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誰家新婦 42榻前跪求只為一面

作者 ︰ 閑敲燈花

42榻前跪求只為一面

薄薄紙箋落手里卻重若千鈞,賈敏心里亂騰騰,這般細致入微,甚至連她曾說過話都有錄下,叫她既惱又怕,是恨得牙癢癢,那些個老刁奴做了這些年悶葫蘆,沒想到竟眼前這節骨眼上興風作浪,給她重重一記棍棒。甚至,她心中隱隱有些預感,自那場夜宴,那曲唱詞後,似乎一步步都有人事先算計好,宋氏,趙氏,再到今日府邸舊人,府里接二連三出事,若當真都是巧合,這事兒也未免也忒刻意了。

只是當下,她需要做並非揪出那元凶,而是——

「老爺,只因這些下人話,您就判了妾身罪,認定了妾身就是那惡婦毒婦了?」賈敏臻首微揚,眼底泛著水光,輕咬著嘴唇,卻固執地盯著他眸子,似是含著後微薄期望,那雙盈盈秋瞳,欲語還休,雖不曾言語,可又飽含千言萬語,脆弱又執拗地盼著他答案。

林如海微微撇開眼,袖中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耳里清晰地听到自己平靜聲音︰「林家人話,總還是該信。」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有些怔忡,原以為提起這些過往,他會震怒,會心痛,會心亂如麻,沒想到,竟是這般寧和淡漠,沒有斥責,沒有爭執,只是簡單地敘述,平白地闡明,似乎自己就像個旁觀者,明明是親近人卻已再進不了他心,入不得他眼了,自然也再傷不了他半分。

這個認知,讓林如海有些茫然,也讓賈敏心加難安,這些年,她自詡是了解林如海,所以才能這麼多年牢牢把握住他心,即使府里花開滿園,她也能叫林如海甘心情願地留自己身邊,可眼下她卻有些不懂了。

坐不遠處男子,還是那般徇徇儒雅,揮斥方遒書生意氣隨著時間沉澱,多了幾分內斂成熟,宦海浮沉歷練讓他多了威嚴氣勢,這個男子,是她夫君,一生依靠,當年看到他高中探花盛裝游街時看長安花風姿,一顆芳心便這般暗中交付了,她原以為他們能恩愛如初白首偕老,她原以為哪怕她真離開了,他心里也會只認她是他妻,唯一妻,卻沒想到……

賈敏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得燦如夏花,淚水卻止不住地落下,抬手抹去後又扶著桌幾接著笑,似癲似狂模樣,是從未有過失態,叫林如海也不由皺了眉︰「你笑什麼?有何可笑?」

「我為何笑不得?」賈敏偏頭反問了一句,復又低低地笑了,「我從未想過,我與你夫妻二十年,你心里竟還抵不過幾個下人說辭。林家人話你都信,我說什麼你卻再不願信,不願听,你眼里,我又算什麼。呵呵,沒想到,真真是沒想到,我這一生竟是笑話一場,臨到終,竟連林家人都做不得了。」

林如海也跟著笑了起來︰「林家人,這些年,我待你如何,信你至深,可你卻……做過什麼,你我心知肚明,若非我還顧念這點夫妻情意,顧念玉兒,依你所作所為,即使送你回賈府,旁人也說不得我林家半分不是。」

「你要休我?為了這些個不想干老奴,你就要休了我?」賈敏聲音陡然尖銳了起來,她萬沒想到林如海竟然這般狠心,竟動了這個念頭,「難道我拖著病軀為婆婆侍奉湯藥還是錯?難道我不聞不問,任婆婆病體沉痾卻熟視無睹才是正理?林如海,你說話也要講良心哪,為了這些個片面之詞,你就動了這樣念頭,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話說到急處,賈敏只覺得胸口憋悶得緊,用力地喘咳起來,想要將那口濁氣數排出,卻怎麼咳也咳不出來。見她如此難受,林如海手指微微動了動,想要去替她倒杯茶順順氣,可剛一動作,又僵了原處,積年累月習慣,讓他自嘲地笑了笑,猶豫片刻,不禁頹然地長嘆一聲,起身拎過茶壺,將斟滿茶盞推到她跟前。

看著裊裊生煙茶盞,賈敏略恍了下神,雖不似往日那般親手放進自己手里,或者輕撫著自己後背就著他手小口啜飲,但總歸也是好,也是有心,待自己也並未真無情,賈敏心中稍安,又多了幾分勝算,卻也不接過,只怔怔地盯著它,幽幽地道︰「老爺都不要我了,還管我作甚,叫我就這麼咳死了才好。」

林如海眉峰緊鎖,卻沒有出聲。

兩人便這般靜坐著,只听到賈敏時不時低低地咳嗽,約莫相持了半盞茶功夫,方听到賈敏輕聲嘆息道︰「是不是妾身再說什麼,老爺都不會信了?再做什麼,老爺也覺得是處心積慮陰謀?」

林如海沉默片刻,啞聲問道︰「你還想說什麼?」

「妾身並非是想辯駁什麼,只想請老爺您認真想一想,多少年前事了,一個個竟都將一字一句記得這般清晰,都是一日一日里瑣事閑話,便是妾身自個兒,也早已忘記這些個話兒事兒可曾有過,若不是明白老爺斷不會胡亂編些什麼尋妾身開心,妾身真是難相信,這些個東西真不是話本里頭摘。」

賈敏這段話說得極慢,也極綿軟無力,間或夾雜著斷斷續續喘咳,只是余光總留意著林如海,似要從他神情,細微動作里看出些什麼,然只看到他默然坐那,目光凝滯不遠處花黃梨木博古架上,不肯移過半個眼神與自己,也叫她難從雕塑般不吭聲不動作沉默里瞧出什麼來,只得斟酌再斟酌著言辭,緩緩續道,「妾身這些年,雖不可能事事周全無甚過錯是非,但妾身心里卻是真真切切惦著老爺,也念著老爺。老爺您旁可以不信我,但妾身待你這番情意,您可無論如何也不能抹煞了,若不然,不然……妾身真是再難活下去了。」

這番話,賈敏說得動情,心里是又苦又澀,若非真真地愛著這個男人,戀著這個男人,讓她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些,再靠近些,想擁有他,長長久久地擁有他,她又何嘗會落得今時今日?她要,從不是相敬如賓,而是讓他真真地將自己放心上,放那無人可以取代位置上。

如此感人肺腑真情流露,林如海听得心中震動,這些年,他只是從她眼里看到過她情意,卻從不曾听她這般說過,此刻听來,卻也叫他不得不信,只是……林如海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稍稍停頓片刻,又道,「若只有一人,或一事,你還能說是巧合,但眼下,一樁樁往事清晰明了,縱使你再舌燦如花,也抵不過鐵證如山。你,不必再費唇舌了,我今日還願坐這听你顛倒真假,也還當你是我妻,若不然,我早一封書信送去榮國府了。只是往後,林府事也毋需你再多操心,你安心調理身子就好,看玉兒面上,我不會那般做,但也需你應下,往後再不會生出半分是非來。」若再動什麼心思會如何,林如海不曾言明,但話里話外警告卻早已明明白白。

輕聲感慨落到賈敏耳里,不啻于天際驚雷,心知林如海雖看著溫雅平和,然骨子里卻是個極有決斷,一想到自己如同囚禁般這光鮮亮麗屋子里過活,賈敏心就被狠狠揪緊了,她不甘,她不要,若失了林如海心,又丟了掌事權,這世上多是捧高踩低見風使舵小人,到那時她該如何生存,黛玉又會如何,她實不敢往下想了。

「老爺!」賈敏猛地起身,雙膝一彎,就這麼直愣愣地跪他跟前,拽著他衣袍角哭道,「您是我夫,真惱了我,冷了我,再不願見到我,我都生受著不敢有絲毫怨言,只是黛玉何其無辜,不過是被我這無用娘親拖累了,若是,若是……老爺,看你我夫妻多年份上,看我雖諸多不是,卻也有些可取份上,您讓我再出府一趟,只要一趟就好。就當是我求您,讓我再真真地為林家,為您,一份心意可好?」

淚水不住地滴落,不多時便染深了石青色衣袍,落下大團大團黯淡,如同飽蘸墨汁狼毫後落筆,「老爺,我已不求旁,只盼著她將來能善待玉兒,玉兒是無辜,那也是您捧手心寵愛過女兒哪……」

架上沙漏一點一點流逝,賈敏只覺寒意順著膝蓋往周身蔓延,整個人也漸漸搖搖欲墜起來,但她仍撐著,死死攥著手中衣袍,生怕一松手就什麼也抓不住了。已記不得究竟過了多久,方听到上方嘆息一聲,輕聲應了一句,手里終究是空了,她卻也再無旁氣力,只軟軟地癱坐地上,木木地看著那抹石青色從眼前離開,似乎,也這般從她生命里退出。

「你若出去,我也說不得你什麼,為何……」

「為何說不得?與其讓您听旁人說,不若我自己說。至少如此,你還願意听我說,也願意給我機會說。」

林如海站門口,回頭看了她一會,賈敏卻不曾抬首,只低垂著眉眼,無聲地落淚,她素來是得體優雅,如今卻呆怔地坐地上潦倒成這般,叫他看著心里也頗不是滋味,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終是轉過身,挑開簾幕往屋外走去。

待他腳步聲後,賈敏慢慢地抬起頭來,紅腫眼眸里混沌一片,呆滯無神得再看不清什麼,只是循著記憶里方向,盯著空蕩蕩簾幕發呆。

林如海步離開正院,一見到候外頭林平,便直接吩咐道︰「太太近日要去趟樂善堂,你替她備好車馬,萬不可出絲毫差池,丁點都不許出,明白了?」

林平連忙領命應是,心里暗暗盤算著要不到時自己親自送去,可得看緊了些太太,萬不可讓她做出什麼驚心事兒來,若是傷著了自個兒,或是蘇家母子,怕都是要命麻煩。次日安頓好一切,林平便過來請示賈敏何時動身。只一夜功夫,賈敏似乎不再是昨夜失意人,又恢復了那個端莊優雅儀態萬千林家女主人模樣,細細地梳洗妝扮過,是一反常態地穿了一身大紅衣裙,繡著大朵大朵金絲牡丹花,稱得那張明艷容顏越發嫵媚動人。

賈敏到時,蘇雲岫正房里翻閱賬簿,此回樂善堂事多繁雜,又關乎眾多官場夫人小姐,自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她與秦子浚同坐屋里,時不時地商議幾句,生怕出了什麼差池揚名不成反惹了是非。

听到下人來報,說是林夫人造訪,蘇雲岫呆怔許久方弄明白說竟是賈敏,便是秦子浚也不曾想到竟會出這事,兩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半響,還是秦子浚微微輕咳了一聲︰「如今,她也翻不出多少風浪來了,你願意見便見一面,若當真不願,回絕了也就是了。」

蘇雲岫猶豫了下,搖頭道︰「來者是客,我也想會一會她。」她倒是好奇,這賈敏究竟為何來找她,又會怎麼說話。眼下樂善堂,自家地面上,難道她還會怕了賈敏不成?

秦子浚笑了笑︰「我便不陪你同去了。」說罷,復又拿起毫筆,伏案做起事來。

蘇雲岫應了一聲,起身欲走,瞧見他如此作為卻又止住了腳步,反而不走了,偏頭笑吟吟地問他︰「你就不擔心我?」

「你怎會輸了她?」秦子浚好整以暇地抬起頭來,好笑道,「我若同去,你還不嫌我礙了你事?」他如何不懂她心思,旁不說,那熠熠生輝眸底滿是期待和斗志,早將她心思顯露無遺了。

被他一點破,蘇雲岫也忍不住笑了︰「等我回來。」

待她走後,秦子浚反倒是擱下了筆,撐頭坐案前,看著屋外越發濃翠夏色,面上不自覺浮出一絲黯淡苦笑來,這種撥著手指算日子感覺,還真是無力哪。既盼著時間些,將這些個糟心事兒早些了結干淨,也好叫她寬心開懷,可另一面,又祈禱時間慢些,再慢些,若是這個夏,永遠停留眼下不會流逝該有多好。

賈敏正正廳里吃茶,听到腳步聲,不由地抬起頭來,只見一名溫婉清麗少婦逆光而來,讓她有些看不清眉眼五官,只覺得一身雨過天青色衣裙飄逸,踩著一地金色陽光,如同從煙雨江南畫軸中迤邐到凡塵俗世般,離得近了,方看清她眉眼如畫,婉約柔美身姿,難得,卻是那通體氣度,全不似落魄人家女子,從容而淡定,優雅而多情,也難怪……

當賈敏留心打量自己時,蘇雲岫也留意。對于賈敏,她也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即使身為對手,站對立位置上,她也不得不暗贊一聲,確實不愧是賈敏哪。明艷姿容雖因病態少了幾分瑰麗,但那精致眉眼間仍能想象得出,若是昔日,該是如何驚心動魄美。而叫她佩服,還是眼下她卻能端坐那,如同自家花園里一般,甚至還能悠哉悠哉地捧茶啜飲,似乎她今日造訪,只是尋常友人,而非自己這個恨之入骨。

林平站賈敏身後,將兩人不動聲色交鋒看得分明,心里委實捏了把冷汗,只他卻也說不清就是是擔心自家太太,還是那位蘇夫人。太太手段,他素來是明白,近又翻出這麼多舊事來,叫他膽戰心驚,萬不敢小瞧半分,只沒想到,這位柔柔弱弱蘇夫人,竟也是這般不好相與,看眼下這架勢,怕是絲毫也不遜色半分。

饒是身為林府管家多年,見過了不少風浪,他也忍不住心里哀嚎,自家老爺還真是……世上女人這般多,為何非要招惹些個難纏?

看賈敏做派,蘇雲岫不由勾唇笑了,襝衽寒暄道︰「不知林夫人大駕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民婦實是惶恐。」她不說,自己何必要提,她蘇雲岫旁沒有,這耐心卻是從未缺過。

賈敏似乎也覺察到她用意,眸色微轉,將茶盞輕輕擱下,道︰「與蘇夫人相比,哪有什麼大駕可言?若不然,蘇夫人也不會一二再再而三地瞧不上咱們林家門楣了。」

蘇雲岫眸色一沉,唇畔笑意甚幾分,反唇道︰「民婦俗人一個,並不懂多大道理,只是這條小命卻是愛惜得緊呢。」視線從賈敏身上微微掠過,林平身上一頓,曼聲又道,「出嫁從夫,民婦是蘇家媳婦,自然當事事為蘇家著想。索性上蒼垂憐,有了我兒,若不然,還真是對不住亡夫一番拳拳真情呢。」

作者有話要說︰本想再努力一把來個大章,貌似有點遙遙無期。燈花先一些,回去接著碼字,希望還能再搗鼓一章出來。汗……如果燈花手殘死掉了,親們請節哀。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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