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無情惱
冬天的萬聖特別冷,寒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我就那樣的看著尹風,從他眼中我讀出了太多濃烈的情感,有傷心、失望、不安,還有,頹敗。
從我們面前陸續走過幾個挑著擔子的村民,不多會人數更加多了起來。或者是我們的舉止太過怪異,停下觀看的人都在指指點點。這個小村莊離汴都那麼遠,尹風一身華服氣宇軒昂,即便有些憔悴也掩飾不住他尊貴的身份,也難怪我被他困在牆頭,村民們雖是同情地看著我卻誰也不肯來幫忙。
漸漸地腿麻了,可他仍然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原地,那揮向過牆壁的手血跡斑斑,讓人不忍直視。可他絲毫不以為意,就那麼睜著通紅的眼楮望著我,不一言。
穆狄也不知是從哪里鑽了出來,三兩下就嚇走了村民。他身上同樣泛著衣衫的臭味,但精神尚可。
我一下就明白了,自我走後,他一定沒有睡過,滿世界地尋找我。
可是找到了又能怎樣呢?
我不會跟他回去的,絕不。
我不能讓尹臨尸骨未寒還要被人詬病。
更不能讓尹風被誤會是殺兄奪妾的無恥之徒。
也不能讓楊家蒙羞。
「爺走吧,小女子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
要讓人知道是堂堂的風親王帶著右翼將軍來此,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動蕩,我盯著他的雙眼,盡量讓自己做得更加無情一些。
暮色,怎麼會這樣的蒼茫,蒼茫到讓我想哭?
我推開他抵擋在前的手,面無表情地挪開臉,從他身邊走過。
走至穆狄身旁,道︰「好生保護!別再來了。」
身後毫無動靜。
這時,翠倚從遠處蹦跳過來,看到尹風穆狄二人,整張臉一下子不好起來,悄悄拉過我,問道︰「小姐,風王爺怎麼來了?」
我無奈地搖頭,邊上可還有劉漁郎看著呢,別嚇壞了人家。
倒是劉漁郎不知生何事,模著腦袋笑道︰「辛姑娘,原來你跑到這里來了,害我們一路好找啊!」
翠倚接過話頭道︰「是啊,若不是走到橋頭見許多人朝這邊走,我們不知道還要找多久才能找到小姐。」
劉漁郎在旁邊猛點頭。
此時劉漁郎在翠倚的旁邊,我在翠倚的另一邊,見劉漁郎紅著臉龐,靈機一動,緊挽著他的手臂故作親熱道︰「劉大哥,那我們回去吧。『**言*情**』」
劉漁郎看著我挽向他的手臂,靦腆地笑了笑,倒也沒有拒絕,道︰「好,咱回家。今兒我打了好多的魚,回頭讓我娘多做點,你多吃點。」
我笑著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很是「害羞「地點了點頭。
看得愣神的翠倚口中念道︰「小姐,等等我。」
身後傳來尹風有氣無力的聲音︰「小葭兒,你別走……」,然後是轟然倒地的聲音。
我還沒有轉頭,翠倚已經驚呼出聲︰「啊!小姐風……風主子他暈倒了!」
我大驚,穆狄已經抱著暈厥的尹風走上來,經過我身旁時,冷冷道︰「夫人果真是這樣無情!」
隨後幾個轎夫抬著一頂華轎從弄堂走出來,穆狄踢開轎簾上了轎,吩咐車夫去了最近的藥鋪。
翠倚張大著嘴巴,道︰「小姐,現在怎麼辦?我們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我搖頭。
「可是小姐,風主子怎麼說也是因為……」
劉漁郎也道︰「辛……辛姑娘,我看那位公子的病好像是因你而起,要不然,你還是去看看吧。」
我低下頭出神。
他以為我看的是魚簍,拍著胸脯道︰「你放心,我讓娘做好魚等你們回來再吃。」
我有些感動,他讓我有了家的溫暖感覺,說話也更加細聲細語,道︰「劉大哥,不要緊,我們回家吧。」
翠倚見狀也不答話,只是狠狠地瞪了劉漁郎一眼。
原本並不算遠的路程,現在走起來卻覺得特別遙遠,腳步也變得更加沉重起來。劉漁郎以為出現的人引起了我的傷心事,也不說話,腳步邁得更穩了,生怕我滑倒。而翠倚幾度欲言又止。
我很難形容當時自己是什麼心情,也許不單一的只是擔心吧。我知道對于尹風我虧欠得太多,所以直到事生到今天這一步,我有些害怕見到他了,因為他太過深情,深情到快要將我融化,而我自己很清楚地知道,我心里存在的人仍然是尹臨,雖然他已經不在了,可是愛情是唯一的,我已經先一步裝了尹臨,沒有尹風的位置。
然而他的確為我付出了很多,犧牲得太大,這種付出與無怨無悔的關懷一次次累加,讓我心里存了他的位置,與愛情或許無關,但是又有所牽盼。
我希望他忘記我,遠離我,起碼要是好好的活著。他曾說過以後的路要靠我自己走下去,可是為什麼每一步他都悄悄跟在身後?為什麼明知道我撲進了尹臨的懷抱還是要一頭栽進來?為什麼被我一次次無情拒絕還是要笑著說心里只有小葭兒一個?
值得嗎?
也許沒有什麼值不值得。
多情總被,無情惱。
我坐在院子里擇菜,劉漁郎進了廚房,大呼要露一手,劉氏听兒子高興,自然也喜笑顏開地去幫忙了,留下翠倚在我旁邊不住嘆氣。
我心里已經混亂無比,幾次把要扔掉的枯菜葉放進了新鮮葉子里,又引得她抱怨了幾回。
他在離集市最近的藥鋪里,去?還是不去?
我站起身來,向外跑去!
我不住地往前跑,也不知跑了多久,漸漸覺得自己步履已經有些緩慢了,這才現離劉家已經有了些距離,前方有個柴垛子,我拍著自己的背,準備在那里歇上一歇。
此時的集市早已散了,街道也有些冷清了,我四下抬頭張望,藥鋪藥鋪,走了幾條街都沒有一家藥鋪或醫館,難道是穆狄已經帶他回都了嗎?
我匆忙地往通往都城的方向跑,也許是我的誠意感動了上蒼,跌跌撞撞的我竟然真的尋到一家尚在營業的藥鋪。
掌櫃的見我臉色通紅,以為我是患了什麼疾病,忙道︰「姑娘是來看病的吧?來,快坐下。」
我喘著氣,努力讓自己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大夫……剛剛是不是有一位穿著錦服的公子來過?」
掌櫃忙點頭︰「是有一位。他的護衛好是凶惡,還嚇跑了我的病人呢。」
凶惡的侍衛?該是說的穆狄吧。我強壓下心中的狂喜,問道︰「那他因何暈厥?要不要緊?還有他現在在哪兒?」
掌櫃抱著被我搖得快要昏倒的頭,道︰「哎喲姑娘,你這是要折騰死我這把老骨頭啊。那位公子只是因為幾日不眠不休,老朽已經替他施診拿藥,這會怕是已經蘇醒了。」
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見掌櫃還瞧著我,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不好意思地松開掌櫃的肩膀。
那掌櫃也不計較,又道︰「姑娘,我還沒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呢,那位公子,已經被他的侍衛帶走了。」
走了?
我失望不已,一定是在回都的路上了吧,本來還想要看一看,確定他是安然無恙的才能放心的,連老天都覺得我應該做得更殘忍嗎?對掌櫃道了聲謝,我拖著疲憊的腿往門外邁。
掌櫃的道︰「姑娘你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那位公子,好像是往東邊走了,東邊有個客棧……」
燭火已經照滿了整個客棧,這條街道無疑是整個集市最熱鬧的一條街道,不僅有各種叫賣的商販,還有幾個規模還算氣派的酒肆茶樓,跟現在的夜市差不多。
人聲鼎沸,我不想走進客棧大廳詢問,只好從食客的口中探听消息︰不久前卻有兩位容貌不凡的公子來投宿,被安排在西廂房。
我順著方位尋過去,西廂房還算隱蔽,它的背面處于集市的另一方,我只能透過模糊的紙窗影子辨別,只要看到他蘇醒進食就走,這樣一來,他也不會知道我看過他,免除許多不必要的痴戀。
「爺,您好歹吃一點吧。」
「爺,是不是飯菜不合您的胃口?」
接著是穆狄熟悉的聲音︰「四爺,您若再不進食的話,恐怕就要長睡了。」
「咕咚」一聲,尹風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死了不是更好?還能讓她惦記幾分。明兒我就去請旨,上陣殺敵。阿狄,我哪一點比不上三哥?」
「爺要是想去殺敵軍,也要威武地穿著鎧甲去請旨。恕末將直言,爺現在的樣子,聖上是一定不會允準的。」
「你說得對。我要讓她記住我,記住我。」
穆狄站起來,吩咐身邊人道︰「還不快去給四爺重新弄幾個菜?等等,我親自去。」
我默默看著,看著他把酒壺送到嘴邊,看著他拉碴的頹廢樣子,看著他嘴邊一遍遍幻化成我名字的形狀,默默地心酸。
「夫人還是來了。」
夜空下穆狄的眸子變得更加冰冷。
我抬腳欲走,穆狄扣住我的手腕,悄然道︰「夫人留步,末將有幾句話,想單獨與夫人說。」
他是穆展的弟弟,但是我從他眼里看不到半點溫暖,不免也冷冰冰道︰「將軍請講。」
「夫人若是為了四爺好,就應該更加無情一些才是。但末將提醒夫人,凡事不可逆流而上,夫人走後,爺曾說過,踏平山頭,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夫人。雖然末將不知為何初一時爺已經看到夫人卻要在今日才來面見,可是卻看得出爺的心意。夫人如若不能給爺任何承諾,何不遠遠離開,再不回來?」
我閉上眼,掉下兩行淚,穆狄果真,很討厭我呢。罷了罷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做也錯,不做也是錯,怪只怪自己紅顏命薄而已!
我往前走著,道︰「多謝將軍贈言,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夫人保重。」
我遠遠離開,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遠離皇城,遠離喧囂,遠離尹風,或許是對大家都好的方式。
「小葭兒,小葭兒,是你嗎?是你來了嗎?」尹風推開窗口,大聲吶喊,回答他的,是整院的空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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