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覺醒來,另一側沒人了。
下意識覺得族叔被山上的大灰狼叼走了,頓時嚇醒了我。陡然坐起,揉了揉腦袋,環視一圈,沒人。
把族叔給睡丟了?
從被窩里鑽出來,循著月光,出了房門,山間的夜晚,只有風聲和蟲鳴,月色也格外清明。月下站定,猶豫片刻,我轉去了少傅房間。
房門一推即開,一開即入,一入就見少傅站在當中,還未等我開口,就被拉過去捂了嘴。
「不要大聲驚呼,知道麼?」少傅俯身在我耳邊叮囑。
我點點頭,捂在嘴上的一只手這才松開,我深深喘口氣,「是我為什麼要大聲驚呼,你是要劫財劫色還是謀財害命?」
姜冕意外道︰「你突然闖進來,把我都嚇一跳,難道我沒有把你嚇一跳?」
我攤手,「我為什麼要被你嚇一跳?你又不是大灰狼。」
「你不是跟你族叔一起睡了麼,怎麼又跑這里來?是良心現還是幡然悔悟?」少傅一副看失足少年懸崖勒馬的神態。
我把話到嘴邊的族叔不見了咽了下去,「元寶兒擔心少傅在陌生地方難以入眠,又擔心有大灰狼。」
「雖然你的話一萬句也未必有一句信,不過看在謊話也頗耐听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少傅做出一個大度的樣子,轉身將被我推開的房門重又虛掩起來。
我跟上去︰「少傅,你在做什麼?」
「小聲!」姜冕折身到了窗口側後,不時望了望外面,「這麼個是非不明之地,怎麼能睡得著。今夜月色這麼好,我總覺得要生點什麼,何況那個什麼裴先生究竟……」
一面觀察外面月下情形,一面碎碎嘀咕的少傅一轉頭,頓時失語,只定定看著爬上桌台踩上窗欞與他一同觀察外面情形的我。
蹲在窗台查看片刻,我扭頭︰「少傅,沒有現疑黑衣蒙面人。」
姜冕涼涼看著我︰「這樣的月色下,還有疑黑衣蒙面人,你當人家職業素養都跟你一樣是吃出來的麼?你這樣個圓胖身軀蹲在這里,是嫌自己不夠明顯還是不夠圓潤?其實你是晉陽侯派來的奸細吧?」
我一手扶著窗欞,一手模了模肚子,「少傅,你這樣一說,我好像餓了。元寶兒最近很不圓潤了,不信少傅模模看。」
姜冕哼了一聲,抬袖伸手在我腰上試了試,「有變化麼?一頓不吃肉就能不圓潤了,倒是省事。都快圓成湯圓團子了!」
我順勢掛在他手臂上,「湯圓團子是實心的,元寶兒是空心的,好餓。」
姜冕以他陰謀之心度我饑餓之月復︰「這麼說,晉陽侯不給你吃肉,你是餓了才半夜溜到我這里來?」
「族叔不曉得去了哪里,元寶兒擔心有大灰狼,也擔心少傅會不見。」我抬起腦袋誠懇作答。
「晉陽侯不在房中?」姜冕收了胳膊,也將我從窗台上帶了下來,陷入了沉思,良久又問我,「元寶兒,那個姓裴的,你覺得會是什麼人?」
「一個威武不凡且月兌離低級趣味的人。」我捂著肚子,蹲在少傅腳邊,餓得缺乏思維後不假思索地說。
「嗯,說是江湖生意人,是一點也沒有生意人的市儈氣,也沒有江湖氣……」繼續沉思中的少傅。
「什麼是市儈氣和江湖氣,能吃麼?」我一手拽住少傅衣角,求食物。
「這樣的人,還真是吃不定。不知道他出現在這里,究竟是什麼目的和用意。」少傅的思索又推進一層。
「那就先下手為強,吃了再說。」我一抹口水,食指大動。
「有道理。沒必要這樣被動觀察,我們以主動試探。」計議已定,姜冕回身關上窗,準備出房門才注意到饑腸轆轆幾乎要跪在他腳邊的我,想出了一個主意,「元寶兒,你知道夜里解決饑餓問題的最好辦法是什麼嗎?」
「趕緊吃東西。」我眼中的少傅已然幻化作了一塊紅燒肉,看得我口水泛濫。
「不對。」姜冕試圖將我送上床,機智地想要擺月兌我,「是趕緊睡覺。」
我扒在他身上不下來,嗅了嗅,「少傅,我聞到了食物的味道,讓元寶兒吃一口。」
姜冕趕緊讓手臂從我嘴邊逃離,「哪里有食物的味道!」
「真的,元寶兒聞到了,少傅身上有食物的味道!」我將他手臂抱住,就要啃。
「住口!」從我嘴下逃生的少傅驚魂未定,忽然遲疑,「對了,還真有,你等等。」
于是,我暫時抑制了饑火,看少傅探手入袖內,取出一只滑溜溜泛著聖潔色澤的雞蛋,「險些忘了,晚飯後我特意去廚房溜了一圈,讓我現了這個。」
「少傅偷了族叔的蛋!」我嚷道。
「胡說!」姜冕強力駁斥,「君子行事,怎麼能說是偷,這是取。」
「那你為什麼要偷偷地取?」我不罷休。想我饑腸轆轆的時候,他居然藏起來了一顆雞蛋。
「你族叔習慣在山上啃野菜,難道我們能習慣?那點青菜蘿卜,你都吃不飽,你覺得為師一個大男人能吃飽?為師從未見過有人拿薺菜薄荷菜待客的,真是你叔能忍我不能忍。」一通牢騷後,少傅將雞蛋往窗台一磕,蛋殼裂開,便親自剝了起來。
我流著口水看少傅剝雞蛋,憤慨道︰「原來是你不愛吃薄荷菜,才都塞我嘴里讓我吃,還說不讓我挑食!」
認真剝雞蛋的姜冕替自己狡辯︰「你不也剩了一大碗沒吃麼?」
我悲傷地扶牆︰「那不是因為我把你的那碗吃了麼!」
正哀傷著,一個滑溜溜的物事塞進了我嘴里,一邊悲痛著一邊下意識把到嘴的一切東西吃起來,味道……嗯?是雞蛋!
瞬間狼吞虎咽整個吃完後,雖然依舊沒有太飽,但也姑且充饑了一下。
少傅已然淨手束袖,一副準備行動的模樣,「吃飽了就呆好,睡覺去。」交代完後,他就出了房間,一路足音極輕地下了木梯,悄悄潛入了屋檐下,以梁柱為遮擋,探查前方情況。
我把腦袋從柱子下探出去,匯報︰「少傅,沒有現疑情形。」
「嗯。」姜冕點頭,忽然驚覺,「你什麼時候跟來的?不是讓你呆在房中睡覺的麼?」
我抱著柱子滑了出去,率先奔了幾步,大無畏地歡騰在月色下︰「少傅,我們繼續往前方探查。」
連走帶蹦前行一段,繞過廊宇,正要蹦,忽然被後面一把摟到廊柱後。我騰空起來,被少傅摟著一個騰轉挪移,他背靠廊柱,藏了起來,而且,又把我嘴捂住了。
有情況?我安靜下來沒有撲騰,豎起耳朵探听。
前方便是石榴樹,大約少傅察覺到了什麼。
夜風穿過石榴花葉,窸窣作響,與山間蟲鳴匯作一片,讓人仿佛頃刻間墜入風海。山中萬物為聲,輕易便掩蓋了人跡,不仔細聆听,當真不容易覺。
榴花下,有兩處聲音,風聲,人語。
「明日我要入城一趟,有些事情。」
「那我們說好的事呢?」
「我無法允諾什麼,畢竟,你們要做什麼,我尚不知情。」
「你何必固執!」
「我是懶得管許多事。」
「侯爺今夜情緒好像同日間略有不同。」
「是麼?我倒未曾覺。」
廊柱後,少傅穩如磐石,不動如松,我卻吃了一驚,居然是族叔的聲音,不由緊張起來。
「誰在那里?」一道聲音冷冰冰響起,攜裹夜風之勁,一簇箭羽隔空飛襲而來,眨眼間便奔向我面門。
少傅摟著我又一個閃轉挪移,將我面前的箭羽躲了開去,卻將他自己替換到了箭羽之下。
「族叔!」我喊出聲來。
極其輕微的一道破空聲,緊隨而來,月色下,見是一瓣石榴花飛旋凌空,極為快速,飛旋軌跡同箭羽重合,一瞬追上,帶偏。箭羽叮的一聲,釘入了廊柱中,同時一串血珠飛灑月下。
姜冕將我放回地上,抬手拂過頸邊,「侯爺好身手。」
「是你們?」晉陽侯同裴大叔一起走過來。
晉陽侯幾步趕來,蹲下將我查看,神色略顯急切︰「元寶兒有沒有傷著?」
我呆呆搖頭,「裴大叔的箭羽傷了我師傅。」
姜冕一手拂過頸邊後沒有太在意,手挪開,便見一道淺淺的血痕勾勒在雪白的頸邊,「江湖傳說中的摘葉飛花,今夜算是見到了。多謝侯爺手下留情!」
裴大叔面色卻不大和善︰「深更半夜,潛匿背後偷听別人談話,不知是何種嗜好。箭羽失手,還請姜先生勿怪!」
姜冕溫婉一笑,放下束起的寬袖,仰頭望月︰「千重碧樹鶯啼亂,香陌春行倦。紅裙妒殺石榴花,為言客愁無不在天涯。姜某見今夜月明,又兼只身飄零,中夜借月賞花抒懷,怎麼就潛匿怎麼就偷听了呢?難道裴先生的意思,這中庭花好月圓,被你承包了?」
「姜先生如此伶牙俐齒,在下倒真無法指摘于你,那麼誤傷之處,請你自行上藥解決。」說完,裴大叔凜然而去。
晉陽侯看了看姜冕,也不好說什麼,忽然想起什麼,忙轉頭︰「元寶兒,怎麼站著一動不動,是嚇著了?」
少傅也似想起什麼,忙到我跟前,將我緊攥的拳頭拿起,指縫間血滴淋淋,片刻將他手指也染紅。
「元寶兒……」少傅變幻著臉色,掰開我緊握的手指。
一瓣血染的石榴花破碎在我掌心,因其飛旋的軌跡也割破了我掌心的紋路,便如一張錯綜復雜的網,網羅住了如火如荼的榴花,讓它無路逃。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時空堵塞姍姍來遲的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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