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下幾天雨後,夜里便更涼了許多,福媽媽領著六盞茶把屋里輕紗帳幔都換了個暖調兒,連帶箱籠妝匣也都換了一批。只是沈端言不太給面子,一直窩在窗榻上,主要是裝病,再者她這輩子真沒像現在這樣安閑自在過,真正的睡覺睡到自然醒,而且還吃完睡睡完吃,這樣的生活隨隨便便就把精英式的靈魂給**了。
窗台子下開著幾桿半人高的綠盞菊,長長的絲瓣搖曳生姿,倒也煞是好看。慣來沒有一雙欣賞美的眼楮的人,這會兒也能趴窗檻上賞賞菊花了,主要是閑得慌,軟禁在園子里除了看看花花草草,也沒別的事兒可干了。看書,詩詩詞詞有甚趣味,畫畫,正主兒倒是留了點兒遺產給她,可她不感興趣,繡花彈琴下棋這種雅事兒她就更不成了。
六盞茶變著法兒地給她逗樂,日子倒也有笑有鬧很是歡快,只是六盞茶和福媽媽都覺得她不快意,在她們看來,往日里肆意縱馬長安市的太太如今被困在這麼一方巴掌大的地方,哪還能舒坦得起來。
「太太,福媽媽又向外頭要了幾盆子菊花來,您看擺在哪兒好?」黃茶指著院兒里一溜小丫頭,每倆人抬著一盆偌大的菊花,有黃有粉有墨有紅。
做為一個欣賞水平不怎麼靠譜的人,沈端言指著窗台下說︰「都擺一塊兒吧,瞧著熱鬧。」
……
黃茶面無表情地點頭,然後指揮著小丫頭們把花盆團團簇簇地擺在窗台下,打眼一瞧,真是熱鬧得不能再熱鬧了。各色菊花枝葉花頭擁成一片絢爛顏色,把支著臉蛋兒在窗檻上賞花的太太都映得容色分外多彩多姿︰「太太,再過些時候還會有茶花水仙臘梅古梅,您愛瞧就讓福媽媽催著園子里早些兒送來。」
「不必,等到冬日冷下來,窗不開門不出,有甚好擺弄的。這些個花花草草搬來搬去,折也折騰死人了。讓福媽媽跟園子里說一聲,待到明年春日里把長開長盛的花移些個種到園子里來,再鋪滿園子草皮,省得日後再搬來搬去。」花期長的無非那幾種,月季、扶桑、紫薇、夾竹桃和天竺葵,從三五月能一直熱鬧到十一二月,而且都好侍弄,不像現在園子里那些名貴品種,好看是好看,每天都要專人照看。
有時候她猛地一打眼看看花,還有倆人在里邊弄來弄去,看著都煩心。園子里還是安安靜靜的好,她從前就不是愛熱鬧的人,眼下園子里婆子不斷,丫環成群,真個是鬧心得很。
自家太太常是風一陣雨一陣,黃茶已是見怪不怪,這麼不干痛癢的事兒應下便成。不消多會兒,綠茶捧了盞子艾草茶來,這是黃茶開的暖身湯藥,土著正主有些兒體寒,一到冬日便四肢冰冷怎麼都捂不暖,正是因為這個,正主兒的生母才替她謀了黃茶這麼個懂藥理的丫頭。
可就是一年四季養生湯藥調理著,一到冬天還是難受得很,別說到冬天,現在沈端言就察覺出來了。站在廊子下風一吹渾身就涼透了,一雙手搓好半天也搓不暖,合該是一具驕小姐的身子骨兒。
「太太,您多喝點兒,別嫌味道不好,茶也莫再飲了,怕沖了藥性。」這艾草茶的滋味到底不怎麼好,自家太太向來不喜愛,泡一壺能喝上半盞就不錯了。黃茶每年都要費心在端午前後掐艾草女敕芽葉來曬茶,可真正喝到太太嘴里的,連一成都不到。
沈端言這會兒倒能接受這味道,淡苦微香,喝到月復內暖融成一片,很是舒服。黃茶見她喝得多,臉上的笑意都深了幾分。待喝完艾草茶,福媽媽便來了︰「太太,園子里的人也太欺人了,這幾盆子菊花竟都是幾房姨娘挑剩下的。若不是老奴去要,只怕連這幾盆子都不肯給,府里上下未免太過分了些。」
又來了,福媽媽是隔三岔五就挑撥一回,黃綠二茶听罷,臉色難看得很,卻只按著沈端言的吩咐低頭不語。沈端言呵呵一笑,微眯著眼楮道︰「明年福媽媽就不必為這些許小事著惱了,讓他們移些月季、紫薇、夾竹桃和天竺葵種下來,既熱鬧還省了事兒。福媽媽,差人辦事便塞些個銀錢罷,如此他們拿人手短自不能不辦事兒。」
土著正主的觀念就是——什麼事兒只要砸錢下去都能辦到,這倒也符合原主的一貫行事作風。
福媽媽臉色又是一僵,雖然這符合太太往日行事,但卻少了一分盛氣凌人的跋扈姿態︰「是,太太說得是,只這群眼高手低的到底需要教訓,太太是府里的主子,他們為太太當差本就是應當的。」
「唔,這些我懶得管,日後福媽媽看著辦便是,只記得多多撒錢,就不信這府里還有不愛銀錢的。」沈端言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就算是出嫁了,那位繼母也要針對她。要是繼母有個女兒,她倒是能理解,可繼母連個孩子都沒有,她這樣營營汲汲為哪般。
這福媽媽的目換倒是很明顯,只是要坐實了她的惡婦名聲,只是她嫁也都嫁了,還怕這點名聲不成,橫豎顧凜川也不能休妻。
福媽媽見計不成,便也沒再多說,這些日子太太似是明白了些什麼,不管怎麼拿話拿事激她,都跟泥捏的人一樣沒脾氣︰「這幾日陰雨不斷,太太身子骨看著倒是好些了,待過幾日放晴,不若去跟爺說一聲,出去走走散散心,老這麼悶在園子里也不是個事兒。」
關于出去走走這個話題,黃茶也提過,主要是沈端言這身子需要多動彈,讓氣血暢通,這樣冬天也能好過一些。只是顧凜川這人,除非他樂意見你,否則你去見是見不著他的,是此以前都是往死里折騰才能見上一面,每一見面都得吵個昏天黑地︰「咱們出門關他什麼事,不必問他,他若是有意見自會來說,我要是出門想來這府里也沒人敢擋著。」
也是,府里上下誰沒見識過正主兒的脾氣,除了顧凜川,這府里上下還真沒人敢攔她,更沒人能攔得住她。福媽媽听著眼珠子一轉,臉上頓生笑意,連語調都硬氣起來︰「說得是,太太行事,闔府上下誰也沒資格置喙。」
說出門就要好好先計劃著,正主兒記憶里長安城里景致好的地方多不勝數。春日里游百花湖,四面環山處處山花爛漫;夏日里去青松潭,山青景幽恬靜清涼,正主兒在青松潭還有個別院,每到夏日都會過去住上一段時日;到得秋日便去十里亭外雁鳴山摘果子,橙黃橘綠瓜果飄香;冬日里就上白門洞的溫泉莊子上貓著,莊子上還闢著幾隴菜畦子,這獨一份的爽口鮮蔬,顧凜川這樣的草根得再攢個百八十年才能享受得到。
前兩年,沈端言把這些出游活動多半都停了,瓜果菜蔬一率送到府里來,顧凜川連個好臉色都沒有,沈端言決定把這塊福利停掉。她氣虛體寒還送青蟹來,這麼個渣男,不值當這麼好的受享。
「著人去雁鳴山的莊子先拾掇一番,過幾日我便過去,果子也不必往府里送,我上莊子里住一段時間,吃好了再回府。」反正府里上下沒一件事需要她過問的,她也不必假惺惺惦記著,自然是哪里舒服去哪里窩著。雁鳴山和白門洞那幾處莊子都是沈端方的嫁妝,天也是她的地也是她的,顧凜川都管不上。
她一番打算安排吩咐下去,福媽媽滿臉喜色,倒像是真心為沈端言能出去散心而開懷似的。安排福媽媽出去置辦差事後,黃綠二茶一左一右站著,二茶皆是面紅肚子粗地梗著︰「太太,她分明是想挑撥您,好讓爺惱了您,您怎麼好應她。」
「是啊,太太,要婢子說,還是早些想法把她打發了吧。」其實黃茶有更直接的方法,給福媽媽下藥便是,惡疾不能侍主,自然只能趕到莊子上。到了莊子上那就是自家太太說了算,是一直養著還是打發回原籍,不過是太太一句話的事兒。
「留著她自有留著她的道理,別多問。」福媽媽這麼熱心地在她和渣男之間挖溝,她高興還來不及,干嘛要把福媽媽趕走。惡婦這種不痛不癢的名聲,她倒真是一點兒也不介意的。
隔兩日天便晴了,雨珠兒還顫顫地從花瓣上打著滾滴下來時,沈端言就已經上了馬車。顧凜川白日里要上衙門去,她領著六盞茶一干小丫頭去雁鳴山,卻把福媽媽留了下來。名義上是留福媽媽看著院兒里的丫頭,別再丟東丟西,也趁便好好教教規矩,論起教規矩來沒有人福媽媽您更合適。
福媽媽自然高高興興領了差事,她自然還另有打算。
六盞茶卻不明白沈端言的用意,沈端言也不說,由著她們幾個胡思亂想去。說起來,六盞茶各有千秋,青茶有股子書卷氣,紅茶溫雅知禮做事不緊不慢,白茶爽利嘴皮子溜,黃茶婉約恬靜,綠茶是個天真的小姑娘,說話做事再可愛不過,到花茶就是小蘿莉的痴憨嬌軟,笑容都是女敕女敕甜甜的。
青茶攏總,紅茶管著滿園子的小丫頭,白茶管著衣裳首飾,黃茶管著騰食進補,綠茶管理起居用度,到花茶就純粹是陪太子讀書。
雖然未曾謀面,也不可能再謀面,但土著正主的親媽選這六盞茶是真正費足了思量,為女兒把一輩子都給布置安排好了。這六盞茶又忠心耿耿,眼界兒開闊——再直白點,六盞茶就沒一個對顧凜川瞧上眼的。倒不是顧凜川出身草根,也不是品性樣貌遜色于誰,而是六盞茶打小就被洗腦了,寧為寒門妻,莫作朱門妾。
沈媽媽深謀遠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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