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樓听了這話,唬得險險跌坐在地上,多虧了紅藥一把扶住了,方才沒有出丑,因失聲說道︰「你這蹄子混說什麼,殺人放火的事,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怎麼辦得來……」說到此處,又想起她是那楊戩府里長起來的,素日听聞四大朝臣素來不將個把人命放在眼里,那紅藥姑娘這幾日受了尚舉人娘子百般支使,只怕心里早就不耐煩了……
想到此處,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顫聲道︰「莫非你真個結果了她的性命……」紅藥嘻嘻一笑道︰「往後女乃女乃與奴婢在一起的日子還長著呢,總這樣藏著掖著不是辦法,奴婢雖然沾染些江湖氣息,心里倒是真心敬重女乃女乃的,就算外頭是個殺人的魔王,回在內宅,也是心甘情願伺候女乃女乃,女乃女乃若是因為今兒的事情,就不要奴婢了,只怕奴婢在我們爺面前,又要領一頓好打……」說到此處,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倒是要圈兒一紅。
孟玉樓原本心軟,見不得女孩子掉眼淚,如今見這樣美人兒胚子哭了,心里早已軟了,又想起她除了那銀婦,論理也是替天行道,當日自己知道潘金蓮擺布死了親漢子,還是不曾說破,依舊與她姐妹相稱,怎麼此番倒含糊起來。
想到此處,無奈何拉了紅藥的手柔聲說道︰「今兒的事情就算了,也是他們夫婦兩個恩怨果報,我不怨你,來日見了你家大人不向他告狀就是了,只是你也要收斂些行跡,到了東京城里,千萬別這麼快意恩仇的了,不然又要給你家大人做禍……」
紅藥听了這話,方才破涕為笑,點了點頭,攙著玉樓進入那戰船之內。引著她來在一處小閣子里笑道︰「女乃女乃今兒就在此處安頓,使的麼?」
孟玉樓環顧四周,但見此處雕梁畫棟的,倒不像是尋常船艙里間,竟似畫舫一般,心里倒也喜歡,因點了點頭道︰「難為他們倒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只怕原先也是給堂客預備的,很好,我就住在此處吧,還要勞煩大姑娘往我姑媽和兄弟房中替我哨探哨探,他們曾睡得安穩的不曾?」
紅藥點了點頭,又說道︰「今兒女乃女乃累了這一半日了,又受了許多驚嚇,不如奴婢先服侍女乃女乃梳洗,換了晚妝,再去不遲。」玉樓听見點了點頭應允了。
但見那紅藥姑娘朝外頭拍了拍手,倒有四個丫頭進來,打扮得花枝招展,四根兒水蔥兒也似的,孟玉樓唬了一跳,連忙要站起來,那紅藥姑娘挽著她坐下了笑道︰「女乃女乃只管坐著吧,這幾個不過是粗使丫頭,奴婢手下使慣了的人,才放心安排進來服侍女乃女乃的,這四個小蹄子,按我們相府里的規矩排在天字號上,賜名就按照雲、霞、雨、露排開了。」因對著為首的那個丫頭說道︰「雲妮子,你們好生服侍大女乃女乃沐浴更衣,要是我回來,听見大女乃女乃說半個‘不’字,我先叫你們死!」
唬得幾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一齊跪下了,低聲道︰「大姐姐放心,奴婢們不敢有誤。」一面順勢給孟玉樓磕了頭。
玉樓見這紅藥大姑娘逃難出來的,尚且有這樣排場,心里倒是過意不去,見四個小姑娘很有些畏懼之意,連忙柔聲道︰「四位姑娘都起來吧,奴家不用講究這些虛禮的。」
那四個丫頭方爬起來,在一旁小心服侍著。紅藥見事情妥當了,笑嘻嘻道︰「既然恁的,女乃女乃只管沐浴更衣吧,奴婢這就過去看看老太太。」說著,笑嘻嘻的去了。
這廂四個小丫頭抬了黃柏木桶進來,一人一盆往房里端了熱水來,不一時盛滿了,那雲丫頭上來道︰「恭請大女乃女乃賜花。」
孟玉樓听了,不解其意,因柔聲笑道︰「大姑娘說什麼,奴家不懂你們家這樣大的規矩。」
那雲丫頭听了,唬了一跳,微微抬眼一瞧,但見這位女乃女乃雖然貌若天仙,倒並不拿大,心里就先親近了幾分,噗嗤一笑道︰「女乃女乃容稟,如今奴婢拿出四季鮮花牌子來,女乃女乃要哪一種沐浴,奴婢再去外頭通傳。」說著,真個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來,在玉樓跟前翻開。
孟玉樓定楮觀瞧時,但見那冊子里頭,一頁一頁的,盡是各色花瓣兒樣子,絕妙之處,是那花瓣兒全都帶著晨露,一望知是今兒剛剛采摘之物。
玉樓見了,心中十分詫異,暗暗想到,這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平日里住在西門府上,還只道丈夫家資雄厚,自家府邸只怕也算是富敵國,如今見了楊戩府里這樣排場,方知自己當日不過是坐井觀天,只在小縣城中數一數二,不知外面竟有這樣風流富貴的所在……
那雲兒見玉樓愣了半晌,又不敢催她,只是有些好奇的抬眼瞧了瞧,玉樓見了,方知自己失態,連忙搖了搖頭道︰「此舉太過奢華了,奴家不用,只要溫水沐浴就好。」
雲妮兒听了撲哧兒一道︰「女乃女乃真會說笑,既然奴婢帶了冊子來,那些花瓣兒自然都是現成兒的,不然難道等女乃女乃話了,奴婢再去采摘麼……」
玉樓聞言也笑了,點了點頭道︰「既然恁的,姐兒掂對著辦就是了,不必問奴家。」雲妮兒答應著去了,不一時仍回房,捧了一個錦盒,叫霞妮兒打開了,兩個抓了里頭的花瓣兒灑在浴桶里,玉樓見了,卻是牡丹花,心里就有些歡喜。
四婢上來服侍玉樓月兌了衣裳,扶入浴桶之中,霞妮兒又上來,往桶里對半兒摻入了不少牛乳,玉樓見了,心中只嘆罪過惜,又不好管人家的閑事,倒顯得自己小氣似的。
一時間沐浴已畢,四婢扶了孟三姐的玉體出來,當真如同貴妃出浴一般,又趕著替她換了寢衣。依舊是那雲妮子領餃服侍,替她梳頭,一面笑道︰
「女乃女乃心里覺得怎麼樣,此番有些解乏了?」玉樓半閉著眼楮,點了點頭道︰「你們府上伺候人也是想絕了,規矩這樣大,倒難為了你們幾個小大姐,奴家瞧著你,不過十三四歲豆蔻梢頭的年紀吧?倒這般會服侍人的。」
那雲兒听了,倒是眼圈兒一紅,低了頭不言語了。
孟玉樓見狀,以為自己失言,連忙找補道︰「姐兒別惱,奴家不過隨口一說,並無輕慢之意……」那雲兒听了,連忙搖頭道︰「女乃女乃千萬別這麼對奴婢說話,要是紅藥大姐姐听見,是要一頓好嘴巴呢!」
玉樓見他們家中規矩大,等級森嚴,自己不好給她做禍,點點頭道︰「既然恁的,我不說與她知道罷了,好姑娘,奴家是覺得你年紀輕輕就凡事妥帖,好憐見的。」
雲妮兒听見夸她,方笑道︰「多謝女乃女乃夸贊,奴婢不敢當,都是紅藥大姐姐教的好,當日我爹送我進府時,奴婢也不過七八歲左右的光景,都是紅藥大姐姐一手調理起來的。如今雲霞雨露里頭,奴婢算是個領餃丫頭了。」說著,面上多少帶些得意之色。
玉樓听了這話,心中詫異,倒也是閑話家常一般道︰「我家里雖說比不上你們家,倒也是個使奴喚婢的人家兒,平日里時常叫些人牙子進來,挑選良家閨女進門服侍的,一般都是官媒帶著來,倒不曾見有親生爹娘直接送來,莫非姑娘家中是遭了什麼難處,才叫父母實在無法,只得將你送入大戶人家尋個出路麼……」
那雲妮兒旁的還罷了,听了這話倒是眼圈兒一紅,沒忍住,眼淚兒就斷線珍珠一般滾了下來。一旁的霞妮兒見了,唬了一跳,連忙推了她兩把道︰「快別哭,仔細招的女乃女乃傷心,一回子大姐姐回來瞧見了,你是死是活?」說的雲兒害怕,連忙生生的忍住了不敢哭泣。
那孟玉樓素來見不得這個的,如今見那小妮子心里酸楚,想哭又不敢哭出來,淒淒楚楚的模樣兒,心里大為憐惜,連忙拉了她的手柔聲說道︰
「姑娘別怕,有我在這里,紅藥那蹄子也不敢難為你的,你只說到底如何,我不難為你。」
那雲妮兒听了,方才稍微放心,點了點頭道︰「女乃女乃,如今不止是奴婢,就是楊相爺府里,上上下下服侍的丫頭,只要是有頭有臉兒的,多半都是官宦人家兒出身的嫡女兒,不瞞女乃女乃說,奴婢就是本朝御史言官,宇文虛中的女兒……」說到此處,忍不住又是滾下淚來。
孟玉樓听見這個名字,倒是十分耳熟了,想了一會兒,失聲道︰「你如何能是他家的千金,此人不是剛剛才把你們家相爺參下來的麼……」
那雲兒听了,臉上一紅,點點頭道︰「這正是奴婢的爹爹不知死活的地方,奴婢也不是沒有勸過,怎奈他不听奴婢勸告,這回闖了禍事,只怕奴婢家中也是在劫難逃了……」
玉樓越听不明白,索性拉了她,兩個在床邊坐了,仔細問她道︰「姑娘說的話,怎麼我越听不明白了呢,你方才說楊府上下的奴婢,多是官宦人家嫡親的女孩兒,世上哪有如此荒謬之事……」
那雲兒听了孟玉樓的話,淒然一笑道︰「女乃女乃不知道,如今四大朝臣家里,這樣的事情多著呢……當日奴婢才七八歲吧,剛過了生日,只因我是家里嫡親長女,我爹爹又是朝廷里的監察御史,也算是有些身份的官宦門第了,那一日巧我們爺來家,與爹爹說話兒,我因為當日年小,還沒忌諱呢,正往花園子里玩兒,不想撞進爹爹書房里來,見著了楊大人,當日我們爺就夸了奴婢一句︰‘倒好個模樣兒’。
誰知等他打道回府了,我爹爹就來娘房里,兩個拉著手哭了半日,奴婢當日年紀幼小不懂事體,半晌,夫妻兩個止了啼哭,娘就打人請媒人來,唬得奴婢要不得了,哪有七八歲的孩子嫁人的道理,就躲著又哭又鬧的不肯見人,到底叫丫頭老媽子們扯了出來,給媒人瞧了,那官媒與我母親唧唧喳喳說了半日,我母親只是哭,後來就命丫頭整理我的箱籠,裁衣裳,打黃金頭面,奴婢當日嚇壞了,哭著喊著求母親留下我,她只管搖頭哭泣,也不敢說話。
忙了兩三日,這一日早起,命丫頭婆子將奴婢打扮整齊了,卻不是出嫁,只用一乘小轎,抬到楊府上,連正門也沒敢進,就從後角門兒抬進去,到了兩進院子處,才听見有人說︰‘好好的怎麼就把個人送來了,這是我做不了主的。’又听見那官媒陪了許多好話,又多多上覆那位姑娘,說好歹留下做個粗使丫頭,也是我爹媽孝敬大人的意思。那姑娘就是後來的紅藥大姐姐了,因笑道︰‘一個御史言官的閨女兒,模不到上房屋里,也不過就是上灶罷了,勸你們切莫痴心,好好兒的嫡親閨女兒,怎麼往火坑里送?我們爺今兒不在家,我對嫂子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他一個內相出身,就是來日這大姑娘掙上去,到底沒有香火供養,豈不是害了她麼?’
那官媒只管搖頭,說是奴婢的爹媽鐵了心要送進來,原本有我們爺的話,說我好個模樣兒,也是有緣分,來日若是掙不上去罷了,要真能封做姨娘,是我一家子祖墳冒了青煙……紅藥大姐姐听了,也是長嘆了一聲,說了句‘這又何必’,才叫人把奴婢扶下轎來,打那官媒回去,從此奴婢就在楊相爺府里當差了。」
孟玉樓听了這話,心里暗暗咋舌,因說道︰「你們府里一個上灶的丫頭也是官宦女子出身,這樣只怕越制吧……」
那雲妮兒听了笑道︰「這有什麼,我們相府里頭本來就如同宮里建制一般,女乃女乃沒見那些宮里的娘娘,身邊服侍的,那個不是一品大員家里的女孩兒?」
說著,指了指霞妮兒笑道︰「這是國子監祭酒的嫡女。」又指著雨兒和露兒道︰「她們倆倒是親姐妹,都是九門提督家里大太太養的嫡親女孩兒呢。」
玉樓听了,連連搖頭道︰「我原來當那楊戩是個溫文謙恭的正人君子,如何做下這般傷天害理叫人家骨肉分離的事情來!」
一句話唬得雲霞雨露四婢面如死灰一般,齊刷刷跪在地上,伏地不敢言語。
孟玉樓見了,十分心疼,連忙扶起雲妮兒,又叫剩下三個起來說道︰「方才是奴家一時氣急了,你們別怕。」
那雲妮兒怯生生道︰「女乃女乃千萬別錯怪了我們爺,女乃女乃不是東京城里人氏,論理也不知道,如今凡事官媒領進四大朝臣家里的女孩兒,若是打出來,這一輩子也就別想嫁人了,女乃女乃想想,就好比送進趙官家後宮之中的娘娘貴人們,就算來日放出宮去,難道還有人敢娶麼……
所以爺是憐我們,爹媽給胭脂油蒙了心,只要巴結權貴,才了善心留下奴婢們,不然就算打回家里,也是當個老姑娘,將來終身無靠,倒不如謀進相府里,來日大了,就算掙不上姨娘、姑娘的身份,拉出去配個家生子兒,改日選出來做了官,比科舉上來的還容易些呢,女乃女乃知道近日的案子的,那兵部尚書王大人,原先就是我們相府里頭的家生奴才,奴婢剛過門兒的時候,他就是我們爺第五進院子南邊兒小書房里服侍的貼身書童兒……」
孟玉樓听了這話,心中暗道,往日里常听見這四大朝臣如何只手遮天,當日閨中不過以為笑談罷了,如今听見他府上的人親口說出來,才知道竟是這般怖畏……
想到此處又問那雲丫頭道︰「既然你爹爹媽媽狠心將你送到楊府里,又為什麼如今竟參了你們大人一本,難道不怕你在府里受了委屈麼……」
雲妮兒听見問她,搖了搖頭淒然一笑道︰「這也是奴婢的命苦,不中用,進府都往五年上頭數了,還只是個領餃丫頭,今年過正月半時,我們爺善心,府里頭的丫頭媳婦兒們都以告假家去逛逛,奴婢也總有個一年半載的不曾回去過了,因此上回了我們爺,就告了假家去,誰知到了家里,我父親臉上就不好看,摔碟兒砸碗兒的給奴婢臉子瞧,我因哭了,也是往日在府里規矩大,拘束壞了的,就頂撞了兩句道︰‘當日你們心里想得好,把我送去做小老婆,誰知道掙不上名份,就翻臉不認人……’
我父親雖然名利心重一些,到底也是念書人出身,如何听得這話?因打了我,罵我小倡婦、小粉頭,籠絡不住主子的心,反這樣忤逆不孝,我娘見了,也惱了,就說當日他畏懼楊府上的勢力,人家原本客氣兩句,說我生得模樣兒周正些,又沒說別的,何苦來送我進去一輩子守活寡,夫妻兩個倒為了我吵了起來,末了我父親被搶白不過,因說︰‘當日並不是攀龍附鳳去的,只因見那楊戩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是要給閨女謀一個好出路,如今你們既然將我看低了,明兒上朝我就參他一本怎的?’
當時奴婢娘兩個只當是句玩兒話,並不在意,誰知過些日子,正趕上我們府里那書童兒,後來的王尚書大人壞了事,我父親是御史言官,原是靠參人吃關餉的主兒,也不知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果然就接著王大人的掛落參了我們爺一本,說起來倒是我害了他……
誰知我對爺說了,叫他處置我,他不但不惱,反說是我父母不對,說我好憐見的,才提拔在紅藥大姐姐手下服侍,如今奴婢也不見娘家人,就是當是他們都死絕了,只認自己是楊家的家生奴才罷了……」說著又哭了起來。
霞妮兒等人見了,連忙上來安慰,與她拭淚,一面又對玉樓央求道︰「女乃女乃別听這妮子瞎說,她這幾日听見些消息,自己先慌了神兒,見了人就哭天抹淚兒的。」又推那雲妮兒道︰「你要死也不挑個好日子,平白對大女乃女乃說這些做什麼……」
那雲妮兒說到傷心之處,只是哭,又不言語。
玉樓見了,連忙柔聲安慰道︰「這有什麼,我原不知道高門大院兒里的事情,听她說了,心里也明白些,明兒進京去謀個門路,也顯得咱們明白事理,原沒什麼不對的,只是這孩子好憐見的,怎麼就托生在名利心這樣重的宅門兒里,倒惜了這個模樣兒人品……」
那雲霞雨露四個小婢都是名門閨秀出身,見玉樓這樣溫言軟語,雖然只是安慰雲妮兒,倒也觸動自家情腸,幾個眼圈兒也都有些紅了。
眾人正在沉默不語時,但听得外間腳步響動,四個小丫頭一起亂跑,紛紛道︰「只怕是大姐姐下來了。」果然剛剛打起簾子,就瞧見紅藥姑娘滿面含笑進來,見房里的人都是眼圈兒紅紅的,撲哧兒一道︰「這是怎麼說?莫不是我去了一陣,你們主僕幾個搶東西吃,急了,倒哭出來不成?」
那孟玉樓原本有些慘淡心思,給她這樣一慪,倒笑了出來道︰「你這蹄子,剛到我身邊時倒是斯斯文文的,怎麼如今混熟了,倒比小鸞還沒規矩,你派來的這四位姐姐倒很好,只是方才彼此說些你們楊府上的故事兒,都有些傷感之意罷了,這一去,咱們倒要齊心合力,將你主子營救出來才是,他那樣好的一個人,萬一斷送在天牢里,豈不是天妒英才麼……」
那紅藥姑娘听了這話撲哧兒一道︰「我的女乃女乃,我們爺如今好著呢,誰敢難為他去?」
玉樓啐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他處境好,我只不信那天牢里還能比你們楊府上住著舒坦,也不知那伙黑心的對他用刑了不曾……」說到此處,卻是黛眉深鎖,一副西子捧心的神情。
紅藥听了笑道︰「我怎麼不知道,我們爺不是活蹦亂跳的,女乃女乃不信,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說著,與那些小丫頭子們一哄而散,全都跑了出去,玉樓見狀不解其意,因呼喚紅藥回來,半日不見有人答言,只得下得床來,輕提裙擺款動金蓮,往外間探視,來在內間簾櫳之處,伸手一掀簾子,但見外頭站著一個男子。
玉樓見狀唬了一跳,嬌呼了一聲,將簾子放下,轉身退到床邊上,扶著床欞戰戰兢兢道︰「什麼人在此處……」但听得簾外之人笑道︰「方才听見大娘子呼喚下官,所以前來一會,不想唬著了娘子,還請寬恕下官誑駕之罪。」
孟玉樓側耳傾听,這人分明就是楊戩的聲音,卻又不敢置信,只得大著膽子,躡手躡腳的來在簾櫳之處,隔著簾子問道︰「你是何人……」
但听得那男子柔聲笑道︰「大娘子心中既然有了答案,又為什麼有此一問。」玉樓听他說的真切,待要掀起簾子,芳心又是憔悴猶豫起來,在房里輾轉了一回,不肯前去。
外頭的人等了半晌,不見房內佳人動作,只得一打簾子進得門來,見了玉樓,深施一禮,再一抬眼時,不是楊戩又是哪個?因笑道︰「說出來不怕大娘子笑話,下官自出娘胎以來,自己打簾子進房,還是頭一回呢……」
說著,倒是自來熟的,緩步向前就往玉樓身邊走去。孟玉樓見他過來,不知怎的一陣心慌要躲,直往床邊上蹭,一面靈機一動,指了指那燭台道︰
「相爺慢來,房內燭火晦暗不明,孤男寡女怎能共處一室……」
那楊戩听了這話,如同得了聖旨一般,伸手取了那燭台,擱在兩人中間的八仙桌子上,一面低低的聲音說道︰「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孟玉樓听見他說的露骨,心中就有些惱了,加上自己這些日子饑餐渴飲曉行夜宿的,打算急急感到東京城里,還不是為了搭救丈夫和此人出獄,如今他既然就在此處,只怕早已經月兌離了險境,邸報上卻連日沒有丈夫被釋放出來的消息,見此人是個無情無義的。
想到此處,也顧不得上下尊卑,開口嗔道︰「老大人說這話只怕不合適,如今奴家雖然痴長大人幾歲,應明卻是晚輩,怎麼好說這些混賬話來調弄人的,再說相爺如今既然頓挫玉籠飛彩鳳,掙開鐵鎖走蛟龍,好歹親戚一場,為什麼不提攜奴家丈夫,你是好端端的出來了,他還在天牢之中受非刑折磨,如今相爺不但不救,反而拿些混賬話來調弄良人妻子,是何道理……」說著,眼圈兒早就紅了,又不肯在那楊戩跟前兒服輸,硬是咬住了唇瓣不肯哭出來。
那楊戩見玉樓眼淚盈眶的模樣,倒是有些慌了,連忙深施一禮道︰「娘子錯怪下官,如今下官依舊鎖在天牢之中,沒有天子手諭,是出不來的……」
孟玉樓聞言啐了一聲道︰「奴家是山野村婦,不懂禮數,人都說四大朝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奴家也不知道害怕。如今你這大活人就在這里,卻說關在牢籠之中出不來,這話哄誰?」
楊戩聞言低眉一笑,拍了拍手道︰「你這蹄子躲什麼,輕功是誰教的?倒在我跟前兒賣弄起來,如今還不進來對大娘子說了,都是你這妮子鬧出來的事,倒叫我擔著不是。」
但听得外間有人嘻嘻一笑,卻是紅藥姑娘的聲音,蹦蹦跳跳的進來,打起簾子笑道︰「奴婢知道大娘子準是不肯給爺打簾子的,原本趕著過來服侍,到了近前一想,奴婢長這麼大了,沒見過爺自己打簾子,此番不偷瞧瞧,怪惜的,就隱在暗處,還道是天衣無縫呢,怎麼又給爺瞧了去……」說著嘟起了唇瓣,一副挫敗委屈的模樣。
楊戩見這紅藥姑娘撒嬌,也是沒奈何,對玉樓笑道︰「長這麼大了,還是小孩子脾氣,常听手下人說,你離了我就是最老到會辦事的,怎麼到了我身邊還跟開心果似的,長此以往,我不敢把你留在身邊了,不然來日大了說人家兒,只怕人家念書人家的斯文孩子也不敢要你。」
玉樓听見這話倒是一驚,她原以為這楊相爺既然叫紅藥做通房丫頭,來日自然是個姨娘名份,怎的如今在自己跟前兒倒這樣說辭,只怕這大姑娘臉上下來,鬧起來怎麼好,一面就偷眼觀瞧紅藥面上。
但見那小姑娘方才還是活潑潑的,果然听了這話,秀眉微蹙眼圈兒一紅,只是不敢多說,佯裝羞澀,側過身子一跺腳道︰「奴婢還小呢,爺何必拿這樣混賬話說我,倒是給大娘子說著了,不是輕佻麼……」
玉樓見狀,心中暗道,這妮子只怕如今一年小二年大了,心里對她主子有了眷戀之意,只是看著楊相爺的意思,倒是個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也是嘆……
正想著,那楊戩倒是不甚在意的,因說道︰「單我一個在這里,大娘子怕不方便,才叫你進來服侍的,也罷,方才是我說話急躁了些,姑娘別惱,如今還要你替我分辯分辯才是,到底我為什麼急著趕過來。」
那紅藥听了,果然收斂悲戚之色,等到轉過身來,又是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兒笑道︰「大娘子還別說,這一回真是冤枉我們爺了呢……
他原本不曾打算過來的,只因咱們給人困在山中,奴婢身邊又不曾多帶內衛,單憑一己之力難以救出這麼多人去,心里沒底,就連夜施展輕功回在東京城里南牢之中,見了我們爺,將此事回明白了,我們爺听見大娘子遇見了矮腳虎王英那下流胚子,急的什麼似的,也顧不得許多,就帶了奴婢連夜趕來,後頭那些內衛、丫頭們,都是次日調集而來的。」
孟玉樓听了這話,半信半疑的,想了一會兒道︰「這話不通得很,那南牢是何等威嚴肅穆之地,豈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紅藥听了這話撲哧兒一道︰「大娘子也是個老實人,不見方才那幾個粗使丫頭,都是名門淑媛們,實話跟女乃女乃說吧,旁人覺得那三法司衙門了不得,到了我們爺這里,就是自己家開的一般,他在牢里好生呆著,就是給那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左都御史好大的面子,那起子官兒迷,這幾日趁著我們爺在牢里,又是趕著送自家的女孩兒來服侍,又是忙著推薦故吏門生到我們大人帳中做將官的,一個三法司南牢,倒是日日笙歌燈紅酒綠的地方了,我們爺住的正不耐煩呢……」
孟玉樓听見,心中暗暗咋舌道,這楊戩府上好大的勢派兒,敢情旁人談虎變色的天牢衙門,倒是給他家開的,因又問道︰「既然恁的,相爺如何不好生出來歇著,那地方雖好,到底是天牢之中,難道比府上還要富麗堂皇麼……」
楊戩听了笑道︰「不是這麼說,只因下官依舊得罪著鄭娘娘,雖然沒人攔著下官走動走動,總不去點卯也是不成的,大娘子切莫听這小蹄子瞎說,離開一半日也罷了,若是時日久了,三法司長官也要為下官擔著干系。」
玉樓听了方才點頭,連忙又問道︰「大人既然從天牢處來,曾見到我家夫主,他如今給人關在何處,曾受了非刑折磨……」說到此處眼圈兒也紅了。
楊戩見了,連忙柔聲安撫道︰「大娘子不忙傷心,西門世兄給下官的官司攀扯在內,此事我已盡知,當日就命人傳話過去,押入囚車鎖了三大件兒,無非是在陽谷縣城里頭做做樣子的,押運的兵丁都已得了下官的口旨,只要囚車離開官道之上,就將西門世兄放出來行走,到了京中再上朝廷法度罷了,所以沿路之上也不曾受苦。
及至到了東京城里,只因鄭娘娘頗有回護憐惜之意,下官的案子並不曾審問,是以西門世兄也只是收押在南牢之中,下官已經遞話過去,命人好生看顧服侍,只是不像下官這般隨意行走罷了,倒不曾受了什麼錯待,大娘子寬心便是。」
孟玉樓听了這話,方才稍微穩了穩心神,面上微露笑意道︰「此番奴家夫主的官司,還要多謝大人周全了,當日大人出事,奴家也是擔心,多虧了紅藥姑娘將事情始末緣由說與奴家知道,如今既然大人沒有什麼罪過,何不對那當朝國母陪個不是,了結了此案,也省得終日羈留在那不得見人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離、粉豬、西西亞、貓薄荷、碧城、莉莉桃花、蝶雙飛、小狐狸、櫻桃小微、沒節操君、曇花一現、3307277、歧水客官的惠顧,如有遺漏敬請見諒~
ps︰今天比較趕,來不及捉蟲了,錯別字請各位客官見諒,老吉會在明天早些時候修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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