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不到,天色尚是漆黑,鄭府里卻早早點了燈,小廝們忙著往馬車上搬東西,鄭澤昭披著煙青色的披風一一與起早送行的幾人作別。
二月初九的春闈,各地的考生幾乎都要提前近一個月就往京中趕,燕州離得較遠,不在路上耽擱的話也得七、八日功夫,若是走走看看,約麼就得十來天。
鄭澤昭堅持不肯多帶人,除了一個小廝外,就只一名車夫和兩個隨從,好在鄧文禎也是今兒出發,兩人趕在一處,路上還可多些照應。
該囑咐的前兩日都囑咐過了,但鄧環娘還是頂著寒風出來送了一圈,並叫他等下與鄧文禎匯合,鄭明珠本不是很願意鄭澤昭與鄧文禎一道,但想想鄧文禎獨自出門的次數甚多,總是放心些,只好默默不語。
明玥有點兒心疼鄧環娘,這會子是最冷的時辰,寒風呼呼地往人口鼻里灌,她怕鄧環娘不適,便道︰「二哥快上車吧,車里有暖爐,二哥當心別著涼。」
——快走吧,走了她們也就能回去了,冷死個人。
鄭明珠一听也忙道︰「都妥當了,你這便上車去,路上沒事也別下車折騰。」
鄭澤昭「嗯」了聲,輕輕看了二人一眼,便對鄭佑誠和鄧環娘施禮說︰「父親、母親請回吧,我這便走了。」
鄭澤瑞握著把大刀在一旁咧嘴︰「練了一個時辰的早功,真熱!我要去送你還不用,這正月還沒出,那明兒我往書院去,給範先生和師娘拜年。二哥,我等著你金榜題名!」
鄭澤昭拍拍他肩膀,轉身上了馬車,車內果然燻得溫暖馨香,載著他駛離了鄭府。
鄭澤昭一走,隔天鄭澤瑞也離了府,同慕哥兒一起往範先生的書院去,順便讓師傅瞧瞧他這一年來的功夫有無進步。
少個這幾個哥兒,府里一下子覺得空了不少,明玥畏寒,在屋里縮了幾日,竟是發起病來,頭暈惡心,氣短的心慌,傍晚時又鬧起了肚子,愈發軟綿綿的沒了精神。請了大夫來看,說是火氣上行,春發之癥,明玥在床上閉眼喝了幾天黑乎乎的藥汁卻仍是不見好,鄧環娘當機立斷換了個大夫。
這回來的是個二十多歲姑娘模樣的女醫先,原是鄧環娘惦記明玥如今大了,怕有些女孩子的難言不肯說,特地尋了名女大夫來,明玥渾身無力的躺在床上,任由那女子手法嫻熟的捻針在幾處穴位上刺了幾下。
明玥稍感酸麻,惡心嘔吐之感倒是壓下些許,女大夫抽針出來,一臉尋常的對鄧環娘說到︰「夫人不必太過擔心,七小姐應是吃壞了東西,眼下是發陳之際,要留心莫食了相克之物,否則便會有中毒之癥。」
鄧環娘大驚︰「你是說她中了毒?!」
明玥也是心頭一沉,可她生怕鄧環娘驚了胎,忙支起半個身子道︰「娘,你先別急,我現在好多了,不會有事的。」
大夫捋了捋發絲,示意鄧環娘稍安,柔聲說︰「姑娘體內卻有少許清毒,不過這幾日已排出不少,眼下只還有些氣虛神昏,等下我開溫和些的方子,姑娘再服不超過七日,余毒可清,便能無礙了。」
鄧環娘稍松一口氣,臉色卻仍舊十分難看。
那女醫先便又道︰
「人體之內,生而有毒,不必大驚小怪。水痘、疹子也都是體內毒的一種,偶也有人一到開春便上吐下瀉身子發熱的折騰一整日,不需吃藥,捂著被子好好睡上一覺,第二日便好了的。姑娘體質尚好,只是一些時鮮的東西留心些,比如韭苗不要配了熱酒,與羊女乃、蜂蜜也最好不要同食,服我這藥時肉要少吃,尤其羊肉最好不食。再有就是有些菜圖個鮮,烹得時候過短,也是有毒性的,這些若放在平常可能不適半日也就過去,但此時卻容易發病。」
明玥眨著眼楮,虛弱的道︰「大夫說的極準,我昨是吃了韭苗又喝了羊女乃和蜂蜜來著。」
鄧環娘這才舒了口氣,扶著腰皺眉說︰「你們都是怎生伺候的?」
紅蘭機靈,忙拉著丫鬟青楸一同跪下認錯,女子看了眼明玥,淡淡笑了下,說︰「姑娘放心吧,我郎霖自小隨父行醫,不會壞了自己的招牌的。」
明玥一怔,這大夫的名聲她好像打鄧素素那听過一次,還以為又是個翹胡子的老頭,沒成想竟是個女醫手。
瞧她神色淡然,八成是時常游走內宅,早練就了一身見如不見的本領,剛才的台階給的真是再巧妙不過。
明玥道︰「那便有勞郎大夫,給我開完方子後,還請幫我娘也請一請平安脈。」
郎霖男兒般了挑了挑眉,將鄧環娘攆回了自己的屋子。
明玥萬不敢再叫鄧環娘擔心,等大夫走了,便乖乖喝了藥,說是乏了,早早睡下,邱養娘通常是不上夜的,這幾天見明玥病了,便也跟紅蘭和青楸換著守夜。
紅蘭見明玥沒睡,只露著腦袋發呆,便小聲說︰
「姑娘昨兒午間的菜里倒是有韭苗,可晚上就喝了一口蜂蜜水啊,昨兒早上也是沒用羊女乃的,就這般厲害?再說,菜和羊女乃都是份例的,又不是只姑娘自己個兒用了,怎地旁人就沒事?還是咱們領的菜不對,女乃不對?要麼那郎大夫瞧著年輕輕的,怕不是個庸醫唬弄人呢吧?」
明玥吐了口氣,說︰「我看她行醫的時間估模和你的年紀差不多了。」
紅蘭又擔心又覺奇怪,明玥也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子,邱養娘還以為她睡著了,正要打發紅蘭到外間躺下,才听得明玥又出聲問︰「可有人回來報二哥到了長安沒有?」
紅蘭想了想,回說︰「昨兒鄧府收到了信兒,派人來同夫人報說已和表少爺一同到長安了,一切安好。」
「唔,安好就成」,明玥皺眉看著帳頂越加想不通,吃了藥後困意襲來,便只好先睡了。
第二日,明玥是吃壞東西的事情便傳到了鄭明珠這里,鄭明珠絞著帕子眼圈發紅,跟王氏說她沒法子幫著二嬸娘管家了。
自從入了冬後,鄧環娘便不怎麼往林氏那去了,她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坐上一會兒便腰酸腿腫,鄭明珠慢慢熟悉了些,她索性便叫鄭明珠自己過去。
林氏整日里嘴上說叫鄭明珠幫襯著,卻什麼都是自己過問,底下的人又欺鄭明珠年輕,說一套做一套,鄭明珠心里憋悶,又不願同旁人說,私下悄悄哭過好幾回。
過年的時候林氏怕王氏又要責問,便將最難纏的廚房扔給了鄭明珠來管,鄭明珠這才上手沒幾天,明玥便給了她這麼一下,這不是存心拆她的台?
王氏摟著孫女道︰「七丫頭是自己吃壞了東西,與你不相干,要罰也是該罰伺候她的丫頭婆子,你在這認什麼錯?況且,你年紀小,出了什麼差池你二嬸娘也該在一旁指點著,老二媳婦,是不是這個話?」
林氏一听,連忙應「是」,說︰「大姑娘想怎麼辦就放開了手去做,二嬸娘定然盡了力的幫襯你。」
鄭明珠擦了眼淚,回頭就將廚娘和兩個婆子換了,正借此事給廚房立了威,這倒正合了林氏的意,少不得又偷笑了一番。
王氏見鄭明珠行事利索,倒也欣慰,但還沒等安靜幾日,讓她上火的事便來了。
——剛出了正月,原給鄭明珠提過一次親被拒的常家便又派了官媒上門。
此次的官媒口舌甚俐,大有不把這樁婚事說成便不走的架勢。
王氏氣得太陽穴突突跳,險些又病倒回去,此後還落了個頭痛的毛病,當然這是後話,眼下官媒臉皮厚罵不走,她便吩咐人將九品的小官媒拖了出去,關在了府門外。
小官媒儼然是做好了準備,也不急,只日日來府門前靜坐,沒多久燕州城里都知道京中吏部常員外郎上鄭家提親的事了,對此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完全當做一樂兒。
王氏整日陰沉著臉,鄧環娘是顧不上管,鄭明珠悶頭不言,丫鬟、婆子們白日里不敢議論,晚上回了房卻湊在一處嘁嘁喳喳,鄭明珠恨透了,逮住兩個丫鬟讓人狠狠抽了嘴巴,這才沒人敢碎嘴了。
幸而,沒過幾日,清河崔家也派人上門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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