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修補好百雀金衣談何容易,這個道理施耘天明白,心里無盡的失落,但面上仍然是微微的笑︰「沒關系,我想其他辦法。」
語罷要走,花羞伸出手臂作勢擋他的樣子︰「侯爺等等,我……可以。」
翠黛戄然而叫︰「小姐!」
娥眉也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道︰「不行。」
這個時候,連施耘天都不敢相信她真的可以,她只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她不是神仙。
花羞卻安之若素︰「我可以。」
她這絕不是狂妄自大,彼時,為父親修補衣服之所以用了差不多一整夜,是因為不著急,修一會睡一會,還吃茶吃糕點同乳母等人閑話,眼下假如自己片刻不停的趕工,應該能完成,主要是金衣的破損處不大。
想想那匹荊錦,想想那只楸木匣子,想想她給母親配置的香療,施耘天頓時對她有了信心,即使她不能,施耘天也想試一試,只是回去換衣服顯然來不及,左右找也沒有賣成衣的鋪子,忽然發現斜對過有家客棧,施耘天用手指指道︰「請姑娘移步。」
花羞明白他的用意,總不能當街修補衣服,于是隨著他來到這家客棧,于門前彼此皆舉頭望,黑底金字︰福緣客棧。
門框上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是︰相遇即是緣。下聯是︰有緣莫錯過。
嚴格的說,這兩行字對仗不工整,甚至算不得是對聯,或許僅僅是店家用來招徠客人的宣傳語罷了,但施耘天心底再次泛起漣漪,仿佛這話是專門寫給他與花羞的。
一行六人進入客棧,施耘天遣侍硯要了兩間房,一間為他所用,月兌下金衣便是中衣,不方便在花羞面前,另外一間當然是給花羞修補金衣的處所,安排妥當他問花羞︰「姑娘需要什麼什物,我讓侍硯侍墨去買。」
花羞搖頭︰「不用買,時間緊迫,只需管小二哥借兩枚縫衣針。」
施耘天依言讓侍墨去辦,縫衣針這東西不是什麼稀奇物,縱使店小二並無家眷,他自己還是需要縫補衣裳的,所以須臾工夫侍墨轉回,把縫衣針畢恭畢敬的捧給花羞。
娥眉接了,轉交給花羞,卻不懂她為何需要兩枚。
花羞拿了縫衣針,突然扎像自己的手,瞬間一滴血如曼珠沙華綻放在她白皙的拇指肚上,觸目驚心。
眾人皆不明白她這是何意,施耘天更感到意外︰「姑娘!」
花羞微閉雙目,口中念念有詞︰「嫘祖保佑,助我成事。」
嫘祖,皇帝元妃,養蠶繅絲的創始者,被閨中女兒尊為女紅始祖。
祈禱完,花羞才解釋自己的行為︰「教我針黹活計的苗師傅說,血祭始祖,便得相助。」
此風俗是真,但她大可不必當著施耘天的面來扎自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舉措,不過是為了感動施耘天,因為,自己為時無聲已經有求于他,為父親即將有求于他。
施耘天卻已經動容,從娥眉手中取過另外一枚針,一下子扎在自己手上,然後舉著出血的手給花羞看︰「多一份心意。」
說畢,解上的汗巾按在手上的出血處,然後,把汗巾又按在花羞手上,做完這個動作,在花羞錯愕的表情和僵硬的姿勢中,坦然的去了自己的房間,月兌下金衣讓侍硯拿著去交給花羞。
刻不容緩,花羞擦拭好手上的血跡,將汗巾折疊好,捏著看了半晌,最後才揣在自己懷里,隨即開始修補金衣。
先把金衣的側縫打開,抽下一些金線和雀羽,再把側縫稍稍往里面縫合,收縮的尺度小,不會影響穿著。
再讓翠黛和娥眉幫自己撐開金衣下擺,就像花繃子,這樣方便織補。
她雙手執針,一針穿著金線,一針穿著雀羽,左右開弓,橫刺、斜挑、綰針、鉤線,努力把眼楮貼近,參照原物的經緯,暹羅國的絕技在她手中重現。
這個時候娥眉和翠黛才明白她為何要雙針,她們只知道小姐女紅出色織術超群,卻不曉得她會這套雙管齊下的神技,兩個人看得瞠目結舌,想想卻是不難理解,小姐還會雙手寫字作畫呢,小姐還會把最普通的食材做出頂級的美味,小姐還會歧黃之術,小姐還懂易理,小姐好像沒什麼不會,若是強硬的說有,那她目前只不會生孩子,其實,這只是個時間問題對吧。
花羞會這麼多東西沒什麼神奇,名門閨秀十幾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不學點什麼如何打發寂寂時光,更何況上天賦予她絕頂的聰慧。
翠黛伶牙俐齒習慣了說笑,戲謔花羞道︰「小姐你說,你把金衣修補好了,侯爺會不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花羞頭也不抬道︰「是我感動才對,侯爺出面,時公子有救了,三姐姐有救了。」
觸類旁通,娥眉忽然想起另外一事,道︰「小姐,等下把金衣修補好,你央求侯爺救救伯爺。」
花羞的雙手頓時停了下來,忽而嘆口氣︰「見機行事吧。」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還不確定施耘天為報答自己修補金衣之恩,可以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宰大人樹敵。
娥眉還想勸她,花羞道︰「你們兩個再喋喋不休,就是嫘祖也幫不了我。」
娥眉急忙閉嘴,于是滿屋子的靜寂,甚至能听見花羞飛針走線的聲音,偶爾煞風景的,是翠黛打了幾個嗝,她不得不開口解釋︰「不是飽嗝是餓嗝。」
花羞這才想起三人午飯還沒有吃。
當當有人敲門,娥眉和翠黛彼此看看雙手,騰挪不出來,喊道︰「自己進來。」
吱嘎!客棧的房門著實該修繕了,擾得花羞皺皺眉頭。
來者為侍硯,他端著茶盤,上面是三盞茶和一碟茶點,躬身道︰「柏姑娘,我家侯爺為您點的碧螺春。」
翠黛望著油汪汪的茶點咽了口唾沫,開心不已︰「好耶!」
花羞偏頭看看侍硯︰「替我謝謝侯爺,只是我一徑忙著,麻煩小哥端回去吧。」
侍硯看她手中雙針橫來豎去,金線和彩羽往復穿梭,于是退了出去。
翠黛戀戀不舍的看侍硯端走茶點,使勁嗅著空氣里縈繞的茶點香氣,朝花羞嘟著嘴。
花羞不理她,繼續忙活。
再說侍硯回到施耘天的房間,轉速了花羞的話,然後眉飛色舞道︰「不得了,小的看侯爺練功那叫漂亮,剛剛看柏姑娘修補金衣那也叫一個漂亮,雙手齊發,眼花繚亂,小的在想柏姑娘是不是嫘祖轉世。」
施耘天把玩著茶杯一言不發,自顧自的在腦海中描繪著花羞修補金衣的模樣,手如柔荑,發似潑墨,美妙絕倫。
他時而坐時而站時而踱步,白絲綢的中衣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熬過半個時辰,又讓侍墨端著新叫的茶點去給花羞送。
侍墨來到花羞的房門口,敲了敲,里面的人仍舊是︰「自己進來吧。」
侍墨進去後道︰「柏小姐,我家侯爺說,請您歇一歇。」
花羞仍舊不抬頭道︰「麻煩小哥轉告侯爺,已經完成大半,不能歇。」
翠黛餓得前胸貼後背,朝侍墨悄悄道︰「你喂我一口。」
侍墨嘴巴張開成圓圈,非常驚駭的樣子,遲遲不動。
翠黛朝他擠眉弄眼討好,看他繼續傻站著就換成擠眉瞪眼發怒。
侍墨迫于她的yin威,戰戰兢兢來到她面前,拈起一塊茶點哆哆嗦嗦的往她嘴邊遞,總歸之前的十幾年沒做過這樣的事情,所以不得要領,貼著翠黛的嘴唇蹭來蹭去,卻始終喂不進去。
翠黛急了,伸長脖子一口咬住,咬住的不僅僅是茶點,還有侍墨的半截手指,然後只嚼了兩三下就吞咽下去,毫無意外的噎在嗓子處,她臉憋的通紅,看侍墨哼哼唧唧示意,侍墨急忙端起茶水喂了她一口。
娥眉看這兩個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侍墨羞紅了臉,落荒而逃,回到施耘天那里,心如撞鹿,問他話就語無倫次。
施耘天竊以為是花羞累壞而侍墨不敢告訴自己,霍然而起就想過去,侍硯急忙攔住他︰「侯爺不要去打擾,過了這麼久小人猜金衣差不多修補了大半,您去阻止豈不是功虧一簣,枉費柏小姐一片心意。」
施耘天站了良久,才慢慢退回椅子上坐下。
又熬了不到半個時辰,有人敲門,施耘天壓住內心的激動,看看侍硯︰「開門。」
如他所料,是花羞捧著金衣站在門口,有氣無力道︰「侯爺,金衣修補好了。」
話音剛落,人就朝門框上倚了過去,雙膝綿軟,頹然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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