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響亮的引擎聲,過後留下的一地靜寂,她坐在那里,米白色的沙發上還能夠看到葉堔額頭流下的血跡。
她看著那圓圓的一點血跡,視線空洞而沒有半分的焦點,臉上的淚水干了緊緊地繃著臉皮,難受得很。
顧穎微微動了動,整只腿都是麻的,她扶著沙發,差點兒整個人就磕到一旁的桌面上。
開著燈的臥室那麼亮,她走出去,滿目的黑暗,驚得她往後退了一步,沿著牆壁走了一段,才模到走到燈的開關。
手機在不斷地響,她回頭看著床上的手機,有些怔忪,一步一步走過去,行尸走肉一般。
是夏晨的電話。
「喂?」
「穎穎,辛歆的情緒不太好,我們可能要回去了。」
她有些茫然,下意識開口︰「回去?回哪里?」
那邊長長的一聲嘆息︰「穎穎,抱歉,明天十一點的飛機,你來看一下辛歆吧。」
她慢慢回過神來,終于知道夏晨說的是什麼意思,咬了咬唇,才應道︰「好的。」
掛了電話之後她站在房間里面,窗簾拉開的一半透著些許的月色,她站在哪里,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根浮木。
顧盛言死了,夏晨和辛歆要走了,這個熟悉了二十六年的地方,就剩下她自己一個人在堅守了,就連葉堔,都被她喊滾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小腳有些痛,她將手機放到一旁,才下樓弄吃的。
葉堔說了那麼多的一句廢話,總算有一句是對的,她是個孕婦,她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她不能夠任性,她那麼努力,那麼努力地讓自己好好的,也就是想要將孩子好好地剩下來。
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親情沒有了,愛情也沒有了,唯一能夠有的,大概就是肚子里面那個會跟她骨肉相連的孩子了。
晚上她很早就上床睡覺了,房間里面一直都開著暖氣,可是她還是會覺得冷,整個人卷著那麼厚的一床被子,緊緊地擁著抱著,只是想要讓自己暖和一點。
可是她還是冷,冷得她手指放在臉上,都忍不住發驚。
顧穎不知道她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只知道她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很小的時候,顧盛言牽著她的手,每天早上送她去幼兒園,每天放學都是顧盛言來接她的,無論多忙,顧盛言總是會來接她的。
可是後來再也沒有了,她看到同樣的車子,可是接自己的人卻不是顧盛言,而是一個叫葉雪華的女人。
她問她爸爸去哪里了,葉雪華說開會。
畫面一轉,她站在那馬路的邊上,顧盛言牽著葉雪華,走在對面的商場,頭頂上的太陽那麼地猛烈,她就像是一個傻子一樣站在那里。
突然間她夢到了十多歲的那一年,被人攔在小巷里面,她顫著手,假裝鎮定給顧盛言發短信,可是來的人是葉堔。
葉堔,她還記得初見的那一天,葉雪華笑得那麼好,拉著她告訴她,這是你哥哥,你可以喊他哥哥。
那些人堵著她,陰暗不明的小巷,她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那是她和葉堔認識了好幾年第一次妥協。
她再怎麼裝鎮定,也只是一個小女孩,看到葉堔,她雙腿一軟,眼淚僵著眼眶里面,卻還是顫著口音喊了一聲︰「哥。」
葉堔被打得很狼狽,警察來了才將事情完全解決。
她跟在葉堔地後面,沉默不語,視線落在葉堔的傷口淋淋的手背上,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
兩個人就一直走,一直走,就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一樣,她跟在葉堔的身後。
走著走著,葉堔突然變成了夏晨,他回頭把她抱進懷里面,像安撫小孩子一樣說︰「穎穎乖,穎穎乖。」
他的手有節奏地撫著她的後背,她的眼淚卻流個不停。
辛歆突然之間出現,跪在她腳下說求她原諒,顧穎茫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剛想開口,遠處傳來急促的剎車聲。
她原本跟著的葉堔,突然被黑色的轎車撞翻了好幾米。
她心口一滯,腦子嗡嗡嗡地想著,她只看到葉堔看著她的眼神,全都是仇恨,全都是仇恨。
她跑過去,看著滿地都是葉堔的鮮血,慌得她不斷地喊著他,可是他的眼楮那麼地無力,就連抬起的手,也開始一點點地垂下。
「不——」
亂七八糟的一個夢,顧穎坐起身,滿身都是汗水,枕頭沾濕了一大片,真真假假,她甚至記不清楚,那些是發生過的,那些是沒有發生過的。
月色從窗外照進來,落在那銀白色的手機身上,泛著淡淡的光,她看著那手機的閃光,半響才記起來自己沒有關機。
附身拿過手機,手機卻突然一抖,一個陌生的號碼,而手機上赫然顯示著凌晨兩點多。
她鬼使神差般按下了接听鍵,只听到里面的女聲有些焦慮︰「請問是葉太太嗎?」
「抱——」她剛想開口說不是,才恍惚想起來自己是葉堔的法定妻子,輕哼著應道︰「嗯。」
「葉先生出了車禍,請您趕緊到中心醫院一趟。」
她微微一抖,有些呆滯︰「噢。」
「那好的,葉太太趕緊過來一趟,葉先生的情況似乎不太——」
顧穎看著手上的手機,她在想自己是不是還在夢里面,可是里面三十多秒的通話提醒著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到醫院的,推開計程車的門,從錢包里面抽了兩張一百給司機,推開門頭也不回就走了。
可是靜靜寂寂的醫院走道,她站在那里,她連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請問,剛剛是不是有一起車禍的——」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醫護人員,她捉著人家就問,開口的聲音啞的有些模糊不清。
幸好對方听到她說些什麼,點了點頭︰「哦哦,你是家屬是吧?就在那邊的搶救室,你去看一下。」
她點了點頭,站在那里有些反應不過來,剛剛的醫務人員已經走遠了,她看了看空蕩蕩的大堂,才連忙轉身跑向剛剛醫務人員所指的方向。
她跑過去的時候,手術室的門已經被推開,她站在那里,看著護士將車推出來,白布蓋了一整車。
顧穎站在那里,張了張嘴,發現喉嚨被什麼堵著,她怎麼開口都說不出話。
她猛然想起幾個小時前的那個夢,黑色的轎車開得那麼快,葉堔就那樣被撞飛了好十幾米,她跑過去,看到滿地的鮮血。
原來,原來,不是夢。
醫院的走道那麼陰冷,又是晚上,她只覺得有一股冷氣,從腳底一直開始蔓延上來,全身都是。
有護士看到她,跑過來問她︰「你是不是葉堔的家屬?」
顧穎點了點頭,渾身都僵硬,護士的嘴不斷地在動,可是她什麼都听不清楚,腦袋「嗡嗡嗡」地響,視線花刷刷的,就好像是被燈光打著眼楮一樣,怎麼看都看不清楚。
「葉堔——」
心口就好像被千萬根針扎著一樣,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什麼都听不到了。
「小姐,小姐——」
「醫生!醫生!」
「啊,你是誰!」
她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耳邊亂七八糟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出來,漫遍臉頰。
「阿堔。」
這是顧穎有意識之前,最後的一句話。
顧穎又開始做夢,漫無邊際的夢。
她夢到自己回到十年前,葉堔有一天將她堵在房間的門口,欲言又止地站在她跟前。
二十歲的葉堔,少年老成地扳著一張臉,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變,他們都還是當初的模樣,歲月還沒有從她們之間經過。
顧穎還是十六歲的顧穎,葉堔還是二十歲的葉堔。
她看著他,眼淚流下來,抬手就抱著他,踮起腳尖親著他微薄的雙唇。
「葉堔,我愛你。」
我愛你。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天,顧盛言和葉雪華去出差,她和葉堔兩個人在別墅里面。
清晨的陽光那麼地燦爛,她剛剛洗漱完,拉開門,就看到站在自己房間門前的葉堔,看著她欲言又止。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絲毫不管他想要干什麼,徑自走了出去。
隱隱約約听到他站在自己的身後好像說了一句什麼,听不清楚,因為她已經到了樓梯,轉角就走了下去。
那大概是她最後悔的一次,那是那麼多年里面,葉堔唯一一次在發生那件事情前的主動,可是她卻轉身得那麼地瀟灑。
從此以後,她再沒有看到葉堔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再也沒有人,告訴她,葉堔愛她。
那麼多那麼多的夢,可是都是夢,她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十五歲的那一年,再也沒有辦法抱著葉堔告訴他,她愛他。
薛佳琪說得對,她會遭報應的,她終于遭報應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就剩下她自己一個人。
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她卻不想醒來,整個枕頭濕了一大片,顧穎卻不想醒來。
她寧願,那只是一個夢,她只要不醒過來,葉堔就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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