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緋佯裝鎮定地回到雅間,又趴在牆上偷听了一會兒,隔壁一直靜悄悄的,偶爾會听到斷斷續續的交談聲,一個沉穩不迫,一個聲音婉轉。
宋緋真誠地希望晉王是真的來嫖的,一切都只是湊巧。可她知道不是,傳說中清心寡欲或者愛男風的晉王突然出現在青樓絕對不尋常。
夜色越來越深,喧嘩聲也漸漸消停下來,後半夜宋緋合衣躺在榻上睡著了,次日起床腦子里還有些迷糊,田業趴在案上打盹,她怔了下,喚醒田業道︰「你去看看隔壁的情況。」
宋緋披衣起床,來到窗邊,外面又紛紛揚揚下起大雪,一夜之間雪裹天地。她沒來由覺得冷。
這時,田業推門進來,手里還捧了壺熱茶,宋緋接過來啜了一口,听得田業在耳邊道︰「隔壁早已經人去樓空了。就連容香姑娘也不見了,我問老鴇,才知道晉王給容香姑娘贖了身,天剛蒙蒙亮就走了。」
宋緋一個失手打翻茶碗︰「晉王竟然給她贖身?」她腦中嗡嗡亂響,晉王到底是看上了容香才替她贖身還是已經知道了容香細作的身份?
不管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都很危險。
女子出嫁從夫,容香雖是細作,骨子里還是女人,晉王有權有勢有貌,她能不動心麼?恐怕不用晉王問,她自己就主動和盤托出了。
一切計劃都亂了,宋緋心知自己的身份恐怕已暴露,未免晉王猝然發難,借此興師討伐,她心里早就盤算好,齊國和晉國一直不睦,楚國又和晉國有破城降將之仇,衛侯大可遣使者卑辭厚禮東結于齊,南交與楚,如此,晉國投鼠忌器,必然不敢來犯。
她本想讓容香將這消息帶給衛侯的,讓父王早做準備。現在不僅消息難以傳出去,恐怕自己的老底都被容香給拆穿了。
晉王現在卻按兵不動,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冷風吹得她頭痛,宋緋關上窗子,深吸了口氣,她身份暴露的消息必須得讓父王知道,好早做準備,可是該怎麼把消息傳到衛國呢?一般百姓沒有這個能力,朝中大臣有這個能力但不會幫她,那還有一種人——商賈。商人為利,只要有利可圖,他們是相當願意的。
正好,離玉人館不遠有條永平街,居住在那里的大部分都是往來南北的商旅,他們長年在外經商,妻子妾室是不可能帶著的,但又防不住有某方面的需要,只好上青樓。有些來得頻繁了,在青樓還有固定的紅顏知己。
宋緋沉吟半晌道︰「田業,你不是在玉人館有幾個相好麼?從她們嘴里打探一下那些商旅的情況,看看誰有膽識又有能力幫我們。」
宋緋回到別館後,王宗印心里明白,但對昨晚的事只字不提。宋緋也就當什麼也沒發生,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天之後,田業物色到一個人選,有膽識有見識有野心,他是宋國人,很想做第二個呂不韋,但是衛是小國,他是做不了呂不韋的,但是討好了衛世子,封官入仕不在話下,比做商人強多了。田業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將他說動了。
宋緋寫好了信用竹筒封好交給田業,田業趁去玉人館的空當偷偷交給了那個商人。宋緋自覺此事做得還算隱蔽,田業是貨真價實的男人,逛青樓是真的來快/活呢,應該沒人起疑。
宋緋走到這一步簡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試想衛國若是叛晉依附齊楚,晉王一旦發難,首當其沖的便是她。她已做好最壞的打算,相比較整個衛國而言,她一個人的生死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父王不愛她,這麼多年,她早已習慣了,並不會過多計較,衛侯位是兄長的,她要給他留著,還有母後的安危她也得顧及。
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即逃出晉國,可是她連玉都城也出不了。
隔了三天再見到晉王,宋緋心情已平復許多,晉王仍是不動聲色的模樣,像是什麼都知道,卻又像什麼也不知道。
他既然不戳破,宋緋就繼續裝下去,她斟酌了下,試探地道︰「我十四雖就娶妻了,還有兩位妾室,陛下春秋正盛,後宮一直無人,連個子嗣也沒有,難道底下大臣不會說麼?」一國之君連個子嗣都沒有這是多麼令人恐慌的事。
晉王站在廊廡之下,遠處山脈被雪覆蓋住,起伏成一條白色的波浪,他聞言側過頭來,嘴角的笑真是耐人尋味︰「世子十四歲就娶妻了?你今年二十二,那孩子應該不小了吧?」
宋緋咳了咳︰「嗯,長子五歲了。」十四歲娶妻很正常,像晉王這樣二十多歲還不成親的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竟然五歲了。」晉王意味深長地一笑,「寡人十三歲時就入秦為質,那時還未娶妻,到了秦國,前途未卜,自然沒有姑娘願意嫁,其實也沒心思娶,娶了也是拖累,這樣時間一長,婚事便給耽擱了。後來回到晉國,寡人要為先王守孝三年,三年之期還未滿,立後納妃的事自然要先擱一擱。」
依禮制,子為父確實該服喪三年,這三年里不能行房事,不能听樂聲,不能穿絲綢,總之怎麼清苦怎麼來。但是任何事到了國君這里都要打折扣,歷來還真沒見過哪位國君守孝三年的。
晉王其實對自己的父親沒有多深的感情,純粹是拿景公當擋箭牌,他初登王位,兩位大功臣太叔衍和魏凝之就想著讓自家女兒做王後,他兩位都不想娶,更不想他們勢力擴大,便拿守孝的名義拒絕了。
這招確實很管用,誰要是勸諫誰就是對景公不敬,就是妨礙他盡孝,這麼一來,底下臣子都不敢吱聲。
一國之君竟然說出沒有姑娘肯嫁的話來,听著多麼心酸。
宋緋順著他的話道︰「守孝確實應該,但陛下就沒有中意的姑娘麼?」比如……容香,晉王到底把她怎麼了?
晉王哪能听不出來她在旁敲側地在問容香的下落,他頗有深意道︰「倒是有一個,不過寡人也說不清對她具體是什麼感情。」是憐惜多一點,還是同病相憐多一點,抑或是欣賞多一點。
宋緋哪知道晉王在說她,頓了頓,又道︰「能讓陛下看上的女子一定很美。不知是哪家姑娘,像魏家大姑娘那樣美貌麼?」說完這話,自己先吐了一吐。
晉王嗯了聲應道︰「是個美人胚子。可惜不知打扮,美貌程度大大降低了。」上上下下打量宋緋,她以前老穿著男人穿的黑色大氅,現在換了白狐裘,襯得容顏清麗了許多。
宋緋越來越疑惑,晉王說的到底是誰啊?好像不是容香,她在腦海里搜羅了一圈,也沒猜出來是誰。再追問下去,眼風瞧見王宗印步伐飛快地朝這邊走來。
晉王道︰「何事?」
王宗稟報道︰「陛下,西郊的玉都山傳來消息,說有一個樵夫將桓子義抓獲,將他扣押在自己家里。」說著笑道,「怪不得我們搜遍全城也沒找著他,原來是躲在山里。」
宋緋心頭一凜,莫名打了個寒戰,晉王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道︰「居住在深山里的樵夫怎麼會識得桓子義?」
王宗印道︰「他是樵夫,經常來城里賣柴火,大概是看到了我們貼的懸賞告示。」
事情倒是有些蹊蹺,晉王沉吟片刻道︰「備馬,寡人親自去瞧瞧。」
王宗印訝然道︰「雪天路滑,更何況是山路,不好走,陛下萬金之軀,不能涉險,還是臣帶著一隊衛軍去就行了。」
晉王道︰「備馬去吧,寡人自有分寸。」
王宗印見他意已決,只好遵令備馬去了。
宋緋心虛,晉王若是知道是她幫桓子義刺殺他的,她一定會死得很慘。一路送晉王走到別館門口,車馬已備好,二十多名衛軍早已整裝待發。
眼看晉王翻身上馬正要離開,宋緋忙喊道︰「陛下,我隨你一起去吧。」
晉王俯身看著她,她仰著臉,臉頰被凍得通紅,他握著韁繩,含笑道︰「世子可是還記著肩上的傷,想親自報仇?寡人一定會親自抓他回來,世子還是別去了。」
他要真是抓活口回來,宋緋心想自己也別想活了。她心里閃過無數心思,平日她是不能出城的,想逃出玉都簡直難如登天,眼前是個大好的機會,玉都山在西郊,山間林木眾多,加上剛下了一場大雪,想上玉都山只能徒步而行。
這是一個絕佳的逃跑機會,她不能錯過。主意既定,她斬釘截鐵道︰「陛下可是不給我這個機會?我想親手殺了他,桓子義就算陰謀篡位也是陛下的親弟弟,陛下殺了他恐遭人話柄,而且陛下仁義,自己應該下不了手吧?正好我恨他恨得牙癢,我可以代陛下捉刀親自在玉都山上解決了他,世人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晉王看她半晌︰「好,那你就跟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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