃們,走不開,因此命我服侍女乃女乃和大姑娘。」
玉樓聞言笑道︰「有勞小師父。」一面就命小鸞伸手去接那食盒,誰知那妙鳳小尼卻不理會小鸞,徑直將食盒擱在玉樓跟前,只拿一雙丹鳳眼笑吟吟地瞧著她。
玉樓見著絕色小尼只管盯著自己,沒由來臉上一紅道︰「你這小師父好不唐突的,怎麼只管盯著奴家?」
那妙鳳小尼方才回神兒,連忙起身打個問訊道︰「女乃女乃贖罪,方才我瞧著女乃女乃的金面,不知怎麼眼前就顯出觀音菩薩的寶相來,是以看住了,還請女乃女乃寬恕。」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沒節操君、邊邊、櫻桃小微、ayao、粉豬、莉莉桃花、蝶雙飛、萬不能阿苒、湯圓、小狐狸,weiweiyui、mimi客官的惠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