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一回來,便有兩頭的丫鬟先後撲上來,請他走一趟。一頭是王夫人,一頭是賈母。賈政忖度了兩邊,百善孝為先,賈政最終選擇先去見賈母。
賈母剛用了晚飯,帶著黛玉、探春等幾個小輩在院子里遛食。黛玉等見賈政身影,皆識趣的走遠規避。
賈母在涼亭內坐下來,腰板挺得比年輕人還直。她衣著一襲翠衣,清新月兌俗,儀態端莊,整個人一派雍容華貴。賈政見母親這樣精神,笑著上前來請禮。今日老太太心情似乎不錯,他或許不會挨罵了。
賈母笑著讓賈政在自己身邊坐下。母子二人飲了一會子茶,賈母方和賈政提起王夫人的事。賈政听說自己媳婦又干蠢事,恨不得當面就扇她一巴掌,他連忙起身,替妻子給賈母賠罪。
賈母食指輕輕敲了敲杯子,目光嚴肅的打量賈政︰「你跟你媳婦可有感情?」
賈政驚訝的看賈母︰「兒子與王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自然夫妻情誼深厚。母親您問此話是何意?難道您想——」後面的話賈政沒敢提,他想都不曾想。
賈母搖頭笑了笑。
賈政趕忙提王夫人解圍道︰「以往她何等孝順乖巧,這幾年,許是年紀大了,又有頭疼的老毛病,容易燥郁。母親,王氏給我生了二子一女,功不可沒,若不究小錯,她也算是貞孝賢惠的了。今日之事,我看都不干淨,母親不也沒有細問清楚麼?」
賈母 一眼賈政,冷笑道︰「你真當我問不清?不過是想給你們留點面子罷了。告訴她,以後別在我跟前耍這種手段,小打小鬧的多無趣。」
像榮府這樣的世家大族,若鬧出休妻的事情,不管誰對誰錯,傳出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丑聞。為妻者再不賢,問題的處理也不能擺在明面上。真有謀財害命通/奸之類的大罪過,貴族們多采用私下處置的方式,悄悄地把人弄死。
王夫人的錯犯得不大不小,半藏半露,就跟那滾了一半糞球的屎殼郎似得。賈母瞧著煩。
賈政本想替王夫人求情,令其留在家中佛堂禁閉。今見賈母意志堅定,他也不敢多說,只怕適得其反。
王夫人听說賈政先去了賈母那里,幾乎要絕望了。賈政回來前,她弄亂了頭發,擦掉臉上的胭脂,撒了些水到臉上。賈政一進門,便見痛心悔過的妻子,實在是于心不忍,嘴里沒有說出一句責怪的話。
王夫人以退為進,跟賈政表態,她願意去法華寺精心禮佛思過。王夫人還怕心不誠,要去五台山。
賈政聞言蹙眉叫她閉嘴,「這話在老太太跟前半句不許說,回頭她听著了,小心她真叫你去。」別說在五台山禮佛多長時間了,單就來回的趕路就要花上小半年?
王夫人哭著點頭,她才不傻,也不過是說說忽悠老爺罷了。「老爺,我的話都是出自真心的。」
「胡鬧,你忘了?宮里的女兒還指望著你,還有寶玉,你不是最寵那孩子了,舍得?」
王夫人想起自己這一雙兒女,心軟化了,真的哭得厲害了。此去法華寺還不知道要多久,她無法忍受不見寶玉的日子。「老爺,我能不能留在家里?」
賈政嘆氣,吩咐王夫人好生思過。王夫人還想辯解自己的無辜,聲稱那玉真的丟了。賈政瞪一眼王夫人,罵她不識趣,二話不說甩袖走了。王夫人自知自己魯莽失算,多言了,氣得在屋里拍桌大哭。
……
王夫人終于走了,榮府瞬間變得寧靜美好了。
賈赦日漸听從賈母的教化,在幾位宮里嬤嬤的厲害教誨下,賈赦終于挺直腰板子了,目不斜視,雙眸凝視力增強,走路時甚至自帶一股風,倒顯得有些氣度不凡了。邢夫人的儀態,亦是有模有樣的。賈母驗收了二人的‘功課’,很滿意,謝過了嬤嬤,便訓話與她們夫妻二人。
「惡習難改,你若是有決心管束自己,就帶著那倆小廝。」賈母看向門口,示意賈赦。
賈赦才剛進門的時候,就見著了立在門口的那兩個壯漢,正是當初捉他去法華寺的那兩個。當初他二人給自己造成的傷害,令他至今都記憶猶新。他怎麼敢要!賈赦癟嘴,為難的看著母親。
「老大,你莫不是見我糊涂,忽悠我呢?」賈母揚眉問。
賈赦為難道︰「母親,兒子所言句句真心,只是那兩個壯漢實在是——」
「原來你的決心也不過如此,罷了,你去玩吧。」賈母故意失望的嘆口氣。
賈赦被激將的不服,立馬應了下來。
賈母笑起來︰「很好,日後他二人監督你,保護你安全,我也放心。」
賈赦見母親一副得逞的表情,突然有那麼點後悔自己嘴快了。罷了,就認任命吧,反正自己現在比二房受寵了,值了!
賈母轉即將目光落在了邢夫人身上,邢氏嚇得縮脖子裝木頭不敢動。「你啊,毛病不少,最先要改的就是你小氣苛責的毛病。」
邢夫人毛病多歸多,但好歹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有目共睹,可比那個裝仁善的王夫人強多了。
邢夫人不敢造次,自然老實地應下。怕只怕她日子久了,忍不住再犯小氣病。
賈母把身邊的琥珀撥給了邢夫人,令其擔負起監督邢夫人的權利。琥珀素來機靈,她若能幫襯邢夫人往正路上走,邢夫人日後總會感謝寵信她。琥珀如今已得罪了王夫人,跟在大房的邢夫人身邊,路會走的更遠,將來也會免于王夫人的迫害。
琥珀會意賈母的意思,十分感激賈母為她的長遠考慮。她沖賈母磕了三個響頭。哭著謝恩。
邢夫人見她忠心耿耿,倒也歡喜。夫妻二人各自領了人,心滿意足的去了。
黛玉下了學,趕早就來到賈母這里等著。黛玉給大舅父舅母行了禮,笑著進門給賈母請安。
「其他姊妹呢?」
黛玉回道︰「探春妹妹組織大家切磋畫藝,我逃了來見您。」
「不合群。」賈母玩笑道。
黛玉俏皮的摟住賈母︰「才不管她們呢,我只管與外祖母合得來就成了。」
「快叫我瞧瞧你這張巧嘴是怎麼長得?」賈母說罷,捏了一下黛玉的下巴。
黛玉沖賈母努嘴撒嬌,她遲疑了下,跟賈母提出自己想寫信回家。女先生近來一直給她們講授孝道,黛玉覺得自己身在外,有義務按時跟父親道幾句平安,同時她也想知道千里之外的父親的情況,心情如何、身子好不好等等。
賈母笑,伸手對點了黛玉的額頭︰「又外道,不是早和你說了,想寫信就下去,拿錢養他們作何,由著折騰他們跑腿去。」
黛玉歡喜的點頭,跟賈母解釋道︰「我明白呢,信早就寫了,此來是想問外祖母可有什麼話捎過去?」
賈母沉吟了會子,忽然抬頭盯著黛玉︰「你父親任巡鹽御史多年,間隔最久也得三年進京述職一次。這些年到不見你父親來過,可有什麼緣故?」
「此事我听母親提過,父親是兼任,職務繁忙。聖上特點父親可不必來京,每年只管寫述職折子奏上便可。若真有要務,再進京詳述。不過這些年揚州和和順順的,沒什麼大事,父親便省力一直在揚州呆著了。」
「糊涂!」賈母嘆了一聲。
黛玉歪頭看賈母,不解其意。
「換做別人,不管有事沒事都巴不得往京都里跑,多走動走動,在皇帝跟前露了臉面,以圖謀似錦前程。你父親倒好,跟耗子躲貓似得,打算窩在揚州那地方一輩子?」賈母本以為林如海進京是個麻煩事兒,沒想到他曾經竟有皇帝的「特點」,可見林如海當初是受皇帝重視的。恩愛的小兩口尚且禁不住異地分別的疏遠,更何況君臣關系。皇帝再中意林如海,他三年五載的不露面,日理萬機的皇帝哪還會再記得他?
黛玉頷首,跟賈母解釋道︰「許是父親不喜京城的繁華,願過平靜安順的日子。那些年我與母親、父親在揚州日子還不錯的。」
「這世道,不爭就注定被人欺負。如今的情況,容不得他過什麼‘安順平和’的日子。我說你來京許多日子了,也不見他有托人走動的意思。原來是他心涼了,自甘抑郁不爭了。他的女兒,自該由他做父親的護一世周全!」賈母薄怒,語氣堅定如鐵。
黛玉有點被賈母的氣勢震懾著了,眼含著淚花,默默點頭應承。
「好孩子,祖母可沒有嫌棄你的意思。祖母只要活著,自要護著你的。怕只怕我這老婆子一旦有個好歹,你純善不通世事,被那些狼心狗肺的欺負了去。我問你,若有外祖母和你父親一起護著你,可好?」
黛玉破涕微笑,愉悅的對賈母點頭。「自是求之不得,不知我前世休了多少福分呢。」
「一張巧嘴!」賈母笑了,叫錢華代筆書信一封,連同黛玉的一塊送往揚州去。
作者有話要說︰來存v章,一看時間嚇一跳,我竟然寫到兩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