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明明還風和日麗,這才不過一會兒功夫,天色就暗沉了下來,雨滴濺落不消片刻就淋濕了地面的青石板路。這種眨眼變天的速度,在深秋這個時節是極少見的。
身上早已氤染得濕了大片,顏如玉卻絲毫不介意般,腳步不急不緩的朝玉軒居回去。
李管家看見了,忙撐著雨傘為其遮掩,卻被一手拂開。
「太子,當心身體啊。」被拂開了,李管家仍舊鍥而不舍的將雨傘遮到顏如玉頭頂,自己則頂雨而行,亦步亦趨的跟著。
「李管家。」顏如玉也不再拒絕,忽而輕聲道,「你也算是太子身邊的老人了,周旋于太子與皇上之間,游刃有余,甚至于太子府當差也兢兢業業滴水不漏,你所服從的主子不少,今兒你給個心里話,這些主子里面,誰待你不薄?」
李管家聞言惶恐,身子一抖當即就要跪下,卻被顏如玉一把拽住了手臂。
「太,太子……」
「人啊,腦子圓滑固然是好,可最忌諱的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不會審時度勢之人,注定不會是長命相。」偏頭看向李管家嚇得青白的臉色,顏如玉淡淡笑著,「我不殺你,不是因為忌憚你的主人,而是覺得,你有活下去的資本,至于我有沒有看走眼,就全看李管家怎麼做了。」說完也不等李管家反應,接過他手上的油紙傘便顧自大步而去,風卷雨幕,帶起衣袂翻飛,清冷而孤傲。
李管家僵立原地,目送著顏如玉挺拔孤冷的背影,半晌沒能動彈。待那股勁兒頭緩過,整個人癱軟在地,這才開始後怕的瑟瑟發起抖來。
好險,竟是逃過了一命!
淨事房春妮兒的下場,李管家躲在暗處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二八姑娘,竟是連個全尸也沒能留下。要說心狠,當屬眼下太子,要說仁主明主,亦是眼下太子莫屬。
生就奴才命,夾縫求生是本能,太子以為他是大皇子和皇上之間周旋的人,其實並不知道,他其實還暗中為太後賣命。盡管他一開始的主子是大皇子,也確實是他府上曾經賬房當差培養的人,可到頭來,不管給他們誰賣命,都無法得到確切的信任,每個人都捏著他的命門,刀架在他家人的脖子上!
棄暗投明,方為大智也!
李管家心里一翻權衡,便斷然下了決定,只要他歸順太子,大皇子和皇上紛紛落勢,那麼被挾持的家人也就一個太後是威脅了。
「太後……」李管家雨中呢喃,已然做出了決定。想要徹底救出家人,光是大皇子和皇上落勢還不夠,太後也一並的拉下來才行!那麼……
心思急轉間,李管家深吸一口氣,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也緊跟著大步直奔玉軒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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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玉回到玉軒居時,付良蒂已經醒了,正坐在桌前吃著綠竹為她新送來的飯菜,嘴角噙著笑,似乎吃的很歡快。
「什麼美味讓你吃的這麼享受呢?」看著她笑,顏如玉就覺得渾身舒暢,將雨傘遞給綠竹,便徑自走到了付良蒂身邊坐下。
「沒。」付良蒂含著筷子搖頭,「只是剛剛和綠竹說笑話來著呵呵……」
「哦?」顏如玉聞言挑眉,還不知道什麼笑話呢,就禁不住跟著笑了,「什麼笑話?說來我也跟著樂呵樂呵?」
付良蒂張嘴正要說,就听房門被敲響了,不待人應,就見李管家一身水淋淋的走進門來,撲通一跪,然後膝行到顏如玉面前,重重一叩頭。
「李管家這是何意?」顏如玉眉角一挑,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問道。
「老奴有一事稟報,不過,老奴有一事相求。」李管家一腦袋叩下去就不抬頭了,就這伏地的卑微姿勢道。
「哦?」顏如玉勾著唇角,「說來听听看。」
「啟稟太子,付姑娘近來情緒不穩其實並非精神疾病,而是中毒。」李管家一咬牙,和盤托出,卻是一語驚人。
「中毒?」顏如玉臉色驟然大便,霍然站起身來,「姑娘飲食一向由綠竹負責,綠竹在這方面素來小心謹慎,這毒又是怎麼中的,中的又是何毒,何人給下的毒?!」
李管家被顏如玉喝問的一抖,「與,與奴才無關,奴才也不過是知道些內情罷了……」
「快說!」顏如玉不等他嗦個沒完,上前就是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是誰下的毒?!」
「是,是太後。」李管家顫微微的從新跪了起來,一口血腥硬是哽在喉嚨壓抑著不敢噴出來,「毒就在姑娘屋里所用的香料里,就是,就是當初太子妃讓人送過來的那塊……當初付姑娘帶著綠竹想必應該是去找人驗證香料是否存在問題去的吧,之所以連行家都看不出來,不是這毒多神秘,而是,它其實成分就裹在香料尾子里,而那一點尾子,正好足夠兩個月的量……」
李管家話沒說完,就見綠竹端起一盆子湯,幾步沖到矮榻前,就這爐子就潑下了,噗嗤一聲,熄滅了燻香,而那股味道卻在屋子里彌漫了很久,她根本不做停頓,趕緊去開了窗戶通風。
「既然是香料問題,那我和綠竹怎麼沒事?」顏如玉不解的眯了眯眼,神色冷肅而蕭殺,緊扣在桌沿的手用力的直接泛白,恨不得掰下塊木板來般。
「那是因為,在這之前,太後幾番召見姑娘進宮,就給下了毒引,只是姑娘自己不知罷了,這毒若沒有毒引頂多也就讓人精神不濟小有不適而已,只有事先服用過毒引,才會擾亂人心智神經,時間越久,毒氣攻腦,人就會陷入瘋癲的境地,無藥可醫。」既然決定了坦白從寬,李管家便不再隱瞞,把自己所知事無巨細的道了出來。
「毒引?」付良蒂仔細想了想,「最後一次進宮,太後倒是挑明了逼著我服毒來著,不過攝政王及時出現解了圍,那毒我並沒有服成。」
「那最後一次也多虧姑娘沒有服用,不過之前兩次也足夠利害了。」李管家道,「太子妃乃是太後的遠親,卻不過是太後一顆棋子而已,之所以將太子妃指婚太子,為的就是這麼一步局。」
「我只是奇怪,那香料分明是我在競賣場競拍所得,怎麼就給進了毒了?」既然是中毒,那麼了解越多,自然便多一成解決之法,顏如玉冷冷的問道。
「太子賞賜太子妃的自然還是競賣場的香料,不過是被太子妃掉了包而已,而太子妃掉包所用的帶毒香料正是太後所給。」李管家伏身在地,恭謹的一一道來。
「這麼說,毒是太後所下,那麼,只有太後才有解藥了?」顏如玉蹙著眉,沉思片刻道,「我很奇怪,若說太後為了攝政王毒害于我還說的過去,她對付良蒂,是什麼個意思?」
這事顏如玉不知道,付良蒂自己確實知道的,「太後……也沒有解藥。」
「什麼?」顏如玉一時沒听清,轉頭看向付良蒂,卻見她臉色恍惚,神色絕望慘淡,不由心下大駭,「別擔心,就算中毒,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弄來解藥救你,你不會有事的。」
「沒有解藥。」付良蒂喃喃重復道,「因為,我根本就拿不出她要的那半卷殘章藥方。」
「什麼殘章藥方?」顏如玉听得一頭霧水,「那什麼藥方,和太後下毒有什麼聯系?」
「之前太後找過我,說攝政王年幼時中過毒,而那毒,是由付淳楓研制的……」
「付淳楓已死多年,而你是……」顏如玉頓了頓,盡管覺得身為女兒直呼父親名字不對但眼下一心都在付良蒂中毒一事上,全然顧不上其它,「所以說,太後覺得你會有解藥的秘方,向你索要不成便給你下毒,以此最為互相掣肘的要挾?」
付良蒂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我這就進宮找太後!」顏如玉當即就要轉身離開,卻被付良蒂給拉住了,「你拉我做什麼?」
「別沖動。」盡管心底的情緒翻涌起伏,可付良蒂還保存著應有的理智,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情勢微妙的很,實在不宜沖動,步步都需謹慎行事,稍有魯莽就可能全盤皆輸,「太後不可能輕易給你解藥的,我們也不能因為太後而和攝政王撕破臉。」
「可是你……」
「我想,最好還是去見一見攝政王。」付良蒂打斷顏如玉,果決道。她很慶幸,自己這個時候還能尚且保留著清明,「找攝政王,我想會比直接找太後更管用。」
李管家一直伏地著,一听這話頓時著急了,膝行幾步道,「太子殿下,付姑娘,奴才知道吃里扒外罪大惡極,不過還請太子殿下念及奴才誠心悔改,饒恕奴才一時糊涂!」
顏如玉這才想起李管家來,不由皺了皺眉頭,「若不是你舉報有功,李管家,你一定會死無全尸。」
李管家身板兒狠狠一抖,「多謝太子開恩!」
「這次我就饒你不死,你自己好自為之,下去吧!」顏如玉瞥開眼,想著付良蒂中毒所遭的罪,就連帶著知情不報的李管家也恨到了骨子里,沒一腳踹斷他老骨頭算是仁慈了。
「太子明鑒,老奴左右逢源確實不對,實在是情勢所迫不得不為啊,太後和皇上以及大皇子,他們都挾持著奴才妻兒以做籌碼讓奴才甘心為他們賣命,如今奴才出賣太後,妻兒肯定討不得好,還請太子開恩,救救奴才妻兒吧!」李管家哽咽高喊,重重就是一個響頭磕下。
顏如玉沉著臉,半晌沒有做聲。
付良蒂適時道,「李管家放心,只要你真心向著太子,便是太子的人了,你的妻兒,太子自然會想辦法救下,不過凡事總難免有個意外,太子也只能盡力而為,我的意思,你可懂?」
「多謝太子殿下,多謝付姑娘!」李管家听罷,當即老淚縱橫。跟隨大皇子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卻不得主子信任,落得這麼個下場,連累家人遭罪,李管家不可謂不寒心,只奈何情勢所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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