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女乃帶著我出門的時候,已近傍晚,半邊天都被燒紅,整個村落籠罩在一片霞光之中,我經常釣龍蝦的小池塘閃著夕陽的余暉,那個被菜園子包圍的大場地早聚集了幾個固定的玩伴,有的在玩跳房子,有的在跳皮筋,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很和諧,要是平時,我肯定跑過去加入戰局,可現在我的重心全放在視力上,沒有了眼楮,再美的景色我也感受不到了,于是,我拉著家女乃粗糙的手,加快了步伐。
我們到的時候,舅舅還在給人看診。舅舅在回來開診所前已經很有名了,開了診所後,生意非常好,遠近聞名的醫術和讓人贊不絕口的醫德是這家診所的命脈。在小鎮上,小診所不需要掛號,省手續,很便利,所以人們都願意舍棄大醫院,而來舅舅的小診所。
這個人是在砍樹的時候被馬蜂給蜇了,雖然只蜇到了手,但也腫成了足足兩個豬蹄那麼大。那時的我畢竟是個孩子,據說寶寶在哭的時候,你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開著電視,然後再拿手機放歌,因為寶寶的注意力就那麼多,同時讓其觀察兩件事就不夠用了,然後就忘了哭。這招對我也管用,我本來心里翻騰著各種不是滋味,各種憂傷的小情緒,一看到有人現狀這麼慘,立刻忘了自己是個倒霉蛋。
只見舅舅手拿一根小細棍,像稻草芯那麼細,然後又打開一個小瓶,從里面倒出一點白色粉末,抹在細棍的一頭,嘴巴微微含住另一頭,往那人的被蜇處輕輕一吹,然後拍了拍那人說可以了。我驚得眼楮都快掉下來了,有這樣治病的?家女乃看出了我的疑問,解釋道這是古書上的非常古老的方法,吹上去後立竿見影,老祖宗的東西啊,雖然我難以理解,但效果就是那麼奇妙,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舅舅的神奇之處,那個人的手真的在消腫,無半點心理作用,可家女乃已經見怪不怪了,舅舅懂很多古方法,家里也有很多藏書,我暗下決心,舅舅無後,要是失傳就不好了,我也要學。
看診的人連連道謝便要付錢,舅舅笑著擺擺手,道︰「算了算了,也不費什麼心思,回去好好休養,下次要注意了。」說著又指了指我和家女乃,「沒看見我家人催來了嗎,快走吧,我也要關門啦。」
我的眼楮還沒消紅腫,舅舅看出了端倪,問怎麼了,我這才想起自己是滿月復委屈啊,幾番問下來,家女乃拿出了高人丟的藥方,舅舅看了看,眉頭一皺,「這老先生還懂得藥理,先試試對不對路,沒有害處的,醫院也沒度近視加散光,眼球也沒凸出來,而且還很有神,平時不戴眼鏡除了走路跌跌撞撞,摔個不停,把張三認成李四,把王五也認成李四,還老讓長輩誤認為我不懂禮貌,見了人不喊之外……檢查出來什麼問題,璇子。」我撅著嘴看著他,他頭一歪,「舅舅保證,這個除了會讓你上火之外,絕對的好方子。」
自此我除了不再故意摔那厚厚的眼鏡,還每天喝著據說會使人變胖的茶,每天重復著不見天日的眼保健操,那老頭還真沒騙人,龍眼核加枸杞真的保住了我那微弱又可憐的視力。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方子的作用,我高根本看不出來是近視。還是幼兒園的小屁孩,我還沒到臭美的年紀,就有了一顆臭美的心,听說戴眼鏡時間長了眼楮會變形,不上課堅決不戴,所以一天摔好多次,上學走樓梯也要扶著扶手,可漸漸地,我除了發現自己有一顆特臭美的心之外,還發現其他的感覺特別敏銳,這難道就是老頭說的……關了兩扇窗,開了一扇門?
四年級的期末考,考試結束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時我走路已經不摔跤了,視力雖然測出來還那樣,但是我明顯感覺可以看見遠處的東西了,而奇怪的是……我更多的不是看,而是感覺,便不在關注腳下是否平坦。遠遠的,模糊地看見隔壁阿公搬著小桌子在門外吃晚飯,阿婆走了後,阿公也吃得早睡得早,夏天傍晚的的太陽仍然很燙,阿公坐在樹蔭下,而阿公後面晾著阿婆的衣服?阿公後面可是牆壁啊,果然連吃飯都要帶著阿婆嗎?
我揉了揉眼楮,阿婆的衣服還在阿公後面,就好像是阿公後面站著一個人,那麼熱的天,我都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升起,我一下子沖回家,連看也不敢看阿公他們家,回到家,書包一放,冷汗直冒。
家女乃見我回來滿頭大汗,拿著大蒲扇過來給我扇風,「璇子啊,考試怎麼樣啊?」
「家女乃……」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考得不好也沒關系,干嘛這麼不高興啊,爐子上還炖著綠豆湯,我去端過來。」家女乃笑得眼楮彎彎的,便要去廚房。
「家女乃,你出門去看看好不好,阿公在吃飯,我剛剛看見……我剛剛好像看見阿婆了,嗚~~~。」說到這里,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家女乃面色一變,掄起圍裙來給我擦眼淚,「伢 ~你這眼楮可不能老是哭,怎麼說你不听呢,這大白天的這麼大太陽,小孩子淨說胡話!」
「我也不知道,家女乃,你去看看好不好,看看是不是掛了一件衣服?我怕。」我搖著頭,躲著不讓家女乃的擦。
「好好好,家女乃去看看,別哭了啊。」家女乃答應了。我視力不好,並不代表看不見顏色,而且還會把顏色的範圍擴大化,比如看到一個人身穿綠色,那麼在我看來,他身邊的一大圈兒都是綠色,阿公後面一大片兒白色,必定是白色衣服,不是人,就絕對是衣服,這一點絕對不會錯的。
家女乃一會兒回來,表情嚴肅地對我說︰「就孬講!剛剛說的話千萬不要出去說可曉得?那就是一件衣服,今晚去你舅舅家睡覺去,找你舅舅要一點安神茶,伢子考試考傻了。不要等天黑走,過一會家女乃送你過去。」我果然大驚小怪的,想多了,唉……不過一百來米,家女乃送我去是怕我偷溜出去釣龍蝦吧,夏天傍晚的龍蝦在悶熱下一定會出來透氣,那時水面的草叢里滿是龍蝦,看起來可誘人了。
家女乃送我到舅舅家和舅媽說了幾句就匆匆走了。當晚我睡得朦朧中,隔壁房間傳來一陣響動,還有說話聲,這是怎麼了?難道舅舅又犯了?我喊了聲,「舅舅?」門被推開了,是舅媽。
舅媽邊披件薄外衣邊對我說︰「璇子好好睡覺,我和你舅舅有點事要出去一趟,會把門鎖上,怕就開燈睡,乖啊。」
這時舅舅拿了把手電筒進來,「我們走了,璇子好好睡覺,我把阿黃牽來陪你了。」阿黃是條大黃狗,已經養了很多年了。舅舅舅媽出去後,我和阿黃就這樣面面相覷,我坐在床上,它坐在地上。
阿黃在地上不停地搖腦袋,還用嘴在身上咬來咬去,我掀開帳子,下床給阿黃點了片蚊香,算是陪我的福利吧。舅舅舅媽看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重新躺會床上,心里不知怎地,有點慌,閉上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我是被一陣炮竹聲驚醒的,阿黃也跟著叫起來了。那麼晚了,誰家還放炮竹呢?這里的習俗是,半夜放炮竹,除了燒香拜佛或者逢年過節,那就是有事情,這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的,真是奇怪。
熬到凌晨,好不容易睡著,天一亮又被一陣敲鑼打鼓聲給吵醒了。這時我要是再不清楚那就是白痴了,這聲音誰都熟悉,是有人去世了!聲音是從家女乃家那個方位傳過來的,我趕緊下床,披頭散發就沖出房門,舅舅正在寫著什麼,看到我嚇了一跳,「今天早飯沒做,早點在鍋里熱著,吃點再回家。」
「是誰去世了?家女乃呢?舅媽呢?」我一點也不想吃。
「阿公昨夜走了,你家女乃和舅媽在他們家幫忙。」阿公?真的是阿公?那昨天……我看到的真的是阿婆!!家女乃應該沒有看見掛的衣服吧,她知道昨夜可能要出事,就讓我來舅舅家躲躲,我竟然真的看見阿婆要帶走阿公,我為什麼會看見?
「璇子別哭,阿公走了也好,想阿婆想得那麼狠,不走也難受,我們都知道他活不過三年不是嗎?」舅舅過來安慰我,怎麼辦?我看見了阿婆的鬼!
我一個包子還沒吃完,家女乃就過來了,家女乃一見到我就說︰「璇子啊,這幾天都不要回家了,就在舅舅家。」
又不讓我回家,「家女乃,我昨天……」
「不要說了,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說知道嗎?你只是火焰低了,這很正常,火焰低的人通常都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听家女乃話,在舅舅家好好呆著,家女乃把你的暑假作業都拿過來了。」家女乃不容我多說。
隔壁阿公去世了,家女乃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呢,「家女乃,你怕不怕?」
「伢子,你家女乃都老了,還怕什麼?听著,沒家女乃看著你,晚上不要梳頭,晚上梳頭,火焰會越來越低,還有,不要讓人拍你的肩膀,肩膀一邊一盞燈,這是提高火焰的。」火焰我不知道是什麼,只是很小就听家女乃說,每個人都有火焰,火焰高的人,走夜路什麼的就沒事,也不容易看到東西,而火焰低的就容易招惹,一般男子火焰都要比女子高,現在看來,這可能就是陽氣的另一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