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張東來接到安淺夕的電話就知要談的事情不那麼尋常,正逢午飯時刻碗還沒端熱就尋了個借口去到屋外說話。等安淺夕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問起張家人,張東來才拿著電話又回到了飯桌上,一家人這才輪流接了電話問好。
夫妻倆問的自然是安淺夕的日常作息,還對她給兩個孩子寄來的讀書用品表示感謝,肖玉蘭自然又少不了一陣絮叨,直說丫頭又亂花錢了,狗蛋更是急切地扒在手機旁等著對話。
一陣寒暄過後,一家人才繼續吃飯。
「那丫頭,還真想著我們,像她這樣不嫌棄我們的人很少了。還時不時給咱寄東西,特別是你們倆,那些學習用品可得花不少錢。咱不說錢,光這份心已經難能可貴。東來、狗蛋,得人恩果千年記,你們可不能忘了人家。」肖玉蘭扒了口飯就是一聲感嘆,不忘教育自家孩子做人的道理。
「媽,安姐姐是好人,她不會像別人那樣拿糖果哄人,一直教導我說是男子漢,要自力更生,從來沒把我當小孩子看。給我和哥哥寄的也都是學習生活用品,是真正關心我們,您就是不說我也明白。安姐姐的好我都記在心里,所以我要快快長大,以後報答安姐姐。」狗蛋說得很是鄭重,小大人的模樣別說還真挺像樣。
「他爹,咱家的小皮猴還真是長大了啊。」肖玉蘭樂呵,夾起一筷子青菜就遞了過去,「那就好好吃飯,快快成長。」
「嗯嗯,我不但要快點長大,我還要好好讀書,爭取跳級早點去京城找安姐姐。安姐姐說過,會等著我和哥哥的。」
「小子,口氣不小啊。」張漢生一听就樂了,跳級?還真敢想。
「爸爸,你別小看我,我很聰明的,安姐姐之前教我的時候都夸過我。現在又看了那些學習資料,很有用,小學課程其實一點都不難,我再加把勁,明年直接上初中。」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證。
「喲,沒想到咱們家還出了個小天才啊。」張漢生笑說,哪來的自信?扭頭看了張東來一眼,「這小子吹牛的功夫可真不像咱家人。」
誰料張東來一本正經,開口就肯定了自己的弟弟︰「循序漸進是很好,不過他的程度上初中也不是不行,既然他有這個決心,就看他能走多遠了。」
張漢生夾菜的手一頓,詫異在兩個兒子間來回細看。大兒子向來穩重,說話也很有分寸,今兒這話……難道張家還真出了個天才?
「嘿嘿,看吧,哥哥都這麼說了,我才不是吹牛呢,說大話安姐姐不喜歡的。」
「瞧瞧,一口一個安姐姐,你自己的親姐姐都沒見你這麼親熱。」肖玉蘭打趣,想起自己的大女兒不由一陣唏噓,「玉兒也不知怎麼樣了,只怪咱家窮,書都沒念完就說要出去打工。偏生是個倔脾氣,說她是做大的,又是女孩子,不需要讀太多書,要攢錢給弟弟們讀書。一個人在外漂泊,我這當娘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啊,說來說去都是我們當大人的沒用,不能給你們好的生活……」
「媽!您這是干什麼?」張東來忙放下碗筷,從兜里掏出手帕就去給肖玉蘭擦淚,「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姐為我們做的犧牲我們都不會忘。但既然是她的選擇,我們也得尊重。大姐不是也在京城麼?我已經決定了,就考到京城去,到時候和大姐也相互有個照應,不會讓她那麼辛苦的。咱家還有我和狗蛋,男兒志在四方,會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的。」
「媽媽媽媽,你別哭,我會好好讀書的,以後孝敬你們和大姐。」狗蛋胡亂扒完碗里的飯,小手就撫上了母親的臉。
「乖,都乖,你們都是媽的好孩子。媽不求你們以後多出息,只要平平安安、一家和樂、溫飽不愁就行。」看著兩個兒子這麼懂事,肖玉蘭心里五味雜陳,「東來啊,這都高三了,你還是住校吧,天天往家跑累,還耽誤學習,別把身子弄垮了,該用的錢咱不能省。」
「媽,男兒當自強,這也是一種鍛煉,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是不會和自己過不去的。現在這樣,挺好。倒是你們,平時別太省了,你們才是家里的頂梁柱,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太操勞。」張東來笑著拒絕,說的卻是大實話,修行之人還怕行路?他還巴不得每天能多鍛煉鍛煉。
「你這孩子……」
「算了,咱家的孩子都是倔脾氣,他喜歡就讓他去吧。男人嘛,吃點苦也是應該的。吃飯、吃飯!」肖玉蘭心里怎麼想,張漢生都清楚,勤勤懇懇一輩子,不能給孩子良好的生活條件,說不內疚是不可能的。即使自己老實巴交、也沒什麼本事,卻沒有將什麼光耀門楣的陳舊想法強加在孩子身上,相反在這樣艱苦的生活之下,孩子們還如此懂事,就順其自然發展吧。
一餐飯吃到後來有些沉悶,各自都若有所思。
午餐過後,張東來似乎決定了什麼,悄然來到了後院的竹林深處。有規律地擦了擦手腕上紅繩拴著的一顆紅珠,霎時紅光大作。
「老祖宗!」張東來恭敬彎身作揖。
再抬眼之時,面前就多了個虛影。一身穿古代長衫的老者,鶴發童顏,神清氣爽,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模樣。若細看,卻不是實體,且腳不沾地漂浮。
「準備好傳承了?」老者微微一笑,只手一掃,一道無形的氣流直向張東來而去。
張東來足尖輕點便後退三尺,抬手一擋就化解了無形的罡風。
「不錯,沒有懈怠,那我也就放心了。」老者滿意點頭,問,「那日竹林內,你為何不躲?」
顯然說的是那次張東來和安淺夕獨處之時發生的事,張東來會意︰「不清楚她的底細不宜妄動,再者,她本無心傷我。」
張東來的試探可不是只有飯菜而已,平時不動聲色也做了些小手腳,暗地里對著安淺夕掐了指決念了咒,可哪知道一點用沒有。雖自覺奇怪,可既然自己所學對人無用,他何必再揪著不放?更別提當著別人的面顯山露水了,真把人逼急了,自己還真討不了半點好處。與其樹敵,不如相安無事,像現在這樣不挺好?
「孺子可教也!」老者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張家出了你這麼個有靈根又心思縝密的兒孫,也不枉老朽我等數百年。」
「老祖宗,東來有一事不明。為何我的所學對她不起作用?」為這事,張東來可沒少自責,修行越發上心了。
「呵呵,天機不可泄露。不過,既然遇上了便是緣,也是你們的造化。」老者背手而立,幽幽嘆了口氣,「那丫頭心思重,殺孽不少,卻也是苦命之人。你既已準備好傳承,說明也是下定了決心,日後你在她身邊,便要度化她,知否?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莫要讓那丫頭再入地獄。」
「謹遵老祖宗教誨!」張東來再次作揖,天機不可泄露嗎?也罷,順應天意吧。度化?還不知道誰度誰呢。
「你且上前一步。」
張東來依言踱步上前,老者手一抬,食指直點張東來眉心,外人看不見的白光自眉心處隱沒。
霎時風氣,吹得竹林嘩嘩作響。張東來只覺一股熱流在全身流竄,由急到緩,骨頭似被大石碾過,豆大的汗珠就浸濕了全身。腦子里也多了密密麻麻的符咒,似要開裂般火辣辣地疼。
約莫一刻鐘後,痛意漸消,渾身靈氣遍布,舒爽無比,泛著肉眼不可見的白光。
「東來,好好修行,莫讓張家的絕學斷了。以救危扶難、造福世人為己任,切不可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切記。老朽這抹殘影也是時候歸去了!」
「老祖宗——」張東來忙就地一跪,眼里泛起了淚花,多年相處,亦師亦父,雖知總有一天要離別,可真當離別就在眼前,心底升起了濃濃的不舍。
「孩子,你我緣分已盡,至少沒讓我遺憾而歸,這是老朽的福氣。起來吧,好好生活,以後就看你的造化了……」
人聲漸消,虛影也慢慢消失無蹤,除去還在輕拂的涼風,這一切仿似黃粱一夢,夢醒便了無蹤影。
張東來抹去眼淚,對空又是三拜,望著人影消散的地方久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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