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大能嗤笑一聲,滿是不屑。
葉沐沒理會他,繼續往下說︰「我是水木雙靈根,修道路上隨時會有被困于心魔和瓶頸的危險。而偏偏,隨著年歲漸長,我竟然喜歡上了那個被我救治的弟子……」
「感情用事,是女修的大忌。」
葉沐點頭︰「對,大家都知道這一點,我師父也知道,畢竟,她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所以,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讓我走上這條路的。」
葉沐嘆了一口氣︰「雖然我喜歡上了那個弟子,但畢竟對我來說,師父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那個弟子再怎麼樣也不能比得過師父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果當初師父稍微訓斥我一下,我一定能收回心思。是,師父卻想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她要我斬斷情根,從今以後都不會再被任何感情束縛,所以……」
「所以怎樣?」遠古大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師父告訴我,她來自另一個世界,在生命的盡頭,她只希望死後能重新回到當年的那個‘家’,這是她最後的願望。」
葉沐輕輕閉上眼︰「而就在她告訴我這些的第二天,她服下了‘幽冥蟲’。」
幽冥蟲,一種魔獸,生命力極強,形如游絲,在人體內不斷流竄,繁衍迅速,服下者無藥解,一個時辰內全身血液會被吸干,皮膚會被不斷繁衍的蟲卵撐爆,死狀極為慘烈。更怕的是,傳說死于幽冥蟲的人元神靈魂皆會被吞噬,永世不得超生。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人氣絕身亡之前將人誅殺,換取靈魂的一線生機。
「……你師父,還真是狠心。」遠古大能不由感嘆。一個人能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心里該是多麼的痛苦絕望啊!
「是啊,因為就在那天,她的師父仙逝了,她自然生無戀。唯一需要解決的,就是我的問題,她能不狠嗎?」
「听到師父說她已經服下幽冥蟲時,我簡直都快要瘋了。剛開始我還天真地一邊往外挖蟲子一邊施救,以為這樣就以拯救她。後來,蟲子越來越多,師父也越來越痛苦……我沒有辦法,只好親手殺了她。」
葉沐眼神空洞,卻沒有眼淚︰「師父全身上下都是傷口,全都是我親自下的手,每一刀都是……」
………………
那天,長期閉關沖擊化神的師祖仙逝,盡管已經有預感,整個門派還是陷入了深沉的哀痛之中,他卻感覺到一陣心神不寧。半夜,趁著大家不注意,他偷偷地去了一趟落泉山。剛剛靠近木屋,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推開門,首先看見的就是倒在血泊中的葉晴,滿身的傷口猙獰恐怖,觸目驚心,而旁邊,就是手持匕首,同樣渾身是血的葉沐。
當時葉沐雙手抱膝蜷縮成一團,緊緊靠著背後的牆壁,雙肩劇烈顫抖著,憋許久才會重喘一聲,已經哭得有些背氣了。
跟多年前的嚎啕大哭不同,這一次她哭得極為隱忍,但是那彌漫的悲傷卻讓他一個旁觀者也忍不住動容。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震驚極了,想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而仔細打量一番之後,葉晴臉上那種詭異的笑容給了他答案︰葉晴死了,但是她是心甘情願的,甚至以說,她期盼著死亡的到來,這就是為什麼在受了那麼多傷之後,她還在微笑的原因。
而殺了葉晴的,是葉沐。
葉晴的欣慰笑容充滿了一種計謀得逞的味道,聯想之前的種種,他得出了一個聳人听聞的結論︰葉晴逼著葉沐用一種極為殘忍的手段謀殺了她自己。
而目的呢?
他看了看已經完全沉浸在夢魘中的葉沐,那種從骨子里透露出來的驚恐無助給了他答案︰只有如此,才能完全斷絕葉沐的情根。
葉晴給了葉沐最初也最深刻的情感,她們師徒倆相依為命多年,以說,葉沐的情感萌完全在葉晴身上,葉晴就是葉沐所有感情的基礎。葉晴逼著葉沐親手斬斷這種情感鏈接,就是在逼著葉沐親手割斷自己的情根。
想通了這一點,一向自詡沉穩淡定的他也忍不住手腳冰涼,感覺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透頭頂。
這種方法,極為殘忍,但,也最有效。當然,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葉沐很有能熬不過去,直接崩潰。說到底,葉沐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她甚至還來不及見識到這個世界殘酷的一面,就必須學習人生中最慘痛、最殘忍的一門課程。
說實話,他有些想不明白是什麼導致了葉晴如此孤注一擲。
但事已至此,也唯有想辦法盡量挽救了,畢竟,如果要重新培養一個人代替葉沐,其中受苦的還是他自己。他沒有理會已經崩潰的葉沐,上前將葉晴的尸體收拾好,帶出去找了個地方埋了,並傳音通知了段靖之。
他肯定段靖之是不會來的,因為他現在已經因為師祖的仙逝忙得焦頭爛額,恐怕抽不出精神來管這邊的事情了。
忙完這一切,已經是最黑暗的黎明前。他回到木屋,葉沐仍然保持著原先的姿勢沒有動,整張臉都已經因為長時間的哭泣而腫脹起來,再加上渾身沾滿鮮血的法衣,看起來狼狽不堪,像是一只慘遭拋棄的小獸。
看見她那個樣子,他甚至說不出安慰的話來,因為,這件事殘忍到讓人覺得極為荒唐,簡直沒有辦法去評論對錯。哪怕是作為最大受益者的他,都無法直視這個結果。
唯一以肯定的是,葉沐成了最無辜的那個犧牲者。
與她默默站了一會兒,他還是趁著天色未曾大亮悄悄回到了宗主峰。
一連好幾天,葉沐都是那個樣子,沉默空洞,讓人不寒而栗。那天,他從段靖之口中得知他已經放棄希望,開始著手尋找替代者了。
確實,再這樣不吃不喝不動下去,用不了多久葉沐就會死掉。
那天清晨,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前往落泉山,卻在葉晴的藥田里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正俯身查看靈草的生長情況,步履輕盈,不再是當年那個笨拙的模樣。
感覺到有人到來,她抬起頭,正迎著朝陽的臉恬淡溫暖,一派平和。
看見是他,她的眼中閃過熟悉的驚艷,但僅僅如此,後面再沒有往日的羞澀迷戀,顯得那麼坦蕩,那麼……絕情。
于是他知道,盡管過程狼狽艱辛,她終于還是完成了自己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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