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一點點地描繪著他的五官,指尖劃過那英挺的鼻梁,那細長的人中。
顧穎從未這樣仔細地打量過莫仁,她生來就是在那樣上流的社會里面,見過的人也是長得頂好的,就好像葉堔和方毅那幾個人。
以前她從來不覺得莫仁長得英俊,現在才知道,他長得極為好看,五官立體而濃厚。
她勾了勾唇,笑得如往常一樣清淺,就好像剛剛的那一場嚎啕大哭只是一場路過的幻覺而已,手指停在下巴處的一個凹口,看著他,輕聲開口︰「對不起,莫仁,讓你遇到這樣的我。」
她知道,如果沒有遇上她,莫仁還是那個拿著相機到處跑的肆意青年,他會遇到一個很好的女人,然後結婚生子,過一段安逸美好的人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醉得不能自已,躺在大街上。
「顧穎,顧穎——」
他一聲一聲地喊著,喊到她的心坎里面去。
她從未想過傷害任何一個人,卻不得不去做這樣的一個壞人。
「起來,回去睡。」
她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講的話,用盡全力才能夠將莫仁扶起來。
他整個人靠在顧穎的身上,那樣的重量讓顧穎幾乎要倒下來。
葉堔坐在那黑色的車子里面,看著眼前的一幕,夜色太暗,但是他還是能夠看到顧穎眼底里面的心疼。
心口就好像被人放了一個鉤子一樣,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抬手重重地落在那車燈的按鈕下。
明亮的車頭燈照過來,那過分的光亮讓顧穎微微閉了閉眼,只覺得眉心一跳,再抬頭的時候,看到那車燈籠罩下的身影,越走越近。
她雙手一抖,莫仁整個人從她身上滑了下來,這時她才反應過來,用勁將莫仁重新扶起來,整個人卻是僵在原地,看著葉堔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手心里面的汗水一點點地積蓄起來,她終于知道,害怕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就連看到那個人,都會忍不住顫抖,想跑,卻發現自己腳下好像生了根一樣。
他順著光走來,臉色在那過分明艷的光亮下顯得十分地冷峻,橫起來的雙眉緊緊地鎖著,看著她的眼眸帶著星星點點地冷意。
「阿穎。」
他單手隨意地放在側身的口袋,另外一只手抬起,將她抿著的雙唇撥開,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視線始終落在她的臉上。
顧穎只覺得,渾身一顫,就連呼吸都有些緊致。
她本來就是個不喜歡說過話的人,這幾年生活更是將她所有開口的欲。望都磨滅了,現在看著葉堔,莫仁整個人的重量靠在她的身上,她微微一動,他就有可能直接從她的身上滑到地面。
葉堔看著她,眼眸里面的情緒她看得不真切,只知道他看著自己許久,指月復劃過臉頰,甚至是冰涼的。
停頓在靜寂中的空氣讓人有些難受,她抿著唇站在那里,眼眸低垂著不敢看那黑色的眼眸。
對葉堔的害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人經歷過的事情越多,就越相信報應。
所以看到葉堔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報應來了。
「阿穎,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他突然向前一步,整個人傾身在她的耳側,顧穎下意識地往後一褪,莫仁整個人一晃,直直地就往下滑。
她一驚,只能往一旁的牆壁靠過去,才勉強沒有讓莫仁重新摔回地板上。
葉堔的手橫在她和牆壁之間,她沒有半分的退路。
那眼眸里面的怒意太過于明顯,她在觸踫到之後便迅速錯開。
她的動作葉堔全然收盡眼底,原本壓抑的心律更加沉悶,唇角冷冷一勾︰「還是說,我說的話,阿穎你從來都不會記在心上?」
她抿著的唇一動,直直咬在了唇瓣上,微薄的皮直接就破了,那絲絲滿出來的鮮血腥得讓顧穎難受。
「嗯?」
見她不說話,葉堔抬手直接就卡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
修長的手指就像是兩根鋼棒一樣,卡得她下巴的骨頭生疼生疼。
她抬頭看著葉堔,壓著唇腔里面的顫抖,開口應道︰「沒有!」
他說的她都記得,可是她做不到看到莫仁因為自己三更半夜躺在大街上,她要裝作視而無睹,她做不到。
葉堔松了手,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記得?」
他有些嘲弄地笑了笑,視線落在她扶著的莫仁的身上,「這就是你所謂的記得嗎?」葉堔微微頓了頓,收回視線,重新落在顧穎的身上,「還是說,你就是喜歡這樣勾搭人?!」
葉堔的話對于顧穎而言,不過是白開水,顧盛言公司倒閉,繼而顧盛言癱瘓的那一段時間,她听過比這些還要毒辣過千百倍的語言。
她從一開始的反駁到最後,只剩下沉默和難受,可是後來,連難受都沒有了。
她將那些人的話都當成是空氣,听了,自己不在意,也終究會消失的,所以,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傷害到顧穎的,就剩下她自己了。
葉堔以前不是這樣的,他雖然冷淡,但是他很少這樣出言諷刺人。
顧穎漢子道,是自己將他逼成這個樣子的,她不怪他。
「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
她抬頭看著他,目光清冷,從一開始的恐懼到現在,她已經自暴自棄了。
現在她和葉堔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如果葉堔要做些什麼的話,她根本就阻止不了。
既然阻止不了的事情,她害怕來做什麼,不過是讓自己活得更加難受罷了。
這麼些年,生活的苦難教會了她如何容讓自己活得更加輕松。
顧穎的表情轉變得有些快,明明剛剛還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現在卻那樣地清減不已,淡化得讓他怒氣極盛。
「你會做到?阿穎,你食言的事情,我還記得一清二楚呢!」
葉堔陰陽怪氣的話傳來,顧穎微微一頓,似乎想到什麼,臉色瞬間就蒼白了。
明黃色的車燈照在她的臉上,有些嚇人。
她抿著唇,站在原地,突然之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葉堔說的沒有錯,她以前食言的事情,確實是多如牛毛。
「我說過,我玩死莫仁不過是動一動手指頭的事情。」
葉堔本來就比她高了二十多厘米,一站直身子,她扶著莫仁,只能微微曲著身子,兩個人的身高距離越發地懸殊。
他看著她,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夾了一根煙,左手拿著打火機,「叮」的一聲,那微藍的火光亮得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以前她很討厭煙味,顧盛言壓力大的時候會吸煙,她鼻子很靈敏,偌大的別墅,她仍然能夠聞到客廳里面還未消散得完整的煙味。
以前她都是厲聲地喝止顧盛言,後來顧盛言到底還有沒有吸煙她不知道,但是她再也沒有發現過了。
方毅和陸昭陽都是吸煙的人,那時候的少年,似乎吸煙才算是成長的一道儀式,更何況他們那種有錢沒地兒花的公子哥兒們。
但是葉堔不一樣,他從來不吸煙,他們生活在一起兩年了,她從未見過他吸煙。
而他自然也知道她討厭煙味。
現在看到他這麼自然而然地握煙姿勢,她知道,這是有一定煙齡的人才會懂。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葉堔雙眉一樣,低著頭看著她,眼底盡是諷刺︰「很驚訝我吸煙?」
她沒有說話,但是卻也默認了他所說的話。
「不必驚訝,我煙齡有十年了。」
他的語氣有些淡,嘴角若有若無地揚起。
顧穎站在那里,莫名地覺得難受。
煙齡十年。
可是她從未發現,這說明什麼?
「顧穎,為了你,最難受的時候我也沒有在你跟前吸過一口煙。」
葉堔將視線一轉,迷離地落在手指間夾著的煙火上。
他十八歲開始吸第一口煙,當時只覺得嗆口,便再也沒有踫過了。
後來葉雪華告訴他要和顧盛言在一起,那時候他剛剛大三,正準備著自己創業,壓力大得很,听到這個消息一個人躲在學校附近自己租的公寓里面睡了幾天幾夜。
方毅找到他的時候他蓬頭灰面,二十一年的人生里面最糟蹋的一年。
葉雪華二嫁,他沒有任何的意見,這些年她一個人拉扯自己長大的難處都看在眼底。
可是她要嫁的人是顧盛言,這無疑是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他愛顧穎,三年了。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愛上那樣一個傲慢無比的女生,是的,還是一個小女生,那時候的顧穎只有十七歲。
葉雪華也常常開玩笑說怎麼還不帶女孩子回家,他那時候總是笑了笑,說再等等。
再等等,他想自己有能力了,再讓她繼續這樣傲慢下去。
只是沒有想到,是顧穎自己親手將這些掐斷的。
那是時隔三年後重新吸煙,你要知道男人煩的時候,煙和酒是良藥,因為他們不能像女人一樣嚎啕大哭。
就是那時候開始吸煙的,從二十一歲到現在,整整十年的時間。
香煙已經成為了他不可戒掉的毒藥,就好像顧穎一樣,明知道有刺,還是忍不住要去靠近。
忍不住去靠近,也忍不住要去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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