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當益壯的太師鄭閑在眾人矚目中走來,身為一品太師,鄭閑比宰相都要貴重幾分,東宮屬官紛紛行禮爭先退避,生怕退慢了落個不尊太師的罪名,更何況太師身後還跟著兩位小皇子,其中之一還是儲君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舒王仲離與懷王叔棠乖巧上前拜見了我的母妃,接著便長跪不起,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動人畫面︰「懇求娘娘饒過太子哥哥,我們願代太子哥哥受罰。」
母妃玩味地看著他們,並未答復。
鄭太師露出慈愛的長者表情,朝我看了一眼後,道︰「娘娘何必動怒,太子殿下生來本就天真一些,童趣也多一些,讀書開蒙之事來日方長,並不急在一時。原本殿下就未足月而生,體虛質弱,可萬萬打不得。十日後朝堂應對本就為督促諸皇子上進之心而設,殿下盡力便可,若是嚇著小殿下可使不得。」
我從未覺得鄭太師有比今日更加親切,听得我十分感動,若是所有人都知曉我還年幼容易嚇壞,不可逼我讀書,那這個太子我是十分願意做的。
母妃認真听取了太師的意見,然後反駁了他,由嬤嬤代為答復︰「承蒙太師專程為元寶兒說情,但他既為皇長子,便要為他的兩個兄弟做出表率,豈可因迫不及待提早出了母胎而自恃嬌弱,由得他胡作非為?這頓打,他是必得受的。」
我從未覺得母妃有比今日更加慘絕人寰,听得我肝腸寸斷,絕望地倒回板凳上。偏還瞧見不遠處姜冕悠悠負手,事不關己地圍觀著,漫不經心將我的舉動看去後,露出了春風拂柳般的融融笑意。我決定將他記恨。
執刑具的人已經開始步步逼近,我被一個宮人抱起來翻個面,重新放回趴伏姿勢,接著便被緊緊按住。刑杖被高舉起的時候,站在附近的米飯已經抽過去了,許多宮女也都把眼楮捂了起來。高起重落第一下,**上一陣痛楚傳來,我張嘴便要咬住擱在旁邊的手,一嘴咬去,落入牙口的卻是驀然出現的一只旁人的手。第二杖落到**上,一點痛楚也沒有。我正覺奇怪,便听周圍眾人驚呼︰「姜少傅!」
我還沒有轉頭,耳後已有微熱呼吸吹來,帶著梨花漂浮的氣息。接著便感到了背上輕微的重壓,似是被人用部□□軀蓋住了。我欲回頭,卻無法動彈。
很快有人圍過來,「姜少傅你這是……」
有嬤嬤傳話︰「娘娘教訓殿下,任何人不得妨礙。」
我卻听壓住我不讓動的人在我頭頂道︰「教不嚴,師之惰。姜冕恬為東宮少傅,未能訓導小殿下一心向學,難辭其咎,就請將姜冕一起杖罰吧。」
孫洗馬帶頭奔了過來︰「殿下與少傅受罰,我等恬為東宮屬官,也請娘娘將我們一起罰了。」
眾人紛紛跪地求罰。
見大勢如此,鄭太師只好咳嗽一聲,道︰「法不責眾,何況殿下小小年紀已然如此深得人心,娘娘就免了殿下這頓罰吧。」
我瞧不見母妃的表情,只听頭頂少傅又道︰「太師此言差矣,殿下年幼,已受過一杖,算不得免罰。殿下不通時務,不懂人情,何來得人心一說?當今之世,深得人心,唯陛下一人而已。殿下只是陛下血脈之一,亦是千金之軀。我等身為臣子,自當護佑儲君。即便不論忠孝,論及人情,我等也實不忍見區區幼童承受杖刑。若娘娘執意嚴刑教導殿下,姜冕願一人代罰,就當是姜冕教導無力之過。」
鄭太師笑道︰「是老朽失言。素聞西京姜氏百年名門世家,不沾俗塵,不與顯達往來,姜氏先祖傳言兒孫,退避塵寰方能福澤綿長。老朽一直十分欽慕。不曾想,江山代有才人出,姜公子不拘陳俗,出任太子少傅,令老朽不由對西京姜氏刮目相看。」
我少傅接道︰「太師言重,姜冕自幼不受家族約束,乃姜氏孟浪不肖子,不敢與先祖牽連。姜冕螢燭之光,承蒙陛下不棄,招為太子少傅,自當燃盡以報帝恩。」
言語仿佛忠貞不二,我不由抬起腦袋扭頭去看他,他也低頭看我,將我嘴里咬出兩排牙印的手抽走,掏出一方手絹擦去手月復上的口水,又直接將這片手絹塞進我嘴里,我使勁吐也沒吐出來。
既有少傅以身替罰,又有屬官們求情,再有鄭太師攪了場混水,我這頓挨打終于到了尾聲。
嬤嬤代母妃吩咐道︰「還不快扶起姜少傅,我大殷素來尊師重道,優待文士,如何能令少傅替罰?元寶兒不讀書,是他頑劣過度,姜少傅初來東宮,尚不了解太子性情,並無過錯。奈何本宮責兒心切,誤傷姜少傅,本宮自會去陛下面前領罰。眉兒,稍後去鸞宮取本宮新得陛下賞賜的烏絲欄素緞二十匹贈與姜少傅。」
東宮屬官齊稱娘娘仁厚,又爭先恐後扶起受了一杖表示行走不便的姜少傅。我身上終于輕了,被人從板凳上抱了起來。**火辣辣地,已經感覺不到了它的存在。東宮又忙成一團,很快御醫被喚來。
姜冕自是被人扶去了留仙殿療傷,我被抱回雍華殿上藥。據說鄭太師受了太子被杖刑的刺激,又中了點小暑,被人攙了回去。母妃就留在雍華殿候著我治傷,舒王和懷王也執意要幫著照看太子弟弟的傷勢,攆都攆不走,于是被母妃安頓在了偏殿吃茶。
垂了簾子,眉兒目兒傳兒情兒守了一圈,只放入太醫署令柳牧雲,另外跟來的太醫署醫官都被阻在簾子外。我趴伏在軟緞席枕上,嘴里啃著枇杷果,便不去管褲子被褪下後連著皮肉的疼痛感了。
傷口露在外面涼颼颼的,倒也頗舒適,就是眉兒看了後驚呼一聲︰「破皮了,血絲都出來了!快拿剪刀!」
簾子外母妃重重一拍扶手,嬤嬤顫聲道︰「娘娘,先前我分明交代過了,那執刑的還這麼不知輕重,其中必有緣由。我這就去查!」
嬤嬤走後,簾子內的太醫署令輕聲道︰「不必驚慌,好在殿下只受了一杖,上好藥趴半月便能痊愈。殿下千金嬌女敕之軀,若再受一杖,只怕要臥床數月了。」
眉兒吁聲道︰「幸好第二杖被姜少傅擋下了。想不到這少傅平日看著對殿下避之猶恐不及,關鍵時候居然能替殿下擋棍杖。」
柳牧雲見我枇杷果吃得一手汁水,拿了帕子擦拭,听聞眉兒的話後,只是一笑,便繼續給我上藥。
情兒跪在一旁遞藥膏,听聞眉兒的話後,不以為意道︰「這一杖,姜冕擋得可不冤,他今日說的那些話,是給陛下听的。」
目兒哎呀一聲︰「殿下要趴半個月?那十日後的朝堂應答怎麼辦?」
傳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殿下帶傷不能參加,不就應付過去了麼。娘娘果然高見!殿下,你這頓打不白挨呀,既得了少傅表明立場,又有應付鄭太師的理由。」
我吐出幾粒枇杷核︰「我可以帶傷去找少傅玩,少傅有好多好吃的,我不要趴著!」
母妃在外間淡定地喝著茶水,讓人傳了張紙條給我看。
「明日開始讀書。」
我想打滾,被柳太醫摁住了。
這時殿外一陣腳步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朕的小心肝喲,听說被打得皮破血流,謝庭芝你別躲,你給朕滾出來!」
母妃前一瞬欲要越牆而走,下一瞬被揪了下來。
柳太醫以及眉兒等人紛紛跪地行大禮,「陛下!」
我興奮地抬頭,對著揪住母妃耳朵的父皇親切喊道︰「爹,你再來晚一步,就見不到元寶兒了。」
父皇將母妃使勁擰了一把,怒罵︰「你個挨千刀的,朕的心肝兒你都敢打,你都不同朕商量一聲,就鬧這麼大動靜!」母妃無辜至極的模樣,楚楚地將父皇望著。父皇此際絕不受美□□惑,扔下母妃,掀了簾子,見我趴著的模樣,頓時心痛不已,「元寶兒,朕的心肝兒,哪里疼,有多疼,快告訴父皇。」
我默默將枇杷果藏席子下,仰起臉熱切瞧著父皇,「**疼,疼得好像沒有了,太醫哥哥說要元寶兒趴半個月呢,元寶兒沒法跟少傅讀書了呢。」父皇將我**上的傷勢觀察了一會兒,不停噓寒問暖,我趁機索要了一堆吃食,並將腦袋蹭進父皇柔軟溫暖的懷抱里。
柳牧雲又將我的傷勢同父皇講了一遍,表示並無大礙,說要再去瞧瞧姜少傅的傷勢如何。
父皇應允︰「朕一會去看望姜少傅。對了,柳太醫,元寶兒養傷期間,繼續讀書可會影響傷勢痊愈?」
柳牧雲一笑︰「陛下放心,並不影響。殿下只是皮外傷,何況殿下正是長身體時候,興許並不需半月便可痊愈。」
我絕望地趴回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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