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太夫人所有的問話都是嘉太太代花羞回答,當然是怕花羞如昭雯故意賣弄。
這個心靈手巧的表小姐未婚配,這讓太夫人很滿意,心里更有了主意。
到了開戲的時間,賓主相攜往梨花院而去。
梨花院在侯府東南角,原是一處客院,二爺施耘山曾經喜歡供養清客,最鼎盛時達到五百,這些客院就是清客的聚集之地,後來征戰在外的施耘天歸家,發現這一情況勒令弟弟立即遣散清客,施家本就因一門雙候而樹大招風,更有個做皇妃的妹妹,二爺廣羅人才很容易讓朝野上下非議。
于此,清客散盡,客院悉數改建,因為梨花院偏僻安靜,遂改為戲園,施耘天的想法是,敲鑼打鼓也吵擾不到不愛听戲的其他人。
一干女眷,奼紫嫣紅,更置身于奼紫嫣紅的**中,迤邐到了梨花院之時早有僕婦候著,高高的戲台上也有伶人候著,見了太夫人悉數躬身施禮。
太夫人抬抬手,眾人起身,伶人準備開唱,僕婦準備听候。
「哇!」昭君再一次驚呼,仰頭望著戲台,雕梁畫棟,美輪美奐。
「太夫人面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嘉太太終于忍不住斥責她。
而昭君,仿佛嘉太太的話是耳邊風,仍舊望著戲台艷羨不已,心里憧憬的是假如自己能在上面舞刀弄槍……比那些伶人咿咿呀呀的好。
太夫人擺擺手︰「不打緊,這孩子倒也淳樸。」
嘉太太意味深長的笑︰「是愚頑不堪才對,我七個女兒,獨獨這老六難以管教,若說有其女必有其母,您瞧瞧,我這樣的性子怎麼就有這樣的女兒。」
她身邊的扈姨娘一臉尷尬,因為昭君是她所生,只不過作為姨娘地位低賤,生的兒女都尊正室夫人為母親,她明白嘉太太此言是在嘲諷自己。
太夫人已然了解嘉府女兒們的事,也知道嘉太太在指桑罵槐,替扈姨娘解圍道︰「龍生九子,各不相同,何況我們凡人,就說我幾個兒女也是各有性情,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管他們如何,走走,看戲。」
她說著,和嘉太太並其他女眷上了戲台前面的閣子分別落座。
閣子距離戲台不遠,二層,是專門的看戲之地,門窗冬天封閉夏天開啟,此時暮春天氣,啟開左右兩道扇換成竹簾,打眼外面花草繁茂,置身內里微風拂面,僕婦們已經把茶點果饌擺放好,五顏六色形狀各異,非常誘人。
昭君早按捺不住拈了塊蜜雪堆糕,自己咬了半塊剩下的硬生生塞入花羞嘴里,唬的花羞用袖子掩著半張臉,怕被施家人看見,哪里來得及細嚼慢咽,整個吞下,噎在喉嚨住臉都憋紅,隨侍身邊的娥眉和翠黛一個給她撫模後心一個給她擦嘴角。
花羞氣得戳了下昭君高聳的額頭,心里卻非常甜蜜,昭君雖然不拘小節毫不遵循閨中女兒之道,但直爽可愛。
戲台上班主帶領一干伶人齊聲道︰「請太夫人。」
郝嬤嬤來到太夫人面前︰「今兒備下幾十出,您點個開場吧。」
每次都是如此,無論誰喜歡看哪個曲目,必然先以太夫人為先。
太夫人既是邀請人家來看戲,當然得主隨客便,于是請嘉太太點。
嘉太太推遲不得,知道太夫人這樣的老人家應該喜歡孝子賢孫的,于是點了出《劉郎救母》,不料太夫人卻喜歡看喜慶的,比如《花和尚大鬧梅家莊》,這出戲悲悲啼啼她看得毫無興趣,但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是不想其他人掃興罷了。
好歹捱過一出,太夫人又讓扈姨娘和茹姨娘點,二人商量後點了出《崔英英夜會小張郎》。
太夫人皺了皺眉,才子佳人的她還是不喜歡,感覺這些故事會教壞閨中女兒。
于是好歹又捱過一出,太夫人又讓嘉府的女兒們點,嘉太太立即阻止︰「小孩家,不懂這個。」
昭君卻道︰「我懂我懂的,唱個《石倩盜馬》吧。」
嘉太太看看扈姨娘,示意她管教好女兒,今兒昭君幾番失禮,丟人的卻是昭蕙,因為這是她未來的家。
扈姨娘卻故作不懂她的目光,心說女兒都是你教導的,活該你自作自受。
嘉太太又責怪昭君︰「那出戲太鬧。」
誰知太夫人卻頻頻點頭︰「鬧的好鬧的好,我喜歡。」
嘉太太忖度不出她是有意順著昭君還是真心喜歡。
昭君卻哈哈大笑︰「都是母親你大驚小怪了,看,我點的戲才合太夫人脾性。」
太夫人吩咐身邊的郝嬤嬤︰「就唱《石倩盜馬》。」
郝嬤嬤應了,責令某個小丫頭去了戲台傳達太夫人的意思。
鑼鼓聲響起,台上的伶人幾個空翻出場,當真是非常熱鬧,且唱作俱佳,又詼諧逗趣,看得大家都高興,昭君幾次笑噴出茶水。
嘉太太忍不住夸贊︰「這一出戲好,我之前並無看過。」
無非是為了奉承太夫人,也捎帶夸獎昭君,昭君畢竟是嘉府的女兒。
太夫人頷首︰「遠些的,我喜歡《花和尚大鬧梅家莊》,新近的,最喜歡這一出了,是京師第一才子時無聲所寫,我先前以為那時無聲只會寫詩詞歌賦,不料想竟然還會寫戲。」
聞听時無聲的名號,在座的幾個人變了顏色。
一個當然是昭蕙,她變得歡喜,心愛之人博學多才。
二個當然是嘉太太,她變得驚懼,怕太夫人突然提及時無聲是有所目的,甚至猜度太夫人同意昭君點這出戲是不是亦有所目的,難道人家听說女兒和時無聲交往之事?
三個是花羞,心里暗自感嘆,可惜了時無聲這位才子,伶人地位低賤,屬于下九流,編撰戲文的人也尊貴不到哪里去,希望時無聲那次听了自己的話好自為之,功名利祿雖然為他不屑,但那些卻是生存的必須。
嘉太太為了轉移話題,問太夫人︰「三小姐怎麼沒見,听聞三小姐才貌雙全,我這些女兒啊,都久慕其名。」
太夫人道︰「奉皇妃娘娘之命,進宮去了。」
皇妃娘娘當然是指施錦粟,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出不來,又想親人,唯有找借口宣母親兄弟和妹妹進宮團聚。
扈姨娘沒來由的插言道︰「听說三小姐也經常去詩文雅齋,我家三小姐也經常去詩文雅齋,只是無緣得見。」
嘉太太心里一抖,不明白扈姨娘突然提及詩文雅齋作何,但肯定她絕對沒安好心。
太夫人道︰「去倒是去,但非經常,女兒家,還是少出門的好,听說詩文雅齋有個閨秀和時無聲私下來往,坊間議論紛紛,此事我會讓侯爺去測查的,一旦屬實,即便他是天下第一才子也不能留在詩文雅齋。」
嘉太太後脖頸冒冷風,越發覺得太夫人是在暗示自己,牽強的笑笑,心里罵著扈姨娘多事,對太夫人道︰「小女昭蕙我以後也不準她去了,別累及到自身的名聲,嘉府好歹也是安國公的後人。」
說完,又怕被人揭發昨天昭蕙就去過詩文雅齋,道︰「要說去,那也是陪著我的外佷女去的,郢地蠻荒,外佷女沒見過這麼規模的文社。」
花羞腦袋嗡的一聲,雖然不知道當初舅母讓自己陪昭蕙去詩文雅齋的真正目的,但感覺哪里不對,並且昨天自己就見過時無聲,詩文雅齋的僕役知道,或許那些蹴鞠的人也看見了。
轉頭對上娥眉、翠黛的目光,她兩個也琢磨昨天嘉太太讓自家小姐去詩文雅齋目的不純。
太夫人看看花羞︰「昨天姑娘去了詩文雅齋?我家侯爺也去了。」
她把兩句話放在一起,眾人皆不解她是何用意,而嘉太太已經變了臉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