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的丈夫李大山與里正是出了五服的關系,但與其他人家相比關系依舊是比較近的,進了里正家門就扯開嗓子叫了起來︰「大伯麼,大伯他在家嗎?」
里正家的房子是村子最好的,全部是青磚瓦房,看上去整齊又寬敞,前院還種了棵棗樹和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樹,等到開春天氣轉暖,這院子里會更添生氣。這時堂屋里走出一個中年哥兒,面目慈和,一看到來人就先笑了︰「是大山家的阿秀啊,這是怎麼了,風風火火的,火燒**了不成?」也是關系好才拿小輩開玩笑。
「可不是火燒**了麼,」張秀一臉真被你說中了的表情,「大伯他在家嗎?趙家的鬧起來了,快讓大伯趕去救人,否則這明哥兒母子倆都快被趙家的蹉磨死了。」
「呸,大過年的什麼死啊死的。」正月里還沒出,說個死字總會不吉利,不過另一邊卻揚聲朝里面喊道︰「當家的,這趙家的鬧起來了你要不要去管管?前兩日可都傳開了,這趙阿嬤逼著明哥兒改嫁換銀子呢。」正是農閑的時候,村里有什麼事情傳得飛快,里正的夫郎也早被相熟的人家告知了。
話音剛落,里面又走出一位神情嚴肅的中年漢子,看上去就比普通農家漢子多了份威嚴︰「這趙家的也太不像話了,走吧,一起去看看,別正月里就鬧出人命來。」真出了人命那可是他這里正的不是了,這是在給平山村抹黑呢。趙老漢是個好的,可他沒娶個好夫郎,這人沒了夫郎卻越發鬧騰個不停,要不是看在趙老三讀書人的面上,里正也受不了這樣的老嬤。
「去就去,別人怕趙老嬤耍橫撒潑我可不怕,這種人就屬那滾刀子肉的,阿秀,咱們先走,讓你大伯在後面慢慢走。」李夫郎拍了拍袖子白了自家漢子一眼就抬腳往外走,他也知道這漢子不耐煩與那老嬤打交道,所以非要把自己拉扯過去,不過他可不怕。
「好咧,大伯您可不能真慢啊,最好把其他族老一起叫上讓大家評評理,省得以後趙老嬤再折騰你這個里正。」張秀歡喜應道。
里正的夫郎怪嗔了張秀一眼,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腦門,這心眼也耍到他當家的身上了,不過算了,他也知道秀哥兒是一片善心,說實話,當家的看中趙老三,他卻看不上這麼個窮酸,他家的兩個小子雖然也念著書,可該干的農活一樣都不能少,莊戶人家出身的就算走到天邊也不能忘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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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趙家門口的動靜太大,就連漢子都被驚動了過來圍觀。
當張秀和里正夫郎以及後面慢了一步的里正趕來時,就听到趙阿嬤撒潑的哭嚎聲。
「……當家的你怎麼死得那麼早,留下我一個老嬤子受人欺負,我這累死累活的都為了啥,天打雷劈的,到頭來還讓兒麼欺上門來,當家的你睜開眼看看,這日子還讓不讓人活下去了,不如我今天就一頭撞死在這兒……」
「這掃把星克死了他生母,克死了阿爹,我趙家好心把他娶過門,不成想沒幾年把我家老二也給克死了,他嫁進我趙家門做過什麼?不孝敬老人不說,還勾得我家老二跟家里人離了心,你們看看就算現在他這賤人也不安分,不好好守在家里過日子逼到嬤家來,你個天打雷劈的攪家精。」
趙阿嬤癱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兩頭散亂,身上也粘著灰,一邊哭嚎著一邊用手拍打地面,兩眼凶狠地盯著唐春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敢欺到他的命根子頭上。
趙老三臉也漲得通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無知哥兒,難怪聖人都听唯哥兒和小人難養也,你羞辱讀書人的名聲不要緊,我不與你一般見識,可你不該不孝敬長輩,還不快快給阿母賠禮道歉,雖說兄長不在了,可阿母既然是長輩,阿母便做得你的主。」
「三弟說得有道理,弟麼不是我說你,你看看你把阿母逼到什麼地步了?你對得起阿母苦心把大虎撫養長大對得起一心奉孝老人的大虎嗎?阿母,你還有我和大牛,還有三弟,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弟麼,你還在干什麼?還不快過來把阿母攙扶起來,你的心怎就這麼狠呢!」王春花不知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一臉憤恨地指責唐春明,仿佛他要逼死趙阿嬤似的。而趙家老大卻縮在屋里,弟麼來鬧,他出去不管說什麼都會惹得一身腥。
「也就大虎把他當個寶貝,不想想連母家都不跟他來往的,可見這人啊……嘖嘖。」邊上看熱鬧的李從根家的夫郎也閑閑地來了一句,誰都知道,李從根家的夫郎和王春花走得最近,這意味深長的嘖嘖聲和意猶未盡的話語讓人不由自主地展開聯想,唐春明與母家關系不好那是眾所周知的,不會有人說後母的不是,那麼,明哥兒莫非真如此不孝?
這些聲音讓趙阿嬤在地上越發打滾撒潑起來,嚎得更加聲嘶力竭,一些過來的年紀大的漢子哥兒也不由覺得唐春明做得有些過分了,這都把老人逼到什麼程度了,要是村里的年紀輕的漢子哥兒都學了這種風氣去,以後誰還照顧孝敬他們這些老的,此風不可長!
于是就出現了一些偏向趙阿嬤的聲音︰「明哥兒啊,雖然大虎走了,可你還是趙家的人,有什麼事一家人不好關起門來有商有量的,看看這老人都啥樣了。」
「是啊,一個哥麼對著小叔子又跪又求的,這像什麼話,也不知道避避嫌。」
趙阿嬤和王春花听到這些聲音眼中越發得意起來,今天就是要把唐春明這股風煞下去,以後在村里和趙家這哥兒還不任他們磋磨,哼,翻了天去了!就算翻上天也得把這人給扯下來!
不過一些年輕的漢子哥兒還是偏向唐春明母子的,怎麼看這兩母子都瘦弱得快要暈過去了,哪里比得趙家人一個個臉紅撲撲的,尤以趙阿嬤和王春花為甚,那身上的肥肉哦,都一顫一顫的,平時不知塞了多少肉進肚子里了。
唐春明對村中老人的反應絲毫不覺得奇怪,他也是農村里長大的,一些老家伙就自恃年紀大倚老賣老,無理也要攪三分,要把家中和村里小輩的氣焰給壓下去,否則一個個跑到他們頭上去他們老的說話還有誰听?在家中和村里還有什麼地位?
唐春明偏偏不信這個邪,他今天要不把關系扯清了以後就甭想過安生日子了。
干脆也不跪了,利索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把懷里的兒子塞進阿嶸的懷里,他一直制止了阿嶸要跟這些人爭辯的舉動,不值得為這種人再賠上一個阿嶸,他知道這個年代對讀書人名聲的看重,他今天敢來鬧也是沖著趙家老三是要趕考的童生。
唐春明對唐春嶸交待道︰「看好阿林,不準過來,否則我得擔心這些人傷了阿林,這些人還欺負不了我,你就別摻和。」邊說就邊把唐春嶸往外面推,阿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唐春明也舍不得再為難兒子。
「我……」唐春嶸為難極了,可對這種撒潑的老嬤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什麼我,還不照顧好阿林。」再推了一把唐春嶸,唐春明就掉過頭來面對這些趙家人,他余光看到外面又來了一些人,其中就有張秀,既然這些趙家人不要面子,他就給全剝光了。
「大哥麼和三弟胡亂扣上的罪名我可不敢認,你們說我不孝敬長輩,這趙家的地是哪個人耕種的?一年到頭的又是哪家孝敬得最多的,這村里大家伙兒可都是長眼楮的,由不得你們胡編亂造,你們真當人家的眼楮都瞎了不成?」
「三弟,大虎為啥死的還要我再說一遍嗎?三弟你是讀書人跟我好好說道,你這開年要交束修又要去參加府試,你知道阿嬤跟大虎開口要多少銀子嗎?二十兩!二十兩銀子啊,三弟,你是讀書人,你說說你二哥一家要怎麼拿出二十兩銀子?除了冒死進深山老林還有其他啥法子?」
這可是大家伙兒都不清楚的事,原身性子要強不會將家里的難處到處宣揚,最多跟張秀嘀咕幾句,可也不會全部講了,什麼事情都自己咬牙忍下來。
「你……你……」這事情趙平川當然知道,可在他看來,這是二哥該拿出來的,否則以後憑什麼享他的福?難不成讓他一個讀書人自己籌銀子去?可也知道這話不能說出來,「我是讀書人,不會跟你計較這些黃白之物,你休得玷污讀書人!」
「哈,」唐春明拔高聲音嘲諷道,「黃白之物?你讀書人難道不要吃不要喝不成?你身上穿的衣服哪里的?你交的束修從哪里來的?你進酒樓擺闊的時候怎就沒想到黃白之物?告訴你,這些你瞧不起又把你養大供你讀書的黃白之物是用你二哥的血和肉換來的,我早知道你瞧不起你二哥這個粗人,那你怎麼不再有志氣一點不要用你二哥的黃白之物啊?」
四周發出一片嘲笑聲,趙老三瞧不起鄉下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可不是,這讀書人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樣不是他們這些老農田里掙出來的,以往他們也會覺得在讀書人面前矮一截,可現在唐春明的話都說到他們心眼里去了,渾身舒爽。
趙平川眼前一黑就要一頭栽下去,臉上臊得通通紅。
趙老嬤一看這情形也不在地上打滾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將原來在邊上假作安慰的王春花都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趙老嬤恨恨地沖過來︰「你個掃把星我這就撕爛你的嘴,我趙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個外人說道了,大虎怎樣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就是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他敢回個不字?」
唐春明才不怕他耍橫,把肚子一挺對著他說︰「你來啊,就沖著我肚子來打,反正你要賣了我換十五兩銀子,正好把肚子的打掉了好換銀子去,來啊,還有林哥兒,十兩銀子,正好賣了我們母子倆二十五兩銀子夠小叔子出去花了,只要小叔不嫌棄這銀子沾著未出世的佷子的血。」唐春明自始至終都揪著趙老三說事。
趙老嬤低著頭不管不顧地沖過來,眼看就要一頭撞上唐春明的肚子,圍觀的有的尖叫起來,有的就要沖過來攔住趙老嬤,可哪個的動作都不及趙平川快,轉眼趙老嬤就砰地撞上了一人,接著連續兩聲唉喲聲響起來。
趙老嬤人矮胖矮胖的,又下了死力氣想要弄死唐春明,所以真把人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正著,趙平川狼狽地倒翻在地上,渾身疼痛,卻顧不得自己連忙沖老母喝道︰「阿母,你這是在做什麼?就算他有不對他也是二哥的夫郎,他肚子里懷的也是二哥的孩子!」
要真是給撞著了他趙平川的罪名可再也抹不掉了,別人說起來肯定是他趙平川為了銀子逼死了哥麼和佷兒,就算他考出功名那也是個污點,功名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他也算看出來的,這一向柔順的唐春明今天不知為何一直沖著他來,想要污了他的名聲,可就算知道他也沒辦法,一樁樁的事雖然不是他做的,可在別人看來阿母死命地要銀子干什麼?還不是花在他身上。
「胡鬧!誰要死要活的?誰要賣了誰換二十五兩銀子啊?」
場面亂得一團糟,有沖出來想要護住唐春明的,要沖過去要攔住趙老嬤的,這時一個含帶怒氣地聲音響起來,眾人回頭一看,就見里正黑著一張臉陰沉沉地站在那里,他身後是村里的有威望的老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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