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誰家新婦 34、石泉里置田辦學忙

作者 ︰ 閑敲燈花

此番回石泉,不過是因勢利導隨性而為之,並無要緊事處理,途中馬車走得並不十分急,幾乎是每過縣鎮驛站都會略作休憩,趕上廟會還要停下來湊個熱鬧,一連走了六七日方到錦城蘇家老宅。听到院中響動,鄰近的幾戶人家開門出來瞧了瞧,見是他們,不免心下奇怪,往年極少瞧見他們回來,這次第卻只隔了沒幾月,那戶相熟些的當家娘子便忍不住問道︰「蘇家妹子,這回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可要咱們替你搭把手。」

蘇雲岫笑道︰「倒也不打緊,只是有些事想跟族里通個話兒商議一二,原是差人送了信過來,可我估模著還是自個兒人來一趟得好。若真有辦不得的,我自然不會跟諸位嫂子客氣,我們母子倆往日不常在這頭住,有些個事若沒有鄰里幫襯著,怕還真的不容易呢。」

話說得客氣,眾人听著也歡喜,投桃報李地將蘇軒夸了一通,看她滿車行李還沒收拾好,便紛紛告辭,臨走時殷勤地拉著她,讓她得空往各家里走動一二,若有個事兒也知會一聲,鄉里鄉親的互相照應些方是。蘇雲岫笑著應下了,直說眼下屋里亂,待收拾齊整了便請大伙兒過來一道吃茶說話。

那戶的當家娘子走在最後面,站在門外往里張望了幾眼,道︰「你這屋里屋外的收拾可得費些功夫,等開了灶火怕都得天暗了。咱家里今兒剛做了些青團,你若不嫌棄,我去拿些給你們娘倆墊墊肚。」

蘇雲岫連忙道了謝,那婦人便取了一屜溫熱的青團過來,看她手里的事兒多,倒也沒多做留,便拿著空屜子回去了。娘倆略用了些,又認真把院子清掃了一番,看著天色漸暗,便歇下了。

母子倆在老宅住下,卻苦煞了尾隨而至的林府護衛,四下里全是蘇家宗親,離得最近的客棧,也得到幾里地開外的驛站,大家都是相熟的鄰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若冒然出現幾個陌生臉孔,一日兩日也就罷了,只道是過路的外鄉人,時間一長,哪還琢磨不出味兒來?幾個人商議了許久,只得苦哈哈地繞著村子走一遭,將各處方便出入的地方看管到,至于村里如何行事,卻是有心無力了。

安置了兩日,略作休整,蘇雲岫便往輩分最高的蘇老叔公家遞了拜帖,次日用過飯食,便踏著暖日暉光出了門。老叔公與蘇佑安的祖父同輩,今歲已八十有余,是族中最年長最德高望重的老壽星,這些年蘇雲岫雖與族里走動並不十分多,但老叔公家卻是年年備了禮的,前番讓老關叔送出的書信,便是給老叔公的。

開門的是老叔公家的三孫媳婦兒,為人十分爽利潑辣,見是她,便拉著她往屋里走,嘴里抱怨著︰「老爺子今兒起來便叨念過,說你人來就好,還整那勞什子帖子做什麼,憑地弄生分了。你先去正房陪老爺子說說話,我給你整兩樣小菜去,今兒便在咱家用飯,你兒子呢,怎麼不見他一道過來?」

「澹寧皮實,怕擾了叔公的清靜,便留他在家里了。」蘇雲岫客氣地笑著道,「我慣是個輕狂的,遇到些個事也不知該怎麼是好,便巴巴地過來找叔公討個主意兒,給大伙兒添了麻煩,哪還能再叫你費心呢?」

說笑間,便到了正房外。蘇雲岫收住腳步,蘇三媳婦兒搖頭道︰「你就是規矩多。」說罷,便先進屋里通傳了一聲,很快又出來,「還不隨我進屋來,老爺子正在里頭等著你呢。」

進屋見了禮,蘇雲岫揀了下手的次席坐下,蘇三媳婦兒利落地端了兩杯茶進來,連忙笑著雙手接過,道了聲謝。蘇老爺子嘴里含著旱煙槍兒,半眯著眼,待屋里沒了響動,方慢吞吞地開口︰「你前兒信里提的事兒,我同族里提了回,你能有這份心,大家哪會硬推擋著,拗了你的好意?」

蘇雲岫笑道︰「總是那麼個理兒,我一寡居的婦人,哪能越過族里做事的?這些年我又在外頭,跟族親們也不甚親厚,也怕自個兒好心辦了錯事,讓叔公您幫著把把舵,掌掌眼,這心里才覺得踏實些。若叔公覺得不打緊,等回頭我便遞個帖子,將章程再與族里議一議,您看如何?」

「倒是使得。」蘇老爺子深深吸了口煙,又慢慢地吐出煙圈兒,旱煙桿兒輕輕敲了幾下桌面,又道,「你卻是個好的,出門這些年,還記著族里這些個窮親戚,想著回頭幫襯一些,祭田的事,銓哥兒幾個與衙門相熟,晚些我讓人請他過來一趟,坐下再細問問,可別被人誑了去。至于學堂的事兒,難為你也想著,早先我們幾個老哥兒就想過,也想請個品性才識好的先生,給這些個小崽子們好生講講書做做學問,可咱們這些個不中用的,哪能認識幾個人,尋不到好夫子,光翻新翻新屋瓦片兒,能頂個什麼用?」

說到這,蘇老爺子眼里多了幾分贊賞和真切的歡喜,臉上也盛了笑意,「你說的那位許先生,若是願意過來倒是極好的,我們幾個同族里都說過了,到時便把東邊柳帶河頭的那塊空地劃給他蓋屋子,那邊清靜,也平坦,蓋幾間屋子正好。」

蘇雲岫微微一笑,許先生是她前年偶然結識的,當年也是中過舉的,可連番春闈名落孫山,又遇到老家鬧災荒,這才漸漸淡了心思,為生計便應她之邀,在樂善堂里開辦義學,這回與他說了蘇家族學的事,許先生倒也沒有猶豫太久,便應了下來。

「那改明兒我便叫人給許先生捎個信兒,看他哪日得空過來,具體的事兒,我也不大懂,也只能給兩頭拉個線兒了。」蘇家族學究竟是個什麼底子,蘇雲岫心里自然是清楚的,當初她便有心讓蘇軒在族學里念書的,不過只待了不多時日,就離開了。學舍里的夫子蒙學倒是不錯,可若要一路學試帖策論卻有些吃力。只是蘇家雖在石泉還有些門面,可一往外,卻沒多少名聲,想尋一位德才兼備的好先生卻也是樁麻煩事兒。

果然,一听她應承得這般爽快,蘇老爺子臉上的笑容更加和善了,連連點頭道︰「你有心了,有心了。」

「叔公說得哪兒話,再怎麼說,我也算是半個蘇家人。」蘇雲岫眸色略微轉深了幾許,端起茶杯輕輕滑動碗蓋兒,發出琮琮的細響,澹然含笑道,「縱使當年有些個人兒事兒的,可這骨頭斷了卻還得連著筋,總還是要顧念幾分舊情的。」

提及舊案,蘇老爺子臉上的笑容僵了下,頓時沉默了下來,只低頭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繚亂的煙圈一團一團地裊裊彌散,蒼老的臉龐隱在其後,讓他的神情也有些模糊起來,叫人看不真切。蘇雲岫微垂著眼瞼,低頭看著手里的茶杯,黃綠的葉片在水里打著轉兒,思緒卻牽扯到浩淼江波上,那一葉葉無根的浮萍,隨波逐流,卻不知飄往何方。

猶記得佑安走的那個冬天,很冷很冷,屋里生著數個大火盆,卻還是冷得瑟瑟發抖。堂屋里六七個沙彌在誦經拜懺,她抱著剛出世不過旬日的蘇軒跪在靈前焚楮燒包,听著屋外吊唁的親友議論紛紛,若只是中傷她也就罷了,卻偏生要給蘇軒冠上命硬克父的罪名,那是她經歷的,最寒冷的臘冬,冰稜子直直地往心窩里扎。

屋里悄然無聲,兩人皆是淡漠的,坐在各自的位次上,低頭沉吟了各自的事。良久過後,才听到蘇老爺子長長一聲嘆息,道︰「當年舊事,你還……記得也是應當的,這些年,也確實是為難你母子倆了。」低頭用力地又吸了口煙,老爺子滿是風霜的臉上露出幾分苦意,即使事過十年,當初的流言蜚語,連他都仍有印象,更不消說是當事人了,「當年,你隨佑安回來,雖是得了佑安他娘的允,可畢竟未過族里,又遭了同姓為婚的忌諱,有幾戶家里也有待嫁待婚的兒女,難免……也確實是過了。」

蘇雲岫緩慢地浮出縷清淺的笑來,淡淡道︰「都過去了這些年,哪還能去翻檢什麼。不過是忽然間提到這些個,說上一句半句的罷了。」

「你能這般想自然是好的。」蘇老爺子點點頭,神情忽然有些遲疑,想了會,才試探地問她︰「去歲,軒哥兒下科場了?」

提到蘇軒,蘇雲岫臉上的笑意濃郁了幾分︰「先前他與我商議時,我道是早些經歷也好,便允了他過去試試,卻沒想到竟真上榜了,倒是真真嚇了我一跳。」

「軒哥兒如此爭氣,莫說是你,便是老夫听了也歡喜。听說還是錢塘縣的頭名?」見她笑著點頭應了,蘇老爺子把煙桿往桌上一擱,模著花白稀疏的老山羊胡子,笑嘆道,「族里這些年,倒還是你家軒哥兒最爭氣,那些個猴兒皮實,莫說是這年紀,就連弱冠之年的秀才也就這麼幾個,還都是勉強上榜的名次,說前程,卻比軒哥兒不知差了多少。」

蘇雲岫連忙謙遜了幾句,心里卻忖思道,老叔公這話究竟何意?若說是隨口夸贊幾句,她是萬難相信的。可究竟是何事,卻真真猜之不透,不由地語鋒微轉,將話頭又拐回了起初的祭田辦學之上︰「叔公說笑了,澹寧也不過是佔了書院夫子的光罷了,若不然哪能有這造化?小輩們不過是年幼,心還未定下來,等收了心哪能不成才的?只是那些個風雅的事兒我也不大懂,所幸這些年倒有些積蓄,若是學堂少了短了些什麼,叔公也用不著與我客氣,能幫襯的自然是會做的。我雖客居外地,可心里也盼著咱們族里好的,將來他們哥兒幾個都一道入官場,也好彼此有個照應不是。當然,這也是我一些個私心,叔公您可千萬莫要見笑。」

蘇老爺子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活了這把歲數,哪還能看不出她那點子心思,索性挑明了與她說道︰「有樁事,前些日子族老們與我說了說,當年確是族里對你不住,可也如你說的這般,骨頭斷了連著筋,總都是一大家子的人,那些個婆子你也清楚,平日慣愛說道些芝麻蒜皮的,若說起什麼壞心卻是不會的。」

想起前陣子他因著祭田和辦學的事同幾位族老們商議,卻不想听掌管宗譜的銓哥兒提起蘇軒,他們幾個這才想起,當初事兒鬧得太大,族里對這孤兒寡母的風評也不好,一拖兩拖的,蘇軒的名分卻一直沒有錄到宗譜上。雖說哥兒姐兒成年了訂親了才入譜的也不少,可這般懸著總不是個事兒,大家商議著便讓他尋個時候提一提。

方才說起蘇軒,他便留意著了,見蘇雲岫擺明了不願深談,心里更是咯 了一下,暗暗尋思這莫不是還記恨著呢,連忙道,「也是咱們幾個老的年歲長了忘性大,竟忘了把軒哥兒入譜,說來也是慚愧,當初佑安那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可他走後,卻叫你們母子受了那些個委屈,還帶累了軒哥兒,這些年竟一直沒能入譜,實在是……」蘇老爺子搖頭嘆了口氣,「不過,你們娘倆放心,下回開宗祠時,我一定親自幫軒哥兒添上,這麼好的孩子,是咱們蘇家之福,哪能叫他一直在外頭漂著?要不然,等過幾年見著佑安,老夫也真是沒臉再受他一聲叔公了。」

話剛起了頭,蘇雲岫便開始沉默,心里亂糟糟的,當初雖說族里確實看不上她們母子倆,風言風語的很是不客氣,可她私心里卻也真沒想過讓蘇軒入了蘇家族譜,雖同是蘇姓,可在她心里,孩子是隨的母姓,並不是真正的石泉人。當時族里不願,她心里也不肯,這事兒就一來二便地含糊了過去。可眼下,蘇老爺子的意思她也是听分明的,不過是眼看蘇軒如此出挑,見獵心喜,想要修復關系,來日也盼著他能多幫襯些族里罷了。

只是,這族譜眼下究竟該不該入,她卻有些犯難了。

許是看出了她的為難,蘇老爺子倒也沒怪她什麼,當初佑安他娘便提過入譜的事,是他們幾個族老們嫌蘇雲岫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命格硬,又在佑安剛過了頭七生下蘇軒,也覺得命數不好,再添上同姓為婚犯了族里忌諱,借年紀尚幼出言推擋了幾回,隨後他娘也病倒了,不多時便隨著兒子去了,這事更是耽擱了下來。

她們婆媳倆關系甚篤,若說蘇雲岫不知那些個事,蘇老爺子是不信的,也正是清楚當初的糾紛,這會兒見她不肯一口應諾下來,心里多的也是嘆息,卻少有埋怨,只溫聲勸道︰「軒哥兒總是蘇家的子孫,你回去與他說說也好,這年紀也不算小了,這事兒你便讓孩子自個兒拿主意吧。」

蘇雲岫點頭應下了,說了這麼久,蘇老爺子的精神也有些不濟,兩人約好了改日見族老的事情後,便笑著起身告辭了。回到老宅,蘇軒正在屋里臨帖習字,看到她進來,連忙擱下筆,倒了杯茶給她︰「娘,事情聊得如何,可還順利?孩兒瞧您這臉色,卻有些不大好,可是累著了?」

「祭田和辦學的事倒沒什麼,只等來日與族老們議定地兒,便可以找衙門差役過來圈量,至于學堂,等待會我便書信一封,那些事兒我原就不懂,還是等許先生過來了再說。左右不過是撒些銀子的事兒,能出什麼事端來?」蘇雲岫接過茶杯小抿了一口,又擱下了,伸手揉了揉眉角額心,嘆息著又把族譜的事兒與他說了說,末了,方道,「這事兒,你是如何想的?此等大事,為娘也不願強逼你,還是得你自個兒想透徹了才好。」復又拿起茶杯飲了幾口,略潤了潤喉,又補充道,「族里這頭你不必過于擔心,你的事總還早些,不急于這一時半刻的,這段時日,族老們要忙的事兒多,也顧不得你這。」

蘇軒慎重地點點頭︰「孩兒明白。」猶豫片刻,忍不住又問,「揚州那頭,母親可有幾成勝算?」

蘇雲岫偏頭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咱們這位林大人卻偏偏魚與熊掌都想兼得,你說這世上可有這等好事?」想要將蘇軒認回去養在賈敏名下,真不知道該說他天真還是愚蠢,起初听到這提議時她多的是震怒,靜下心來想想卻是嗤之以鼻,莫說蘇軒願不願意,難道賈敏就真的能大度賢惠到這田地?若真是那一等一的賢德,當初也不會作下那檔子陰毒事,毀人清白,不啻于謀人性命,尋常婦人哪下得了這狠手?她和賈敏之間的恩怨,沉澱了這些年,莫說相安,就連共存怕都是極難的,更不消說其他。

回想那日林如海怒極攻心與她理論的情形,蘇雲岫唇畔的笑意愈深,微微眯起眸子,只不知現在,這位探花郎可清醒了些,雖說莫須有的罪名不是什麼好的,可偶爾背一個倒也無妨,若非他先入為主的認定了,保不準眼下還不一定緩過神來呢。一想到他焦頭爛額的兩難模樣兒,蘇雲岫便覺得心情甚好,屋外的陽光也甚好,就連平日不大歡喜的族里族外也甚好。

如此笑靨,看得一旁的蘇軒心里一顫,母親這又是在算計人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把之前關于蘇軒身份的諸多問題圓了過來,燈花這單細胞生物,果然不適合這些彎彎道道要動腦筋的東西,實在太撓頭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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