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雖已過柳絮紛飛桃花滿城的chun景燦爛,洛陽里的和煦chun風吹過滿城,卻仍舊留有一種chunri別chun的小資別調。洛陽,蒲淨寺道場,正在進行一場公講。講課的是河東名學潘夫子,來听課的,都是些洛陽城里的莘莘學子。
所謂道場,曾為佛家宣講教義,舉行典禮的場合,每個寺院里都有。魏朝重道抑佛,洛陽城里的僧侶要麼「改行」,要麼遠足去了南齊,以至于洛陽城的大小寺廟被學者甚至是「愛國憤青」鵲巢鳩佔。魏朝重文輕武文風盛行,各家學派林立,大有知識大爆炸百家爭鳴的趨勢。
潘夫子是河東學派的代表人物,游走天下間弟子眾多,而他最擅長的便是「樂理」,據說听過他講樂的人,能除去內心的糟粕,人格也會得到升華,附庸者不計其數。
潘夫子在蒲淨寺道場公講,是洛陽學界的一件大事。潘夫子此次在洛陽城共舉行三場公講,前兩場听課者爆滿。很多學子不遠萬里而來,就是為听一听潘夫子的天籟之音。不過潘夫子公講,對听課者選拔甚嚴,以至于很多人只能擠在蒲淨寺道場外看看熱鬧,想進道場內听課,除非有很高的學問,又或者是有很深厚的背景。
蒲淨寺的道場,並非露天,而是在殿閣之中。潘夫子一身白s 寬袖長衫,正襟危坐于前,他面前的案台上,擺放著此次公講的講義。他並非照本宣讀,而是揉雜了很多感悟在內,很多算是他的「即興發揮」,屬于「原創」。正因如此,公講才吸引人。
正對潘夫子的是排成行列,一張張雙人的案桌,每一張案桌之後,都坐著兩名青襟小帽的學子。連服裝都是統一的灰白s 儒衫。學子們統一跪坐在軟墊上,雙手扶于膝蓋。
潘夫子最jing于「樂理」,今ri公講課題便是「四時節氣入樂理」,內容跟禮樂有關。潘夫子在上面時而語如清風,時而語如流水,侃侃而談,下面的學子們則是閉目沉思,隨著公講內容的深入而陶醉在潘夫子的講義之中。
而在一旁,有禮部派來的書記官,負責記錄潘夫子ri常起居,更包涵公講的內容及熱鬧盛況。過不了多久,一本新的《潘夫子坐言起行錄》就會編著成書,這是洛陽時下最緊俏的讀物,很多無法親歷潘夫子公講的學子會買來看,用以陶冶情c o,向大神的角度靠攏。
chunri的上午,陽光明媚,潘夫子的公講也逐漸進入**。而這時候,卻有一種很不搭調的聲音從學子中間響起,「呼!呼~」
初時潘夫子和學子全情投入,即便有微小的不和諧,也不易被察覺。但這聲音,越來越霸道,且愈發肆無忌憚。到後面,連潘夫子都不由蹙眉斜眼瞥了聲音傳出的地方。全場唯一穿著一身藍s 長袍,好像很怕冷,包裹的很嚴實的年輕人,正趴在案桌上睡大覺。
睡覺的,正是被逼來听潘夫子公講的韓健。
大病初愈,韓健所處的位置又靠著南窗,明媚的陽光一照,腦子便微醺,小有困意。再听什麼「宮、商、角、徵、羽」,什麼五行四時的,如此無聊的內容,听的他直接去跟周公下棋去了。
他有少年的外表卻有一顆無比成熟的心,如同重回學生時代,老夫聊發少年狂,難得跟一群學子來听課,他覺得不睡覺都對不起三姨娘為他花的苦心。
「呼~呼……」
不和諧的聲音仍舊在持續,到後面,更多的人察覺到了這不和諧,很多學子投過來憤怒的目光。來听名學的公講,居然睡覺?簡直是對學問的侮辱。潘夫子講課雖然還盡力保持著他的風度,卻也被這這不協調的聲音影響了他的「氣勢」,潘夫子心中也有一股火在升起。
不過突然間,那呼呼聲停了。此時道場內才逐漸恢復了原有求學和教學的良好氛圍。
不是韓健良心發現,他睡覺,睡的是旁若無人,若非同案桌的學子實在看不下去,用胳膊肘踫了踫韓健的胳膊,他的呼嚕聲也不會停。韓健睡的正香,被人打攪,很不爽,他睡眼朦朧抬起頭,面對的是一雙如同清泉一般的眸子,火氣也就跟著平息下來。
學子的小帽掩蓋不住前額幾縷劉海和鬢角的發絲,似乎是覺得打攪了韓健的清夢有些不安,對他歉意一笑,皓齒明眉和一對淺淺的笑靨。加上遠山眉瓊鼻的幫襯,不施胭粉也可生的如此動人,韓健心中也不由感慨,真是造物主的杰作。
「同學,你好……」韓健對穿著青襟小帽的女同學一笑,笑的有幾分猥瑣。
「你好。」女子微微一愣,似在琢磨「同學」這個特別的稱呼,順口低聲回了一聲。
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成功把道場里的不安定因素給制服,一轉臉,卻又听見「呼呼」聲響起。她側目一看,不由蹙蹙眉頭,男子側了個身,繼續睡他自己的。
「真是個奇怪的人。」她心里暗想。
本來一場師生融洽的公講課,因為某個不和諧的人發出某些不和諧的聲音,而徹底變味。公講很講究場合和心情,心情不好,再好的公講人也發揮不出應有的水平,等公講結束,潘夫子黑著臉甩袖離開,作為河東名學,他至少還能保持風度不發作,可學子們就沒那麼好的脾氣,雖然他們不至于動手打人,但韓健睡醒了從道場出來,一路上都有人在指指點點。
「少主!」
見到韓健從道場出來,雯兒高興地捧著韓健的佩劍上前來。韓健接過劍,直接配在腰間,他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
似乎某件很美好的東西,錯過了。
「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韓健身後響起,韓健跟著轉過身,當他再看到剛才同桌的女同學,內心的疑問跟著豁然開朗。
女子手拿著講義,細步走過來,陽光下,她的姿容似乎更加耀眼。女子先看了看韓健身邊俏麗的小丫鬟,再對韓健一笑,又稍稍板起臉像是質問道︰「……同學,來听公講,你怎能睡覺呢?」
面對美女質問,韓健爽朗一笑,道︰「在下大病初愈,實在困頓,便小睡片刻,打攪了姑娘听課的雅興,實在歉意。」
女子微微蹙眉,這怪人哪里是小睡,分明是從頭睡到尾。來的晚不說,一坐下就睡,睡的還那麼旁若無人。
「大病初愈,也不是你睡覺的理由。」女子用說教的口吻道,「即便拖著病軀,也應該細心把公講听完,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韓健尷尬地笑笑,正要問女子的名字和來歷,女子卻轉身便走。
「喂,喂……」
韓健要去追,發現周圍男女學子實在太多,這年頭男女有別,他這麼上前去追問女子的姓名終歸不妥。
「雯兒,你去問問那個姐姐的名字,回來告訴我。」韓健想起來身邊還有個幫手。
「嗯嗯。」
雯兒最是听話,點頭的同時,穿過人流去追那女子。
韓健在蒲淨寺門口等了很長時間,雯兒才低著頭像是做錯事一般回來。
「問到沒?」見到雯兒回來,韓健上去問道。
「沒有,少主。那個姐姐上了馬車,我……追不上。」
韓健看雯兒身上髒兮兮的,顯然是剛才為了追馬車而摔了一跤。見這模樣,韓健也知道她盡力了。
「緣慳一面。」韓健嘆口氣,「不過有緣,終究還是會再見。」
想想剛才女子說教時候的模樣,韓健覺得這美女還是挺有味道的,這種味道,很熟悉,也很親近。
……
……
女子剛說教完韓健,便略帶氣憤走開。她覺得這個怪人實在是太不可理喻了,不但做錯事,還知錯不改,說的自己好像多無辜一般。
她心情正不好,一個歡快地身影沖上前來,一把保住她的腰。
「師姐,你可算出來啦。」一個小她一兩歲的女子,同樣出落的美人坯子,卻像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一手藏在身後,一手抱著女子撒嬌一般,偎在她懷里說道。
「嗯。」女子應了一聲。
「師姐你說話不算話。說了到洛陽城,就帶人家到城里走走,卻扔人家一個人在外面,你自己跑去听什麼公講……師姐,里面有什麼好玩的?」
「講課而已,沒什麼好玩。讓你听,你听嗎?」
師妹笑了笑,她可不想去听什麼公講,在蒲淨寺外面湊湊熱鬧,她覺得更有趣。因為蒲淨寺今天的公講,外面多了很多人,也有不少商販看準商機,過來賣一些文房四寶和書籍。
「師姐,你看我買到了什麼。」師妹把藏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是一本小冊子,「是《三國》連環畫的第九集,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沒想到在這里踫到了。只可惜,畫的不太清晰,應該不是原版的。不過,內容也一樣。」
「走吧。」女子見馬車過來,下人也迎過來,說道,「先回府里,帶你去見我娘。等你看完,記得給我看看。」
「哦,師姐……我剛才看了一點,可jing彩了,那一段……」
等雯兒追過來,師姐妹已經上了馬車。雯兒追不到,還摔了一跤,只能灰頭土臉回去向韓健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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