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整個人只有眼楮可以看到白色,「幾年前的一個晚上,我目睹了一場很好看的大戰。」他勾起了一邊嘴角,似乎我就是那個戰死的。
「什麼大戰?」隱約覺得我也在場。
我們站在樹蔭下,一陣微風吹來,吹開了一絲燥熱,也吹散了他身上的氣味,有點難聞,看樣子好多天沒洗澡了,他都沒人管嗎?為什麼變得這麼狼狽不堪。
他任由額頭的汗珠滑落下黝黑的臉頰,「那天晚上,我的黃鼠狼被偷了,听到動靜便一路跟蹤,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被他看的心發慌。
「兩只黃鼠狼在圍攻一條蛇,我看到蛇停了下來,不知所措,然後那兩只黃鼠狼圍著它撒了一泡尿,你知道它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不知道。」我的手不自覺地捂上鼻子,一股難受之意涌了上來。
「 ,你不知道蛇最怕黃鼠狼的尿嗎?一聞到就跑不了了。」他嗤笑,看著我的眼神帶有嘲弄。
「你干嘛跟我說這個?」莫非我就是打架的一方?
他不搭話,自顧自地繼續說︰「然後蛇就動不了了,黃鼠狼的動作非常快,一左一右地攻擊,很快就撲倒了蛇,可是這蛇根本不會自保,連纏繞的都不會,然後就很輕易地被咬中了七寸。你猜,我隨後看到了什麼?」
家女乃說我這個人,有一個特點,是優點也是缺點,就是心軟,對很多事情都能感同身受,但是有時對于學醫來說卻是大忌。我在舅舅醫館看到的流血的還少嗎,但就沒訓練出看到血不害怕的膽量,哪怕別人是擦破了皮,我也不敢看,更別說看到流血了,那心會揪起來,比如現在,我就感覺脖子痛,伸手作勢模了模,竟然還能感覺到痛。
他見我沒說話,露出了森森的牙齒,「其實我從頭到尾看到的都不是一條蛇,而是人,一個人,你說這說明了什麼?」
我調整好心情,對著他翻了翻白眼,「能說明什麼?只能說明你產生錯覺了唄。還想說什麼?我听完,你可要回答我的問題。」
他詫異地看著我,「沒死腦子也壞了,我沒什麼要說的了。你想知道什麼?」
此時不問,更待何時,雖然這個小孩怪了點,髒了點,但貌似對我過去的事情知道一二啊,「你認識我?听你說的那個無聊的故事,我是不是也來過這里?還什麼你的黃鼠狼被偷了?」
他捋了捋袖子,露出兩截細黃的胳膊,往地上一坐,然後隨手拔了點草鋪在旁邊抬頭對我說︰「坐。」沒想到這個怪怪的小孩還挺細心的。
「你叫什麼?」我總不能一直叫他小孩吧。
「思源。」
「姓什麼?」
他把腿縮回了胸前,抱著膝蓋低頭在地上畫著玩,「我沒有姓。」
「啊?」沒有姓?「那,你的家人呢?」
「也沒有。」
「那,你是怎麼出生的呀,都沒有親人?」我驚訝地不知怎麼開口才好,即使是孤兒也該有人照應吧。
「都被我克死了,先是我爸媽,二叔收養了我,因為二叔帶著一個拖油瓶,所以沒人願意嫁給他,好不容易取了二嬸,沒多久也死了,生了個女圭女圭也是這樣,我就是個掃把星。」他的眼里沒有波瀾,好像是在敘述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你二叔呢?」是不是也不在了呢。
他的眼里終于不再平靜,雖然他的衣服很髒,他的皮膚因為很黑黃,但是他的眼楮依舊清澈如水,眨了幾次眼楮之後,淚水又回去了,「沒了。」強忍著但聲音卻很哽咽,听得出來,他和他的二叔,感情很深。
我本來是要問我的事情的,最後變成了我是來安慰他幼小的心靈的,「要不,你叫我姐姐吧,我們做朋友好嗎?」我最見不得別人傷心了,至于他開頭問我怎麼沒死的事情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抬起頭,「璇姐!」
「哎你真認識我啊,快告訴我,我們以前是怎麼認識的!」我興奮不已。
「你和你家女乃偷過我的黃鼠狼,我還找你理論過。」我本來很興奮的,可是他這句話話一出口,我就蔫了。
「偷你的黃鼠狼?這,這從何說起呀?」我疑惑不解。
「二叔臥病在床,家里沒有收入,也沒有錢,連買藥的錢都沒有,所以我只能去掙錢,捕黃鼠狼,裝龍蝦,都干過。我們村沒有斑茅草,那里面捉到的機會大一些,我就找到了你家後面,之後就被你偷了。」這說的我感覺自己像罪人一樣,本來我一直是對捕捉黃鼠狼的這些人抱有不好的想法的,村子附近不乏有人挖洞拉網,我認為他們殘忍、粗暴、無所不用其極,可是思源的這種情況呢?
當一個人連溫飽都不能解決,家里還躺著要治病的人,一個大人都無法承受,而他只是個孩子,還能指責他沒有道德嗎?我們這些好吃好喝的,天生有人疼有人愛的就比他高尚嗎?他捕殺黃鼠狼和我小時候釣龍蝦,還有很多人釣魚的心態雖不一樣,但是性質又有多大區別呢?不記得我當時的想法和做法,但是現在,我真不知道何為對何為錯了。我當時可能也抱著生命可貴的心態去偷他的黃鼠狼的吧,可卻不知他家也有人要等著錢去買藥,等著錢去救命,等著錢去買吃的。
「你知道嗎?我那時對一切都仇恨,包括你,因為你,我不僅丟了能換錢的,還丟了捕獵的工具。」我想他該恨的。
「我自己編織了新籠子,裝了只黃鼠狼,可又被你放了。」啊?又是我干的?
「我二叔被動靜鬧醒了,叫我起床看看,然後我跟著跟著就看到那一幕啦。」
「那一幕?你是說我被黃鼠狼追趕,被圍攻?還被咬?」不是他瞎掰的呀?我還以為他開玩笑的呢!那黃鼠狼干嘛要攻擊我呢,我可是救它們的呀!
「這我保證沒有胡說!你被咬了之後,我本來想去趕走黃鼠狼的,沒想到墳場那邊突然很吵很吵,兩只黃鼠狼就跑了,隨後你表哥就來了。」
「我被咬了,你不是說一條蛇被咬了嗎?」難道我就是那條蛇?「你說,你看到的到底是人還是蛇?」我有點激動。
「是人,可是我看見你倒下去的時候,一條蛇影鑽了出來,我猜你是被蛇精附身了吧。」他疑惑。
我沒說話,這麼說,我以前是被蛇妖附身,被咬了之後,蛇妖走了,我才失去與它有關的記憶的?那我現在呢,現在蛇妖又要開始回來了嗎?
「之後,我就听說你生病了,那一年誰也沒見到你,只知道你在家里養病,你家女乃就家家戶戶打招呼說你失憶了,請大家說話小心,這件事恐怕鎮上的人都知道吧。」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那你現在還恨我嗎?」還恨我當聖人放了你用來救命的黃鼠狼嗎?
「有什麼意思呢,我在夢里看見來接二叔的二嬸,醒來時,二叔已經去了。」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麼,是說人生無常,恨沒有意義嗎?
他的指甲在泥土上摳出了一個大坑,「或許你不記得了,我二嬸還認識你呢,還是在死後認識的。」我頓時一身冷汗,如果是真的,那我以前確實是能看見鬼的!
「二嬸跟我說,要給你帶話,這句話我記得很清楚‘天空一滴花,人間兩生回,有緣卻是有意,無緣也是有心,此生無根水,莫要把心留,恐有半靈入,還看身邊人。’我琢磨了好幾年都不知道什麼意思,這是說給你听的,你來理解理解。」他撅著嘴,好像這個問題真的苦惱了他很久一樣。
「這語句不通順吧,還有語病!什麼一滴花?你記錯了吧!」
「她就是這麼說的,我都記了這麼多年了。」那如果根本就是胡亂做夢呢?他會不會悔死自己浪費了這麼多時間。
「好好好,那還有呢?」
「還有她說給你帶個方子,沒有那個方子,她多年前在你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黑痕,是去不掉的。具體的方子就是……」
「哎等等,我已經確定這就是個夢了,因為我脖子上沒有黑痕!」我連忙把衣領拉下來一點給他看︰「真的沒有,你也不要說方子了,我看你太傻了,把一個夢當真!」
他急了,猛地站起來辯駁,「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夢!我二嬸說你不是普通人!你想想看,你是不是能看見鬼,黑痕可能弄掉了你不記得了,你家有醫生道士,弄掉不是沒可能,那為什麼我二嬸從來不給我托夢,一托夢我二叔就去世了呢?」他說的太真實了,我反而接受不了,我也搞不懂自己的意向,我是很想知道以前的自己的,現在知道了一點頭緒,知道自己以前被黃鼠狼攻擊過,還和鬼有過接觸,甚至這個鬼和我貌似還有交情,說不定還被蛇妖附過身,一想到這些,我就害怕了,我不僅有未知的未來,還有未知的不知道多可怕的過去,我畏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