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九重煙火 第28章 番外相見爭如不見(下)

作者 ︰ 素光同

雲濤空浩浩,一瀉千里煙浪。

過往夜風微涼,初蓮神女茫然地站了很久,也想不出來自己現在到底身處何地。

她迷路了。

她只知道自己掉進了人界,卻不知道從人界往冥界該怎麼走,更不知道如何向人界的土地仙尋求幫助。

初蓮神女的面前是一座碧瓦朱甍的高大宅邸,只是那華麗的屋牆瓦檐都沉寂在初秋黑漆漆的夜里。

每逢遇事,初蓮神女一般會選擇靜靜地坐著發呆。

初蓮在這個宅院的側門門口,一直靜靜地坐到了第二天早上。

清晨鳥鳴啾啾,初秋薄霧藹藹,青苔碎石的古道上響起一陣鏗鏘有力的馬蹄聲,數匹四蹄生風的雪白駿馬朝著這座宅邸一路奔馳而來,于那釘頭磷磷的金環正門前依次揚蹄停下。

初蓮抬起頭來,看到面前手拿馬鞭的男人一身玄色長衫,腰帶上掛著蟒紋的剔透玉佩,修長的身體挺得筆直,唇邊滿是玩味的笑意。

他一腳踏在初蓮身邊的石階上,彎子用那粗糲的馬鞭挑起她尖俏的下巴,劍眉微挑,眸中閃過驚艷之色。

初蓮從來沒有同任何男子有過這麼近的接觸,也從來沒有誰這樣輕佻地勾過她的下巴,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于是嘴撅了起來。

那俊朗的男人忍不住笑出聲,馬鞭往上一提將她的下巴抬得更高,看著那張傾城顏色的小臉問道︰「誰派你來的?」

深棕色美目茫然地眨了眨,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低脆悅耳的聲音答非所問道︰「肚子好像空掉了能不能借我一碗粥喝?」

那男人收回馬鞭站直了身體,唇角噙著不正經的淺笑,斜睨了她一眼道︰「跟我回府,每日都給你粥喝,你想喝什麼粥,就有什麼粥。」

玄衣男人身後的某一個侍衛提著劍站到他身邊,低下頭沉聲開口道︰「九王爺,慎重。」

九王爺非但沒慎重起來,甚至還將這個來路不明的絕麗美人打橫抱起。

初蓮從沒被人抱過,她感覺全身都不舒服,卻又乖順地不會反抗,黛眉緊蹙苦著一張臉,活像被人欠了許多錢。

九王爺抱著初蓮抬步走上石階,看了懷中的美人笑得很是輕|浮隨便,他背對著那群侍衛聲音極其散漫道︰「勞你們回王宮轉告我那勤政愛民的皇兄,本王在自家門口撿了個國色天香的美人,趕著回去和她翻雲覆雨,沒空陪遠道而來的郡主。」

然後他又低下頭,對著她調笑一聲道︰「小美人,你身上好香。」

侍衛們的臉都有些僵硬,九王爺果然還是如此的放蕩不羈。

封地富庶的郡主遠道而來有意選夫,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為宗室子弟,當今的皇上滿懷期待地派出最小最英俊且沒有女人的九堂弟,想讓他一舉拿下這個嫁妝豐厚的郡主。

可惜皇上的九堂弟對這郡主沒有絲毫興趣,宮宴為期三天,他才待了一天就打道回府。

當夜歌舞笙簫的宮宴上,九王爺真的沒有出現。

他心安理得地待在自己家里,陪在初蓮神女身邊,看她像照顧小孩一樣小心翼翼地侍弄他房里的幾盆花草。

九王爺開始以為她是哪里來的刺客,但是初蓮的雙手滑膩細女敕連一小塊繭子都沒有,一點也不像使過兵器的練家子。

九王爺又覺得她是哪里送來討好自己的侍妾,但又是誰那麼不敬業,把這麼個絕色美人隨隨便便扔在他家門口,而不是隆重地介紹給他。

但他不得不承認她確實生得極其漂亮,美人無論做什麼都讓人心曠神怡,便是連培土施肥修剪花草,看起來都別有一番味道。

他微揚唇角看著她,坐在高椅上開口問道︰「叫什麼名字?」

初蓮聞言一愣,模了模手中含苞欲放的殷紅海棠,小聲回答︰「初蓮,初始的初,蓮花的蓮。」

而後從沒問過別人名字的初蓮紅著臉,勇敢邁出友好交往的第一步,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他本想騙她說,他姓九名王爺,但又覺得她可能真的會信。

于是他招了招手,成功把初蓮招過來以後,鋪開案前的宣紙提筆寫下東逸辰,將那字指給她看。

見初蓮?*??難?櫻??莩秸獠畔肫鴰食俏蘼燮睹毆蠹業吶?櫻?跎儆惺蹲值摹 br />

他少時跟著父親在邊疆長大,很少見到女人,父親病逝後他獨自返回皇城,又覺得所見女子幾乎都是一個樣子,低眉順眼笑不露齒,甚至迎面走過來都坑著頭,讓人看不清她們的臉。

後來身為他堂兄的皇上剝了他的兵權,再返邊疆也似乎無望,漫漫長日還真有些無聊。

初蓮看著東逸辰的字,拿過他手里筆,將那三個字重新寫了一遍。

這是一種極為奇特的字體,筆鋒翩然飄逸一撇一捺都自成一派,少時便喜好書法的九王爺竟然從沒見過,只能從那瀟灑的輪廓中依稀辨認出這三個字乃是他的名字。

初蓮神女用筆桿抵著自己的下巴,雙眸閃亮恍然悟道︰「原來你的名字是東逸辰。」

然後她又突然看向方才打理的殷紅海棠,像是在和那盆花說話一樣開口道︰「你還是開七朵好,這樣顯得最漂亮。」

東逸辰順著初蓮的目光看向那盆繁茂的海棠,這個品種的海棠只在秋日盛放,但按理來講,距離全開的花期至少還有十五日。

但初蓮的話說完以後,這盆海棠仿佛有靈性一般,含羞帶怯地展開了花苞,不多不少剛好七個。

東逸辰愣了。

讓他愣神的事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還有更多,王府中原本枯敗的竹林在初蓮路過以後全都煥發了往日的生機,初秋落地的黃葉在初蓮踩過以後全都染上了一層翠綠。

甚至無論什麼花,無論應該在春天還是在夏天開放的花,只要初蓮對它們說一句話,就會爭先恐後地長出花苞,迫不及待地綻放出來。

東逸辰終于明白為什麼初蓮一問三不知,想來自己這次,是撿了個活生生的妖精。難怪市井街坊有關狐妖花妖的話本如此風靡,原來花妖真是這麼漂亮。

他從沒想過自己撿到的不是妖精而是個仙女,大概是不相信仙女會這麼蠢。

尤其讓東逸辰不理解的一點是,為什麼初蓮總問他去冥界的路怎麼走,還要借用他的馬。

去冥界的路哪里需要走,隨便拿把刀抹個脖子,自然有黑白無常帶著你往冥界走。

東逸辰一臉高深莫測,壓低聲音無比神秘地對初蓮說︰「我知道去冥界的路,但是天機不可輕易泄露。你需得陪我三載光陰,讓我看到你堅決的誠心,方才能告訴你。」

初蓮沒有絲毫懷疑地信服了他,不僅點頭答了一聲好,並且還十分贊同道︰「你做的很對,是應該慎重一些,絕對不能輕易告訴別人。」

東逸辰笑眯了眼。

他教她騎馬,霜寒凜冽的仲秋時節,他摟著她的腰在郊外共乘一匹千金難求的汗血寶馬。那馬馳騁起來快如離弦之箭,呼嘯而過的風獵獵刮著她嬌女敕的臉,汗血寶馬高高跳起躍過峭壁深淵時,她驚得轉頭扎進了他懷里。

他送了許多名貴的珠寶首飾給她,錦衣華服更是堆疊成沓。她穿什麼都很美,心血來潮時還會跳舞給他看,舞姿翩然若仙,流衣寬袖身輕如燕,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是勾人神魂妙不可言。

他帶她去皇城的勾欄瓦舍,那里整日上演著劇情跌宕的戲曲。她戴著面紗從包廂看向台中央,看什麼都覺得新奇,覺得凡人真是不可思議。

他領著她去山林里打獵,活捉毛茸茸的兔子和小鹿帶回家給她養,還送給她一對活潑的小狗崽。王府翠綠的竹林邊,半大的小鹿溫順地蹭著她的衣裙,小狗在她面前歡快地打滾,她笑得比天際彩霞還耀眼。

此前的十幾萬年,初蓮都沒有像這幾個月這麼開心過。

臘月大雪紛紛落下,東逸辰攬著初蓮的肩站在窗邊,她被他用厚重的裘衣裹得嚴嚴實實外面還套了兩層襖子,白女敕的手掌心捧著紅砂暖爐,頭上戴著毛絨的皮帽,脖子上圍著寬厚的鵝絨長巾,傾城的小臉竟是只露出一雙精致的眉眼。

初蓮的聲音悶悶道︰「不就是看個雪,為什麼要穿這麼多。」

因為所有的花在冬天都格外脆弱,像初蓮這樣弱不禁風的花妖絕不能受一丁點嚴寒風雪。

但是東逸辰沒有按心里想的回答,他輕佻一笑,語氣很不正經地回答道︰「穿的少也好,方便我月兌下來。」

初蓮紅了臉。

他們兩個每晚同塌而眠,蓋上棉被純聊天,不是東逸辰不想,而是他不知道會不會傷了她。

他命人從集市買來厚厚一打有關花妖的話本,從頭到尾將每一本都研習透徹,他發現所有花妖和人都沒有好結果,男人一旦對嬌弱的花妖做過那種事以後,她們多半承受不住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東逸辰心情沉重地將這一沓話本收好,他覺得自己就是活活憋死了,也不能踫初蓮。

他只是喜歡她,並且想和她過一輩子,哪怕沒有孩子。

冬去春來,九王府管家的妻子又生了個女兒,這位管家之前已經有四個女兒了,每一個都很是可愛,芝麻一般黑的雙眼,糯米一樣白的臉蛋,左右兩邊的頭發盤起來的鼓包,像倒扣在腦袋上的圓月亮。

這位管家絲毫不在乎家里五個丫頭片子沒有一個兒子,逢人都樂呵呵地說又添了個可愛的小女兒。

初蓮有一次在庭院里瞎逛時遇到了管家的妻子,她雖然還是不大敢和陌生人說話,卻迎上前硬著頭皮擋住她,問了一個困惑自己十幾萬年的問題。

初蓮問︰「小孩是怎麼生出來的?」

管家夫人驚訝地將嘴張得老大,簡直可以塞得下一個雞蛋。

最後這位夫人還是拉著初蓮的衣服,將生小孩的原理講的十分清楚明白,直講的初蓮的一張俏臉都紅成了熟透的隻果。

管家夫人有些不大確定,但考慮到她家王爺這麼多年來就看上了這麼一個姑娘,還是直白地問道︰「難道王爺到現在,還沒踫過你?」

初蓮的小臉紅的能滴出水來。

管家夫人見狀不可置信道︰「這怎麼可能,王爺他分明最喜歡小孩。」

王爺最喜歡小孩。

到頭來初蓮就記住了這句話。

但她不能和他生孩子,作為三十六重天血脈純淨的神女,她和他的孩子必定是半人半仙。他們的孩子年滿七歲的時候,就會因有仙骨無仙氣而出現在凡塵鏡里,再然後會被天後發現。

他們孩子的生死存亡,就憑天後的一句話。

初蓮想,她如果有一個女兒,一定要百般呵護寵愛她,怎麼能忍心讓她被天後的手下帶走。

初蓮似乎已經忘記了最初和東逸辰的約定,她待滿三年就應該啟程去冥界找姐姐。

如今她心里的位置,已經被一個凡人給佔滿了。

這日東逸辰下朝回家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先是和她一起吃了晚飯,而後陪著她溜了一圈馬,期間初蓮總是看著他若有所思,心不在焉以至于從馬上掉了下來。

好在東逸辰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當夜萬籟俱靜,他平躺在她身邊忽然開口問道︰「你原本的家在哪里?」

初蓮來了這麼長時間,他從沒問過這個問題,她如實回答道︰「我的家在天上,凡界的人如果修煉得法悟道成仙,也能飛到那里去。」

東逸辰靜默半晌,猜到初蓮約模是個花仙。

他說︰「再過幾日,你便回家吧。」

初蓮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怔怔地看著他問道︰「你不喜歡我了嗎為什麼要趕我走?」

東逸辰也坐了起來,他伸手模了她光亮濃密的黑色長發,指尖都因她的頭發沾惹濃郁的蓮花香,看著她在夜色中仍然華燦流光的美目,實在忍不住,靠過去吻了她的嬌女敕的唇瓣。

東逸辰低聲對她說︰「突厥出兵來襲,我必須出戰。但我們的兵力不到他們的一半,初蓮,我不確定能否回來。」

初蓮撲進了他的懷里,她拽著他的衣袖說︰「你答應我一定要回來,我等你回來,你回來我就給你給你」

她的聲音細若蚊蠅道︰「我給你生孩子。」

東逸辰訝然了足足半刻,抱著她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初蓮這次的聲音變大了許多,東逸辰听的清清楚楚。

初蓮說︰「我可以做凡人的,我可以陪你一輩子,我可以給你生五個女兒五個兒子。」

但她沒有對他說,如果要變成凡人,她得經歷怎樣徹骨鑽心的痛。

她想自斷仙骨。

東逸辰吻了她的額頭,生平第一次這樣鄭重許諾道︰「我會回來,等我回來。」

離別那日,初蓮站在王府門口看著東逸辰戎裝上馬,仲春的柳絮和繁花綠的綠紅的紅,流鶯棲雜樹,芳草漫連天,她跑到他面前遞給他一塊平安符,上面繡著一朵艷絕的紅蓮。

她看著他一騎絕塵而去,卻想不到他回來的時候不再是同一個人。

整個王府都得令盡最大能力照顧初蓮,但她卻在僕人的精心照料下莫名其妙地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十分嚴重。

只因她在東逸辰走的第三天,自斷了仙骨。

為了一個凡人,甘願放棄高高在上的仙階,飽嘗永世輪回之苦,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姑娘,怎麼能有這麼傻的姑娘。

初蓮就是這樣的傻姑娘,他對她三分好,她能有七分回報,他對她十分好,她可以連命都不要。

凡界不比三十六重天,哪里有丁點的靈丹妙藥,初蓮不僅斷了仙骨還自散了仙氣,每日千年老參和萬年何首烏輪番進補下,竟然還蒼白著雙頰。

後來,纏綿病榻的初蓮收到了東逸辰的信,他模仿天界的文字筆法給她寫的信,這封信才是比靈丹妙藥還管用的東西。

雁啼紅葉天,人醉黃花地,芭蕉雨聲秋夢里。

等到這一年深秋的時候,初蓮已經可以下床了。

初蓮整日待在東逸辰的書房里,她學會了人間的字體,她寫給他的信,工整得像是出自人間翰林院典吏的手筆。

她沒有權利動用官道的驛站傳信,因而她把想對他說的話,都鎖在了抽屜里。

第二年初冬,東逸辰真的要回來了,帶著戰場上運籌帷幄以少勝多的卓越功勛。

誰能想到拼殺激烈的黃沙場上他活了下來,而在凱旋的歸途上,竟然生了場意外。

下凡除魔的榮澤雲君彼時正同幾位天將一起剿滅暴|動的群魔,他們一時失策放跑了群魔之首,而砍死多少小嘍都不及滅了這個首領得到的功績多。

榮澤雲君手扶長刀而立,英俊過人的面容透著一股不容挑戰的威嚴,他氣勢凌人地讓幾位天將立刻返回三十六重天報信,而他自己要獨自追蹤最為麻煩的魔怪首領。

然幾位天將心知肚明,榮澤雲君這是不想和他們平分戰績。

親眼看著天將騰雲回天界後,榮澤雲君才去追捕那個漏網的魔怪。

時值星輝璀璨的深夜,打了勝仗的軍隊安營扎寨在返程的路邊,這個漏網的魔怪一股腦鑽進了東逸辰的帳篷里。

榮澤雲君在帳篷外布了個厚實嚴密的結界,踏進帳內亮起白燈,看到提劍翻身躍起的東逸辰和站在他身後的魔怪之首。

天界的神仙傷害凡人乃是大忌,但急于立功的榮澤雲君還是揮刀朝那個方向猛砍了過去。

東逸辰區區*凡胎,怎麼抵擋得住上界天君要命的招式,他以劍支地妄圖躲過那藍光,卻不想那藍光會轉彎。

榮澤雲君殺了魔怪,也殺了一個凡人。

他耗費相當大的靈力抽出了這個死去男人的命盤,卻發現這個名叫東逸辰的凡人男子,竟然還有六十年的壽命。

若是被冥界的至軒冥君發現此事,一本參到天帝那里去,他不僅保不住這次的功績,還會被天帝降級。

榮澤雲君掏出法器,把東逸辰的七魂六魄都裝了進去,兩個月後,這個男人的魂魄都會融盡在法器里,自此魂飛魄散三界難尋。

神仙的障眼法只對凡人有效,榮澤雲君用障眼法化作了東逸辰的樣子,他決定這樣過上兩個月,如此冥界的眾生瀑布上看起來還是有東逸辰此人,還是一切正常的樣子。

兩個月過後,東逸辰的魂魄就會消失殆盡,連冥界的冥君都找不到他。

人聲鼎沸的皇城。

初蓮神女終于等來了心上人。

榮澤雲君踏進九王爺府邸的一瞬,就看見紅裙翩躚的絕色美人撲進了自己的懷里,那美人抬起頭來雙目盈淚地看著他,容色傾城的小臉勾人神魂。

一個凡間女子,竟然能生得這麼美。

榮澤雲君覺得她有些面熟,但又立刻否定,他怎麼可能從前就見過卑微的凡人女子。

初蓮俏臉微紅,初冬時節她穿的明顯有些單薄,小手凍得冰涼,不經意間踫到了榮澤雲君。

不可思議的事就此發生,向來將初蓮視若珍寶的九王爺東逸辰,當著管家與僕役的面

打了她一巴掌。

初蓮捂著臉呆呆地望著他,美目迷茫,反應不過來地問道︰「為什麼要打我」

九王爺東逸辰說︰「讓你知道該有的規矩。」

那一天初冬下了場小雪,初蓮在自己的房間里抱著東逸辰寄給她的一沓信發愣,信上的話纏綿婉轉,每字每句都直白露骨地表現出濃到化不開的眷戀相思。

又過了幾日,王府為東逸辰舉辦慶功宴,皇上賜了五個婀娜多姿的美人給九王爺,整個王府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初蓮看著他左擁右抱,摟著那些萬里挑一的美女,心疼的像是要生生裂開。

夜晚,榮澤雲君回到了房間里,昏暗的燈火下,他看到床上的初蓮漂亮得如夢似幻。

初蓮坐在床沿,聲音清澈好听︰「我一共給你寫了七十八封信你不在的時候小鹿小狗小兔子都很乖,你的海棠開了九次,每一次都被我畫了下來我每畫一幅海棠就更想你,每寫一封信也更想你」

他走到她面前,她抬頭望著他。

如果是真正的東逸辰,此時怕是不知道要如何疼她才好。

可是榮澤雲君卻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緊皺雙眉細細看她,目光掃過她絕色的臉,飽滿的胸,縴細的腰,修長的腿,半晌吐出一句話︰「月兌了衣服,躺好。」

初蓮呼吸急促地咬著唇,她雙頰漲紅美目含淚,她撅著嘴不再說一句話。

她真的生氣了。

初蓮咬了他一口,在他的手指處留下兩排整齊的牙印,她咬完以後看到榮澤雲君的眼神變得極其陰冷,像是要生吞活剝了她。

初蓮開始道歉,但任憑她如何道歉,局面都沒有任何好轉。

他在這一夜極其粗暴地佔有了她,毫無任何憐惜,疼得她胃里翻滾直惡心。他只是在發泄怒氣,可後來又在她美妙的滋味里一度沉溺。

翌日大雪。

初蓮茫然地站在窗邊,窗外的景色還和去年一樣,這雪還是紛紛揚揚鋪天蓋地,可是有什麼似乎再也回不來了。

她不再主動去找他,縮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一遍遍看他曾寫給她的信,她有話想說的時候就說給小鹿听,她把他書房里的海棠搬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可這王府是個捧高踩低的地方,家僕們很快就發現王爺對那位來歷不明的絕色美女失去了興趣。

初蓮每日的參湯沒有了,連一日三餐也常常是餿的。

嚴寒的冬日,她一個斷過仙骨的神女,出生以來又最是怕冷,不要說手爐,就是連房里的炭火都被人收去。

皇上給了九王爺五個美女,那五個被安置在後院心如蛇蠍勢要爭寵的美人,每一個都想要初蓮的命。

初蓮就這樣扛了整整一個月。

她昏迷在床上發起了高燒,管家的妻子看她可憐叫來了大夫,那大夫深深嘆了口氣,給她開了許多滋補的藥。

還有安胎藥。

管家的妻子出于女人的敏感,覺得戰勝回來的王爺十分不對勁。她不懂得朝堂上九王爺高調挑釁的舉動有什麼背後的意思,她只是覺得像初蓮這樣的美人,這樣他曾經踫一下都舍不得的寶貝,不應該被折磨成如今這副樣子。

管家的妻子對九王爺甚至是自己的丈夫都瞞下了初蓮懷孕的事,她偷偷給初蓮喂了許多補藥,終是拉回來兩條命。

得知自己懷孕的初蓮眼神變得很溫柔,她模著自己的肚子,一想到里面有一個小生命,長到七歲也不會被天後發現帶回三十六重天任人宰割,就一點也不後悔自斷了仙骨。

初蓮心靜如水地養胎,只是偶爾听到有關東逸辰的事,還是會怔然發愣,覺得那些濃情蜜意都遙遠得像是上輩子。

又過了半個月,她開始昏睡並且常常做夢,夢里東逸辰一身玄色的長衣鮮艷得像是被血染紅,總是帶笑的俊朗眉眼密布濃郁的愁雲,他抓著她的手一遍一遍地說︰「初蓮,快走」

他說︰「初蓮,離開王府」

他說︰「初蓮,你不能有事」

初蓮初蓮初蓮,他聲音沙啞地叫著這個名字,像是活著的時候唯一的寄托,死了以後唯一的掛念。

初蓮驚坐而起,掌心冰涼的觸感似乎還在,她俯身在床邊劇烈地孕吐,抬頭後真的看見了九王爺東逸辰。

不,這不是東逸辰,這是榮澤雲君蒙蔽凡人的法術,可初蓮看不出來。

榮澤雲君見她嘔吐起了疑心,皺眉問道︰「你怎麼了?」

初蓮側過臉回答︰「凍得想吐而已。」

榮澤雲君見狀不再管她,他再過十天就可以回天界了,那時東逸辰的七魂六魄都會被融化干淨,只是昨夜他打開法器,竟然發現少了一個魂。

一個凡人的魂,竟然能偷跑出來,而且就跑到了初蓮所在的房間。

榮澤雲君一眼就看到了床帳後的魂靈,伸手抓過來後直接納入法器。

被扯住的東逸辰拼盡全力靠近初蓮,這是他最後一次踫到初蓮的臉,可她感覺不到。

十天後九王爺東逸辰消失,與此同時當今皇上以謀反罪名通緝整個九王府的人,除了心灰意冷一早離開王府的初蓮,其余人等無一幸免。

初蓮帶著自己養大的鹿、兔子和兩只凶猛的狼狗在極其偏僻的荒郊安了身,她找到一個荒廢已久的破房子。

又過了幾個月,初蓮生下了一個極為漂亮的女嬰,她給這個女兒起名叫了了,因為了了,她又變得十分喜歡笑。

只是她的身體,卻是每況愈下。

了了有時候會問到自己的父親,初蓮會和她說有關東逸辰的事,但是初蓮覺得了了的父親大概是死在了戰場上,後來回家的那個人,她不認識他。

初蓮出神地說︰「你的爹要是回來接我們該有多好,他可以帶著了了騎馬,陪了了寫字,給了了畫畫」

了了七歲那年,初蓮怎麼也想不到,家門口到底還是出現了天兵天將。

她只以為是自己仙骨沒斷干淨,哪里想到問題出自了了的父親。

天兵重傷了初蓮,她搶不到自己孩子,看著家里的狼狗被天兵砍了一刀摔在牆邊,嗚咽著斷了氣。

初蓮摔倒在家門口的水池里,池水淹過她耳際的時候,她恍惚間像是看到了東逸辰。

燈火闌珊,簾賬紗幔,他輕吻她的額角,鄭重許諾道︰「我會回來,等我回來。」

晶瑩剔透的淚水滑過眼角,沒入那幽暗的池水,奄奄一息的初蓮含著淚小聲說了句

騙子。

東逸辰,你這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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