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大黑狼一
千帆這輩子做過很多不靠譜的事情，但從沒有哪一次是像今天這樣愧疚與不安的,身旁小籠低吼著讓她走,她便手忙腳亂地徑直朝前方掛在大樹上的蘇虯跑去。
身後小籠喊著讓她不要回頭,她便當真不敢回頭。
說實話,和小籠青梅竹馬長大的千帆不是沒見過小籠變成狼妖的模樣，但她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感受過小籠變成狼妖後的氣息。
那種連呼出來的氣體都帶著腥羶血味的感覺，千帆只在小時候听小籠的父親提起過,卻一次也沒有親身經歷過,更多時候，她和朝氣蓬勃的小籠嬉笑怒罵,不知不覺已經遺忘了狼妖的怕,也因此才會在初遇蘇螭時，直接將她踹下山谷直面狼妖。
她不覺得變成狼妖的小籠是怕的,即使那樣的小籠是她陌生的。
千帆一邊往前跑一邊在心底里暗暗誓，再見到蘇螭後，自己一定要向她誠摯道歉——因為狼妖真的很怕——
蘇螭在黑漆漆陰冷冷的山洞里等了很久，她的兩條腿蹲得又麻又累，但她就是不敢往下坐，她心里頭懸掛著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這些人都不在她身邊，這些人都安危不明，她坐不下去，也站不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坡下的草地上蹣跚過一重黑影，蘇螭趴在洞口往外看，一時看不清楚。
那重黑影艱難地爬上山坡，在蘇螭躲避的山洞外踟躕了許久，然後壓低聲小小地喚了一句，「蘇螭？你在嗎？」
蘇螭認出聲音的主人是千帆，立即從山洞里跳起，有些踉蹌地跑了出去。
山洞外的岩壁上靠著滿身傷痕的千帆，以及被千帆托扶著的蘇虯——蘇虯看上去傷勢不明，就是精神有點恍惚。
蘇螭朝他們身後望去，看了又看，最後顫聲問道︰「小籠呢？」
千帆別過臉，悶聲道︰「她留在那邊幫我們攔住花豹了。」
蘇螭猛地想起之前他們在醫院受到蠱雕追殺，小籠也是這樣堅持留在最後。
「她是不是變成狼妖了？」蘇螭問道。
千帆點點頭，臉上神情很是落寞，「她讓我們往匪山方向走，走吧，蘇螭，我們留下來有能做什麼呢？控制花豹的人就在附近，安全局的人很快也會趕過來，我們再不走，到時候就是插翅也難飛了。」
蘇螭後退一步，拒絕了千帆伸過來的手，她攥緊拳頭，沉聲說道︰「千帆，帶蘇虯逃吧。」
「那你呢？」千帆怒道︰「你不會是想去找小籠吧？你現在過去就是送死，不是死在花豹手里，就是死在狼妖手里！我讓你過去，小籠會殺了我的！」
「不會的，我不會有事的。」蘇螭說道︰「你不是說，天底下狼妖唯一不會傷害的那個人，就是我嗎？」
「是那樣沒錯，但是……」千帆自己也無話說了。
蘇螭拍拍千帆的肩膀，從她腰間抽出一把小刀，連刀帶鞘收在了自己口袋里，「這個東西，等我和小籠找到你們後，我再還給你。」
千帆氣得跺腳，「你到底為什麼非去找她不？她根本不希望你去找她！」
「她不是不希望我去，她只是擔心沒人能阻止那個模樣的她自己。」蘇螭黯然道︰「雖然我也沒有把握，但是我總要試一試。」
千帆氣得將蘇虯扔到地上，罵道︰「你是覺得愧疚才要去的嗎？因為小籠奮不顧身救了你哥哥，所以你才要去報恩嗎？根本不需要！小籠不稀罕！」
意識有些混沌的蘇虯在地上翻了個身，怔怔地看向蘇螭。
蘇螭兩側的嘴角微微下沉，她像是忍耐著什麼情緒，嘆道︰「不是的。」
千帆氣道︰「那是為了什麼？難道你終于覺悟了？明白小籠不僅僅是拿你當朋友，而你也決定不把她當成普通朋友了嗎？」
蘇螭依舊癟著嘴，眉頭皺起，連平時總是平靜明亮的雙眼都暗沉迷惘起來，她還在拼命忍耐著什麼，卻也已經忍耐不住了。
這種表情第一次出現在蘇螭臉上，因此別說地上還未徹底清醒的蘇虯，就連千帆都看傻了。
「……你不會是要哭了吧？」千帆張大嘴，難以置信地眨眨眼。
蘇螭搖搖頭，轉身就走。
這回千帆沒再攔住她。
蘇螭瘦弱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道上。
千帆煩躁地扯掉自己的假，拿腳尖踢踢地上的蘇虯，悶悶不道︰「唉……我第一次覺得，蘇螭確實只有二十歲……」——
蘇螭除了睡眠狀態不正常，平時的生活里就是個普通人，因為不具備異能，她沒辦法像小籠或者蘇虯那樣迅速找到對的方向，便只能在寂靜的暗林深處，調動全身的感官，平復心情，耐心地傾听周圍一切動靜。
動物們逃離的方向，風帶來的氣味，就連月色明暗的界限都給她指出了路的方向。
那條通往小籠所在的路的方向。
找了許久，蘇螭最終在樹林里找到了狼妖和花豹的戰場。
臨近的樹木被折斷了多棵，樹身上的沖撞抓痕慘不忍睹，蘇螭便是悄悄躲進了一棵歪倒大樹茂盛的樹冠中，屏氣凝神往外張望。
前方的場地上，憤怒的狼妖和凶狠的花豹正在相互廝殺，它們一個失去理性一個為人所控，因為不自保，下手也從不留情，往往都是帶著玉石俱焚的決心攻擊對方，不致死，不罷休。
花豹的一邊翅膀已經被狼妖扯斷，狼妖的一條右腿也被花豹抓得皮開肉綻，露出里頭血紅森白的肌骨。
蘇螭懸著顆心看了一會兒，很快現，這場妖怪大戰中，花豹盡管凶狠敏捷，但明顯居于弱勢，不論速度力量和精神，她都不及狼妖，更別提狼妖是妖，妖怪的世界中，總有一些匪夷所思的術法和奇技。
狼妖逮住了機會，抓住了花豹，扼著她的喉嚨將她提高。
花豹的兩條腿在空中又抓又蹬，都無法松開狼妖的鐵腕，她的腿很快便不再劇烈掙扎，就連抓著狼妖手臂的手都漸漸使不出力氣。
蘇螭知道，花豹氣息將竭。
她在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果不其然，周圍的暗影里悄無聲息架出了一排長槍，槍口從背後齊刷刷對準了狼妖。
陷入嗜血暴力的狼妖根本留意不到這邊的情況，蘇螭急忙喊道︰「小籠！背後！」
釣魚的人越是想要釣到水里的大魚，便會越珍惜自己的誘餌，他們以眼睜睜看著誘餌被打到無還手之力，卻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死。
蘇螭不知道他們究竟藏在哪里，便只能等到這一刻，再提醒小籠。
听到蘇螭喊叫的狼妖幾乎是下意識丟下花豹一舉躍上枝頭，吊著根樹枝落到那排槍口後，毫不留情就是一通撕咬。
黑暗的草叢里傳來人的慘叫聲。
他們連槍都來不及開，就已經命喪狼口。
蘇螭注意到，被扔在地上的花豹女人艱難地爬了起來，一眨眼變成只小老鼠，躥進草叢里消失不見。
等到周圍再無一聲哀嚎慘叫，蘇螭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危機也來臨了。
就算她沒有出聲提示暴露行蹤，她的氣息，又怎麼能逃得過狼妖的鼻子。
熱乎乎的腥羶氣味從身後吹來，蘇螭閉了閉眼，有些無奈地回過頭去。
被撞斷的樹木露出林海的開口，有機趁的月色照在身後高大狼妖的身上，將它的凶煞氣息釋放得更加淋灕盡致，花豹女人逃走，偷襲者已死，但是狼妖被挑起的弒殺怒氣還未消。
而林子里，只剩下蘇螭還活著。
「在殺我之前，以先等一等嗎？」蘇螭一邊說一邊月兌下自己的長袖t恤，又拿小刀迅速割成長條狀，然後毫無懼意的走到狼妖腳下，用布包扎住它深見骨的傷腿，「不要因為我而瘸了一條腿，只要能健康地跑跑跳跳，不管你是什麼模樣，都沒有關系。」
狼妖低下頭，朝蘇螭腦袋上嗅了嗅，緊接著憤怒吼叫，一爪子直接將蘇螭拍得飛了出去。
蘇螭撞上另一棵大樹，滾動的身體才堪堪停了下來，她暈頭轉向地爬起來，身體疼痛，腦子里卻回想起似是不久之前，她在山谷里也是這樣被狼妖甩飛出去，差點落得終身癱瘓。
「……呵。」蘇螭爬起來，只短促地笑了一聲，胸口一悶，她便側身哇地吐出一口血。
狼妖再次逼近過來，它抬起一條腿，高高在上的雙眼冷若寒霜，睥睨眾生，它的腿朝蘇螭壓來，踩著她的胸口，將她踹翻在地。
蘇螭被壓制在草地上，根本無法動彈，胸上壓力漸大，她知道只要狼妖再這樣壓上一小段時間，她就算沒有被壓裂胸腔，也會因為窒息而死。
蘇螭掙扎著看向狼妖，試圖開口說話，卻現狼妖的眼正定定地看向自己傷腿上染了血的t恤。
那樣的一對通紅狼眼，就因為困惑，而顯現出人的情感來。
蘇螭怔怔地看向狼妖，想開口呼喚小籠，卻被喉嚨里的血痰阻礙了聲，她悶悶咳嗽，一邊咳一邊吐，血染上了她的下巴，滑進她的脖頸，粘稠，濕滑。
狼妖最終縮回了腿，它沒有踩斷蘇螭的胸骨，而是轉過身，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小籠……」蘇螭艱難地爬起身，捂著胸口朝狼妖踉踉蹌蹌追了過去。
狼妖走得不快，它的腳步因為迷茫而滯重，林子里的生物望風而逃，沒有誰敢直面這個嗜血凶帝，它孤零零地朝前走，孤零零地四處張望，又孤零零地回頭，沉默地看向身後遠遠跟著的蘇螭。
蘇螭不知道自己受了什麼傷，她又冷又餓，又累又痛，但她異常頑強地跟著狼妖，它去哪，她就去哪，哪怕血滴了一路，哪怕太陽升起之時，她就會不堪重負倒下。
林海的夜沒有早晚之分，只有晨陽初升和暗月隱退，林間的光芒越來越亮，蘇螭看向狼妖的眼卻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後，當最燦爛的那縷光芒落在狼妖迷惘的雙瞳里時，蘇螭終于堅持不住，扶著樹干，重重暈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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