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進得城內,彤月果真發現官府不找自己麻煩了。幾人仍回到那處院落分賓主坐下,彤月道︰「君霆,雖然你幫我壓下了此事,但在此地官民心中,我怕是永遠月兌不掉殺人凶手的帽子。即使緝拿不到真凶,也當妥善處理官府態度為好。」
皇甫君霆想了想,點了點頭︰「確實是我思慮不周,只顧先把事態壓下去。不過就憑官府如此作為,也當知道是個庸碌之輩,只想尋個無根無基的外鄉替死鬼了事。我看……」
「我看這事兒不如交給我吧!」接口的卻是遲暮。
「我夜潛進去,狠狠地揍他一頓!」遲暮眉飛色舞,「看他還敢亂說!」
皇甫君霆目瞪口呆,彤月撫額。
「遲暮……」彤月無力的說道,「這樣做是不行的……」
遲暮雙手一攤︰「人間界就是麻煩!」
此時一直隨侍在側的裁雲說道︰「主子,那找著真正的凶手不就行了嗎?」
卻是林鶴應道︰「緝拿真凶是捕快的活計,不是靠工夫好壞和本領高低能決定的。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捕快的手上工夫或許比不得遲暮姑娘,但追緝凶犯這方面,確實他們更為專業。」
沒想到遲暮卻詭秘一笑︰「哦?林侍衛真如此認為?」
林鶴一愣,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說過的話是否有什麼差錯,在肯定了自己之後,拋掉那一絲猶豫點了點頭︰「我確定。」
遲暮卻一笑,對著彤月說︰「小師姐,我看這案子也不甚難,怕是成業都能輕易破獲。」
此言一出,不僅林鶴臉色突變,就連皇甫君教過也臉現不逾之色︰這遲暮不知何方神聖,毫無禮數,還十分自大狂妄。彤月同她在一處也不知安全不安全……
遲暮卻不管他人心中所想,仍舊笑得一臉燦爛。
彤月听她提到成業,不由心中一動︰「你是說——?」
遲暮卻沒有太多忌諱,大大咧咧的應道︰「這些案件本就非人類所能為,就算天下第一神捕在此,也是破不了案的。」
林鶴臉色又是一變,忍了又忍才沒把心中的驚疑問出口。
皇甫君霆卻一臉擔心的看著彤月,生怕她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不好的影響。
遲暮仿佛不知道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心中所憂,一邊剝著剛送上來的瓜果一邊說︰「依我看,這事要辦成,成業才是關鍵。」
見彤月不解,遲暮解釋道︰「成業再裝得像人,魔性是泯滅不了的。」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唯有彤月嗔怪的看著遲暮︰「遲暮!」
遲暮聳聳肩︰「不是要解決問題嘛?先說明了,總比臨場看到再來解釋這解釋那來的好。是吧成業?」
成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遲暮姐姐,我雖然听不太懂,不過你要是問我對這里有什麼看法,我倒是能說出一二。」
遲暮來了興趣,催促他快說。
「這里的雞肉,不好吃。」
沒想到成業一本正經的說出這樣的話,遲暮肘上一滑,差點摔到椅子下面。
「而且,有熟悉的味道。」
「嗯?」遲暮一下來了精神,「說具體點!」
成業歪著頭想了半晌,慢慢說道︰「成業覺得,這里有成業熟悉的味道呢。」
彤月和遲暮的臉色馬上變得嚴肅起來。
「成業,是什麼時候有的感覺?」
「一進這鎮子就感覺到了。不過並不太明顯,就沒說。」成業一如既住的乖寶寶模樣。
遲暮一擊掌︰「看吧!我就說成業能破!」
彤月又問︰「那成業,依你看,你沿著這熟悉的感覺,能找到他嗎?」
成業抬頭看了彤月一眼,低頭不語。
彤月奇道︰「怎麼了?」
成業小聲說︰「成業不想去。」
遲暮從旁邊遞了個剝好的石榴給他︰「來,乖成業,你就帶姐姐去找找那個人嘛,遲暮姐姐弄東西給你吃,啊?」
成業搖搖頭︰「我不吃。」
皇甫君霆見遲暮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成業還是不肯,不免想到自己小時候,剛要出言相勸,卻听彤月說道︰「成業,你不願去找尋,是否因為這人……是你認識的?」
成業迅速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不說話。
彤月了然道︰「那好,成業。我不會以契約逼你,只要你保證此人再也不犯案。你能保證麼?」
成業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彤月笑了笑說︰「你去吧,我不跟著你。」見成業不放心的看著一旁恚怒的遲暮,又向他保證,「遲暮姐姐也不會去的。」
成業這才放心的走了,遲暮卻甩了彤月好大的白眼︰「這可是個大家伙!放過他你可不要後悔!」
彤月卻笑笑沒有說話。不再犯案也相當于破了案子。對方即非人類,當然不能以人類的規則約束。
屋內眾人討論得如火如荼,樂弋卻沒有參與,早在剛進城門後他就自己請命出去購置一些吃食等物品,並沒有與彤月他們回到住處。
付了銀子,吩咐了小二將一應食水點心等物送至宅子,樂弋不想馬上回去,他毫無目的的在街上游蕩起來。
華燈初上,夜闌漸起,樂弋一個人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上,四周只有住戶們從門窗縫隙里露出來的絲絲微弱光亮。忽然,他鼻間嗅到一絲酒香,那滋味香醇綿長,似一只小勾子般將樂弋內心撩撥。他不自然的順著酒香來到一處深藏在巷底的小酒館,掀開半舊的深藍色門簾一步跨入。
酒館並不大,整間酒館小巧玲瓏,干淨而整潔,只有一個年過而立的男子在窗邊獨酌,見著樂弋進來也未投過一眼,仍自斟自飲著,十分自得。
樂弋卻不得不去關注此人,只因他曾在前幾日不止一次見過此人,此人就是這幾起命案的一個共同見證人——君茶樓的老板,景焰。
樂弋尋了個靠門的位置坐下,很快從高高的櫃台內走出個年輕婦人,穿著打扮皆無甚特別,但樂弋卻莫明的覺得她行動間優雅大方,是個令人欣賞的女子。
那女子想是此間酒館的女掌櫃,她面帶微笑,迎上來便上了一只男人手掌大小的小壇︰「客官是外鄉人吧?能尋到此處也算得有緣,這是本店的招牌酒,給客官嘗嘗鮮。」說著招呼呆立在櫃台一旁的小二,「給這位客官上些下酒的好菜!」便福了福走開。
樂弋待那女子走了方才回過神來,見自己已收了對方的酒,搖頭笑笑,輕輕揭開泥封,一股混合了花果香氣的清醇味道襲來,樂弋只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似乎進入了一奇妙的狀態,似真似幻的。他不由斟了一盞,喝了一口。
樂弋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民,雖然近幾年侯府內里已不如表面光鮮亮麗,但他少時也是嘗過不少佳釀的,這間酒館雖小,出的酒卻真的與眾不同!
樂弋只喝了一口,就深深被它吸引,于是又喝了一口,又一口,很快,一只小壇就被他喝了個底朝天兒。
看著手中空壇,樂弋心內一驚︰自己並非貪杯之人,為何……難道?
他目光如電,直射向櫃內正埋頭不知做些什麼的女掌櫃。女掌櫃忽而抬頭對他一笑。
樂弋只覺得腦海里「卡噠」一聲,塵封的記憶像是被誰掃去浮塵般在腦海里清晰起來。
樂弋少時無意間偷听到父母對話,父親背對著自己對母親軟語懇求著什麼,而母親臉色如冰,出言寒冷︰「這麼多年來,我對樂弋如何?你難道都瞎了看不到不曾?只是他越長越大,越來越像……你若真心愛重于我,便別再讓那孽種到我跟前惡心我!」
年少的樂弋听到此言竟抑制不住內心的震驚,他推門而入,雙目含淚的質問那對在人前相敬如賓,在人後卻形同陌路,而今更是惡言相向的夫妻︰「父親,母親!你們說的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不是父親母親的骨肉嗎!」
晉陽侯震驚轉身︰「弋兒,莫要胡言!你當然是……我的兒子。」
晉陽侯夫人奇怪的看了丈夫一眼,對著樂弋臉帶嫌惡的說︰「你怎麼偷听我們說話!」
樂弋見父親失口否認,便把希冀的目光看向母親。
晉陽侯夫人在少年被淚水洗得更加清亮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僵硬的說︰「就像侯爺說的,你自然……是樂氏的子孫。」
雖然晉陽侯夫人似乎給了肯定的答復,但樂弋卻覺得心中一涼。
樂氏子孫。
從頭到尾,晉陽侯夫婦都未正面回答過他的問題,不說他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倒說他是「樂氏子孫」。這其中所含深義,可是天差地別!
樂弋開始慢慢搖頭︰「原來……我不是你們的兒子……」他就知道,從小母親對自己雖好,但有時會用一種特別復雜的目光審視自己,父親對自己倒是好,但有時會莫明的看著自己嘆氣,那目光中透著的,竟然是惋惜,和懷念。自己活得好好的,母親也活得好好的,父親惋惜什麼?莫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胡說!你當然是我的兒子,也是你娘的兒子,對吧?倩柔?」晉陽侯像是要得到什麼確認一樣企盼的看著晉陽侯夫人。
晉陽侯夫人看著相處半生的丈夫,嘴唇動了動,卻仍狠了心說︰「樂弋。我只能告訴你,你是樂氏子孫。」說完也不理晉陽侯父子有何反應,快步離去。
晉陽侯滿懷歉意的看著眼前半大小子的兒子,斟酌了許久才干巴巴的說︰「弋兒……你真的是我們的兒子!」
樂弋轉身快步跑出去,眼中的淚如雨落下。
他果然……不是侯府的孩子……
鏡頭急轉直下,樂弋立在晚霞漫天的鄉野,目光痴迷的看著眼前高挑秀美的麗人。那人身處鄉野之中,身上的貴族氣質卻絲毫未減,仍是高貴無匹。她閑適的站在那兒,神色哀傷,嘴里似乎哼著一支柔軟的曲調,悠揚婉轉,的細細吟唱從她不點自朱的豐唇中逸出,就像一縷淡藍色的輕紗,將他痴心纏繞……
樂弋沉醉在自己的噩夢和美夢中無法自拔,那女掌櫃走上前來輕輕推了他一把,他仍然趴在桌上,似乎睡死過去了。
景焰見狀扭過頭來,面帶急切的說︰「可以了吧?」
女掌櫃回頭不耐道︰「急什麼!」正欲再說,卻見門簾前一晃,一縷濃烈的黑煙出現在那兒,凝成一個半大的小孩兒。
那小孩兒脆生生的喊著︰「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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