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打得響亮,實際卻不甚疼,但也足以令鄭澤昭愣在當場。
——他與鄭明珠同胎而生,雖說明珠比他早了那麼一刻,府里也是「大姑娘」、「二少爺」的稱,可打他心里,從來是將明珠當妹妹看的。
鄭澤昭深深記得,小王氏在病中將他叫到跟前,緊緊抓著他的手要他照顧好明珠和瑞哥兒,那時他才四歲多,不是特別能記事的年紀,可這件事他不敢忘,每日早上都要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回。
小王氏那殷殷的神情印在了他的心里,當時自己的小手被娘親攥的生疼生疼,可他沒哭,仿似在一瞬間突然長大了,自那之後,他再沒了無憂的童年。
後來鄧環娘進了門,王氏將姐弟三個護在松菊堂,可他依然對一切充滿防備,尤其是來自鄧環娘的。
好在鄭明珠跟在王氏身邊也很是懂事,總像個小姐姐一般關懷他與瑞哥兒,這麼多年,她們姐弟間幾乎沒鬧過脾氣,便是連幼時也絕少,更遑論是打他一巴掌?
鄭澤昭蹙著眉,內心翻涌,「你這是作什麼!?」
鄭明珠厲聲道︰「這一巴掌是替娘親打你!出了這般的事,明玥那丫頭竟知情知景,而我和瑞哥兒卻懵然不曉!你將我這個姐姐置于何地?你是不是也將娘親當初的話忘得一干二淨了?」
鄭澤昭垂下眼瞼,靜靜吐出兩個字︰「沒忘。」
鄭明珠冷笑︰「沒忘?昭哥兒,你從前說這話底氣十足,眼下怕是連你自己都覺得心虛得慌吧?如今上有母親關懷備至,下有妹妹討巧伶俐,你多半早忘了她三歲時就知在父親面前告你的狀,五歲就唆著丫頭和我的丫頭吵架,現今倒成了你親親的妹子了!」
鄭澤昭偏了偏頭,抿著唇沒吱聲。
鄭明珠見他這生硬模樣,氣得胸口起伏,眼淚便又流下來。
鄭澤昭轉過臉來端端正正在地上磕了個頭,隨即起身,將鄭明珠和鄭澤瑞也拉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明玥知曉此事,並非是因我信任于她而告知,相反,是因我同時吃了她和柳姨娘送的點心,相對于柳姨娘,我自然先懷疑了明玥。是以我讓人回來報信,特意問及七姑娘可好?然明玥也「病」了一場,細細問及,一條一樁的病情和我一般模樣。那日柳姨娘送點心時,正趕上明玥在,我順手送了她一碟,如此便只能是柳姨娘。」
「只是我當日尚身在洛陽,無法叫報信的隨從一一稟明白,又擔心瑞哥兒和你也受了柳氏的害,才只好先叫明玥幫忙說項,將柳氏關起來,待我回府當面問個清楚明白。」
說到這里鄭澤昭輕咬了下唇,——如今問的夠清楚夠明白了,他心里卻愈發亂了。
鄭明珠攥著帕子,仍是覺得委屈。
鄭澤昭想了想,終是道︰
「明珠,你若是因著這個與我置氣,那也罷了。我與你和瑞哥兒賠不是。方才那一巴掌,娘親想也是能看見的,得虧是我自己,若換了你和瑞哥兒當中的一個,我不知要如何向娘親交代。說起來,你二人等下回去將柳姨娘從前送的東西都收拾了吧,免得看著也難受。」
鄭明珠沉默了片刻,語氣稍稍軟下來︰「哪里還敢留著,想想都覺得堵心。」
說到這,她突然想到了小王氏對付柳氏的法子,想柳氏可沒對自己動什麼手腳吧?轉念又道柳氏從前不知,倒都是真心待她們姐弟三個,原先應該沒有,也就是最近兩個月,自鄭澤昭走後沒幾天明玥就病了,柳氏除了在明玥搬院子時與喬姨娘去過一趟,沒單獨和她待一起,自己也沒用過或吃過她送的東西,倒可安心,只是仍念著,想這幾日要請那郎霖大夫來細瞧瞧才好。
鄭澤昭掃了一遍祠堂供著的牌位,疲憊道︰「外頭起風了,走吧。」
鄭明珠看看他的左頰︰「痛不痛?」
鄭澤昭淡淡搖頭,便叫鄭澤瑞︰「瑞哥兒,回去吧。」
鄭澤瑞眼圈發紅,神情是少有的壓抑,他踢開腳邊的蒲團,驀地粗著嗓子道︰
「柳姨娘還是沒能完全狠心,倘使她全不念這些年的情,那給二哥下的大抵就是砒霜!二哥吃一塊便能立時沒命,而不是像如今,還能回來對柳姨娘當面責問。這份被親近之人所害的苦楚,怕是比那下了藥的點心還難下咽吧。」
鄭澤瑞一向不愛揣度人心,今兒竟看的這般透徹,鄭明珠不由皺眉低聲斥責︰「她有這個心便已經是萬死了!哪還分甚麼其他,若她真有庶子,難保不被人所挾,你知那又是個是個甚麼情形?」
「被人」這二字她說的模糊,但幾人都心知肚明。
鄭澤瑞嗤笑了一聲,眼光在二人身上掃了個來回︰「大姐,二哥,你們所信之人加害咱們,懷疑之人倒反幫了你,真是諷刺。」
鄭澤昭微微垂了眼,也覺嘲諷。
「你!」鄭明珠氣得正要教訓他,鄭澤瑞卻已一甩頭,腰桿挺直的大踏步行出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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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覺得自己像是被夢魘著了,一閉上眼就是柳氏從自己腿邊緩緩倒下的樣子,讓她心里一陣陣的難受得發慌。
邱養娘和紅蘭兩個都陪在屋里,瞧她睡睡醒醒的一勁兒冒汗,便熱了一小壺糖水,將明玥叫起來︰「姑娘若是睡不著就別硬睡啦,咱們說說話,前個兒表小姐不是差人送了些胭脂水粉和兩套跳胡旋舞的衣裳來麼,姑娘還沒好好瞧過呢。」
明玥知道她們這是有意給她差心慌,便也披衣坐起,叫紅蘭將燈芯稍稍挑亮,說︰「都去取來吧,那兩套舞衣我還沒試過呢,正好拿來試試。」
紅蘭忙去取了,片刻抱了一個小匣子和一個煙色包裹過來,明玥將東西一股腦攤在床上,樟木匣子里有新的水粉、花鈿、戒指等女孩兒的玩意兒,包裹里是海棠紅和杏色兩套胡旋舞服。
明玥翻了翻,瞧見除了衣服所配的彩帶,銀鈴等之外,另夾帶了一對配著小鈴鐺的臉盤大的銀環。
「這是做什麼的?」明玥半天沒看明白。
紅蘭端詳一會兒笑了,說︰「上回表小姐來,瞧見了四少的青犴犬,頑笑說要給那小狗套一對項圈來著,奴婢看著這倒像。」
明玥「嘖」了一聲,叫紅蘭將燈移近了,她湊過銀環細看,果然在在內側刻著細小的幾個字,一只寫「小雪狼」,另一只卻是「鄭澤瑞」。
明玥捧月復大笑,這若是一塊送給瑞哥兒非把他氣瘋不可!
邱養娘和紅蘭也沒忍住,紅蘭捂著嘴笑得拿燈的胳膊直抖,邱養娘道︰「這表小姐也太會捉弄人了。」
明玥正捂著肚子點頭,就听樓上咚咚咚傳來幾聲響,像是摔東西,又像是故意踩地板。
三人對看一眼,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過了片刻又是一陣,繼而還有小丫頭上樓下樓的動靜。
紅蘭呲著牙︰「姑娘,奴婢去看看,大姑娘這都折騰半宿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邱養娘拉了她一把,明玥仰頭听了一會兒,道︰「今兒晚上就由著她吧,不折騰完了她沒法子安心。」
邱養娘過來坐到床邊,摟了明玥道︰「姑娘也別多想,各人有各人的命。」
明玥悶悶「嗯」了聲,樓上又是一陣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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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嬤嬤辦事很利索,第二日便將柳氏的後事都操持完了。
王氏挪到東廂房睡了兩晚,叫人在正房里燻了兩天的檀香才又挪回去,府里一切如常,沒了一個無兒無女的柳姨娘,也沒什麼影響。
王氏眼瞅著後個兒就是許家小兒的抓周宴,而緊跟著鄧環娘便出月子,就要給小老十擺滿月酒,二夫人林氏就道「該將裴家母子特意請過來」,王氏也想那日匆忙,說起來實在不像話,遂也點頭稱對,囑咐要林氏專門打發人送下帖子,林氏自是萬般答應。
崔家二房的夫人借著這個時候也要過來賀一賀,王氏約麼著她是再來看看明珠,這下再回去,就該是請人來送納征禮了。
——這下面的一樁樁可都是好事。
這樣想著,王氏便又來了精神,早起小輩們問安時,瞧著氣色頗好。
「十哥兒如何?這兩天哭鬧的凶不凶?」
鄭佑誠瞧著她心情不賴,也笑道︰「托母親的福,十哥兒好著呢,能吃能睡,夜里鬧得也不厲害。」
二夫人和三夫人听了便在一旁笑。
王氏點點頭,說︰「你今兒就趕緊地將賓客單子擬了,好按著你的單子請人。」
鄭佑誠答應一聲,王氏往孩子里看了看,問︰「怎地沒見瑞哥兒?」
鄭澤昭答道︰「我來時往他院子去喚過了,丫頭說他天沒亮就起了,大約是練功忘了時辰。」
王氏頷首,倒也沒在意,便同媳婦們說起話來,然沒過多會兒,就有鄭澤瑞院里的婆子連跑帶顛地過來,進屋就抹淚︰
「老太太,您快看看吧,四少爺留了封信,離府走啦!」
作者有話要說︰ps:因為中秋放假,和編輯敲定時間是在半夜,所以只在文案上掛了入v公告,沒來得及在上一章提前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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