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夾縫現生機
我走過去緊緊摟住楊采,只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她的心里有多痛。也只有這樣,我才能使自己不去思量那麼多。她說的對,我努力想要使她走一條康莊大道,然而最後的結果卻使她失去最最貴的東西。我只希望她以過得比我幸運一點,開心一點,簡單一點,但是老天最終也沒有給我機會,更沒有給她機會。
或許我與爹與五姨娘的目的不同,但我們都是希望她好的,是結果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安慰了好大一陣,她勉強吃下一些東西,我這才松了口氣。
出了院子,我竟然迎面踫上了爹,生這件事後,爹也是常常往這里跑吧,我猜想著,見他走來了,福身道︰「爹。」
他抬手就給了我一記耳光,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我本以為你是真的為楊家好,沒成想你竟然也作出此等兩面三刀之事,你真是長了膽子!「
我糊里糊涂地听著,捂著被打疼的臉問道︰「女兒做錯了什麼?」
「哼!」他一甩廣袖,看我的眼里充滿了不齒,道︰「你做了什麼自己難道還不清楚嗎?采兒說,她與那小裁縫私下約會之事,只有你們三人知道,除了你,還會有誰?」
爹竟以為是我?
他憑什麼平白無故冤枉我!我的火氣也上來了,道︰「爹如何就以為是女兒做的?女兒這麼做有何好處?」
「不是你做的?難道會是采兒要冤枉你不成?或是那小裁縫活的不耐煩了,要自己找死?」
我以為是爹,而爹竟懷疑是我,臉上火辣辣的,爹竟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心里一涼,傷心使我失去了理智,憤怒吼道︰「是,都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嫉妒七妹妹有爹這樣的疼愛,我嫉妒七妹妹有以生死相依的人,我痛恨她既被許給了王室竟還要與別的男子有所糾結!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爹滿意了嗎?」
「你!你……」
爹氣得再次舉起手,我閉上眼楮,眼里的痛又怎及心里的二分之一?我抬起臉,心想若是你再次揮過來,便一掌碎了我們父女之間的信任。
娘,您真的錯信了一個是非不分的男人多年嗎?
我靜靜等著,再次睜開眼楮之時,現爹眼角赫然有淚珠,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此刻我不知是安慰還是該心酸?
「楊葭!原來是你!你這個掃把星!你七妹妹到底是哪里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她?」
五姨娘叫著鬧著撲向我,身旁的下人拉著,還是劃了幾條血道道在我身上。
我不想解釋,也不想哭泣,我冷冷看著她聲嘶力竭嚎啕大哭的樣子,默默地轉身,默默地心死。
讓我難過的,從來都不是五姨娘的尖酸刻薄,是爹啊,他既然願意留下我,為什麼不肯相信我?
解釋或者不解釋,都沒有用吧!而且我要解釋什麼呢?我本來就不贊成楊采進王府,這是為楊采考慮,在他們看來卻不是這層意思。說與不說,這件事都必須要有一個結果,要有一個人來認罪,既然不是爹做的,那麼,就是我做的了吧!
讓我不明白的是,我已經遠遠地離開了王府這個是非圈,為什麼還是有人不肯放過我?
我再也沒有踏出「梅仙居」的屋子,爹將我禁了足,每日待在同一個地方,等待天黑,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每一天都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我不能出門,但是翠倚卻還是偶爾能從那邊探听到一些消息。
同樣沒有出門的是楊采,她的性情變得奇怪起來,也不說話也不鬧,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再也不笑了。
翠倚回來說,她似乎也不與人說話了,我這才覺得不對勁,催促著她再次去探听。
翠倚去後,我在屋子里走走停停,心里非常亂,我多麼希望不要生我預想的結果,甚至希望在這個並不存在于歷史的朝代也不存在這樣的病癥。
「怎麼樣怎麼樣?大夫怎麼說?」
翠倚揭下帽子,道︰「大夫說,七小姐是得了……」
「你快說啊!」
我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大夫說四小姐得了郁癥。」
翠倚說完,有些難過地看著我。
我渾身一顫,放在她肩上的手滑了下來……
郁癥,果然是郁癥,現代的醫生男友經常會對我提及各種病癥,我如何不知道郁癥代表什麼,不就是抑郁癥的前身嗎?這是,只能治療永遠也不能保證再無復的病啊!
她才十三歲,如果不是這件事的打擊,她應該是活的簡單純粹的一個少女,十三歲,如果事情傳開,誰家敢要一個神經受到壓迫的女子為妻為妾?那麼,她一個人,要如何度過這漫漫一生?
我不敢去想,難過的同時我也不住自責,如果當初我堅持一點,結局會不會不同?雖然我知道五姨娘絕不會听我一言。
距離我下令被禁足已過十日,也是楊采被診斷出病癥之日。大夫開了一劑又一劑的藥,下人每天都往「菊若台」往返,那時候沒有西藥,只有中藥,所以整個楊府一小半的地方都充滿了藥味。
再次與爹相見,他的頭上又多出幾許花白。我淚涔涔望著他,漫過無數的下人清晰地看見他眼中對我的疼愛。我終于體會到他那日的良苦用心,如果揪不出幕後主使,這件事情就會沒有預想地源源不斷生,情況或許更糟。倒不如先弄出一個假的告密者,也好堵住悠悠之口。他的一巴掌,其實是為了保護我,那禁足,還是為了保護我。
萬聖三十六年春對很多人家也許是來年的新開始,對我們楊家卻是避之不及的災難。都說事生在午後,所謂多事之秋,它卻提前生了。
楊家無力再提供一個健康的女兒,更不能把身患郁癥的楊采送進王府,否則等同欺君。所幸此事那時沒有公開,與風親王府也只是口頭約定,並無契約。楊家便提出楊采身子弱福薄無緣侍候風親王等等,這件事情便平息了。
但是楊采再也回不到曾經的樣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繼楊采事件後不久,立武因觸犯聖顏被免了職,身為兄長的立威因對弟弟管教無方,被連貶三級,成了最最普通的一名侍衛,再見皇上難上加難,何談升官進爵?
事情的起因同樣是以為立武恃才傲物,不知怎地得罪了同職的一位官紳之子,那官紳之子氣不過,便跑到其姐,也就是頗受皇上寵愛的趙美人那一番哭訴,疼愛弟弟的趙美人舍不得弟弟被欺負,于是在皇上跟前吹了吹枕頭風,立武便被免了職,下進獄中。
結親無望,升官無門,爹一夜之間,愁白了頭。
五姨娘同樣是整日啼哭,最爭氣的兒子被弟弟拖累,最疼愛的小兒子犯了罪,最有希望的女兒如今活得行尸走肉,象征著她一生希望的三人在接連幾天一同倒下,她的靠山同時坍塌,希望破滅,自然整個人都蔫了下來。
爹想過許多方法搭救立武,都被告知趙美人下了決心要立武難看,她是皇上寵愛的妃嬪,誰能與她爭?
不是不能,是不想,楊家大勢已去,平日多交往的人,沒有落井下石就已經很好了。
這些事情之後,楊家的錢財也散得差不多了,府里遣散了很多下人,還要每日開支楊采的醫藥診費,楊家,曾經萬聖最有財力的人家,一下子落得需要掰著手指過活的日子。
我的嫁妝,成了府里最大的一筆財產,五姨娘緊緊捏在手里,說是以後會補償我,其實我知道,她再也不會給我了。
她把所有的過錯推在我的身上,說我是掃把星害人精,說我克死夫君再來克娘家,還害了自己的妹妹。
我听著不一言,心里更加反感,當下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想辦法救出立威想辦法治好楊采的病而是爭論誰是誰非嗎?
她恨我,覺得是我害了楊采,我以諒解,畢竟楊采如今已經活得生不如死。是立威的事與我何干?立武被貶難道也是因我而起?她這個做娘的當初為了逼女兒就範而把女兒鎖在房間,為了讓立威立武超越嫡出兄長連一絲玩耍的時間也沒有給過,如此做娘,就真的沒有一點責任嗎?
我的「梅仙居」已經沒有下人了,連個粗使的婆子看門的家丁也沒有,院子里一切雜物都要翠倚一人承擔。
這一日,我正幫著修繕屋頂,五姨娘來了,同樣是哭哭啼啼進來的,因為立武還在牢中,楊采也沒有好轉,我有些不忍,都說自作孽不活,她落到今天兒子女兒同時出事也著實憐,便客氣道︰「五姨娘快別傷心了,凡事往前一步看。」
誰知她跟著哭起來,道︰「你七妹妹說她不想活了,說她想去找那個小裁縫,她連我這個娘也不要了,你說我怎麼辦?」
郁癥嚴重的人會有自殺的傾向,這個我早知道,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就那麼安靜坐著。
她瞅一眼我屋中布置,自那日被楊采砸壞後再無更換,此時竟是跟一般家庭差不多了。我以為五姨娘會說幾句什麼,不料她竟道︰「現在府里的情況你也知道,我這個姨娘也不要你做什麼補償,平日里就跟著收收碗筷做做活兒吧。」
補償?真的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我的身上了呢!竟然還以恬不知恥的要我伺候起她來!收碗做活,本來就該是丫鬟的事情,就算府中沒有人,她身邊的丫鬟香園不是還跟著嗎?我氣急,又听她道︰「常言道長姐如母,你這個做姐姐的,就該要照顧好妹妹。」
「你若是做不到,我們家里也容不下一個吃閑飯的人了。」
五姨娘走後,翠倚把能到手扔到地上的東西扔了個遍,道︰「小姐,您怎能這樣受委屈?您為什麼不反擊啊?」
反擊?何必呢,爹不是來了嗎?
他對我道︰「你五姨娘這些日子也是夠難過的了,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她要你做什麼你就做,都是一家人,何必在乎這些個東西呢。」
我目送爹遠去的方向,直到遠得看不見人影,才道︰「翠倚,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听完一定要安靜點,千萬別鬧,知道嗎?」
翠倚點頭。
我附在她耳邊一陣耳語,她听著听著,跟著睜大了眼望著我,我含笑地對她點頭。
我把手放在小月復上,微笑。是的,我要忍,因為我有了,尹臨的遺月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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