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鸞策 第二章 承

作者 ︰ 若蕭

天崇十一年臘月,一個丫鬟手提著鐵桶急急忙忙推門走進屋內,看到躺椅上的齊渃和離開前別無二致,不忍抱怨道︰「我說主子,屋里那麼冷,你這麼躺著當心著涼。」

見對方沒反應,只是一頁頁翻閱書中的書,丫鬟癟癟嘴不再說什麼,關上門走到暖爐前發現里面炭火已差不多熄滅,蹬了腳又想說什麼,瞥眼看看自家主子還是忍著沒再說,拿了鏟勺把鐵桶里的木炭往里放上些許,又撥弄了幾下終于冒出陣陣暖氣。

取來暖手爐,往里放了幾塊已經燒紅的木炭,一邊忙著一邊說︰「內宮局這些當差的也真是狗眼看人低,取些木炭都說什麼這個月的份額已用完,這大冬天的才給三斗不是存心為難人嗎,好歹主子您也是當朝唯一的公主,這也太欺負人了。」

把暖手爐外再裹上一層布模著不燙手又暖和,才放心的點點頭把它塞進那一直躺著的人懷里,觸到那人執書的冰冷手指,又皺起眉頭。正要說點什麼,躺著的人終于抬起頭笑盈盈的對上那雙嗔怨的眼楮,柔聲說道︰「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口不遮攔了,我倒不覺冷。」說到這替丫鬟拍去肩頭水珠,察覺到領口已破口起毛,「倒是裳兒你一直在外走,才該多穿點。」

听到這句被稱為裳兒的丫鬟抿嘴笑起來,從懂事起自己便跟著齊渃,雖貴為公主卻從不擺架子,一直覺得公主該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但事實卻是意外的清寒,這讓她憤憤不平,但齊渃並不在意這些,常年捧著一本書一看就是一天,時而坐著時而側躺,娟秀的眉毛下是長而翹的睫毛,隨著字里行間的閱讀微微顫動,兩片紅潤的嘴唇因書中的故事上翹抿緊,常年著淺色外衫配上白皙的皮膚,綢緞般烏黑的發絲隨意傾瀉與旁,讓人不禁以為是仙女下凡不忍打擾。

雖一直听聞當朝女帝絕色無雙驚為天人,但在裳兒眼里,眼前的人才是最美的,那眼那鼻那嘴讓人說不出的舒服。曾經偶然在宮中遇見過永灃帝,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馬上跪下看著地下的泥土等她離開,不過那瞧不真切的冰冷面容和離開時毫無感情的語氣讓裳兒確信,自家主子一定更漂亮,想到這,又開始憤憤不平了。

「奴婢身體好著呢,外面今個開始下雪了,晚上大概會更冷,這就給您加床布衾去。」說完裳兒便走進里屋。

「哦?下雪了?難怪感覺比平時更靜了些。」起身活動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門前拉開房門,冷風擠著門縫肆意吹進來,把剛有些暖和的屋內再次變得寒冷。

外面已鋪上一層薄薄的白色,屋頂在白雪覆蓋下看不出原來的色彩,片片潔白如絮的雪花落在光禿禿的枝頭,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抬頭是無盡的點點雪白,忍不住踏出門外雙手舉起置身在這美妙的景色中,周圍一切都那麼安靜,仿佛自己也與它們融為了一體。

三步並兩步走向更遠處的花園,後方傳來裳兒的喊聲,鞋底踩在薄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讓後方的聲音听不清楚,齊渃後來也不清楚為何當時自己這樣的舉動,是冥冥之中只有定數還是只是一時興起,也會想,如果沒有這樣之後的事情是否會有所改變。

但是,她知道,沒有如果……

走了約半盞茶的功夫,前方是一片臘梅林,遠遠就聞到傳來的幽香,待走進細細嗅聞,芳香馥郁又有些懷念,多年前那人的身上就是這樣淡而香的味道。

伸手折上一枝,抖落了上面的白雪,自言自語道︰「這雪還真是下的好,瑞雪兆豐年,明年應該會是個好年吧。」

手上那枝梅花正是開的最好的時候,雪白通透的白花蘸著白雪化成的點點水珠嬌脆欲滴,淡黃色花蕊從中心發散開迎著風輕輕抖動,煞是好看。

剛才自己這麼跑出來,裳兒想必又要惱了,就把這支臘梅當做賠禮也可,想到這勾起一抹笑,再看眼前景色,雖美卻無人欣賞,倒是忽然涌出一股心戚戚焉之情,凝神佇立,這天地間灰白兩色,空中雪雲忽深忽淺猶如涌涌波濤,而一望無際的白在天際與灰藍拼接,混著落下的雪融為一色。

伸手揉了一下眉間,怎該想的那麼悲觀,可獨享如此美景不也是一樁美事,情隨景動,徐徐開闔雙唇,溫婉紆緩地低吟。

「萬樹寒欲折

孤枝生物化

似雪斜風曳

煢孑徐自香」

雖閑來無事看了很多書,自知沒有筆歌墨舞的本事,這會只覺得四下無人又風景獨好便不由酸文假醋一番,也不枉此番美景。正想著時候差不多,該回去時,身後響起個聲音。

「好一首詠梅,雖萬樹欲折,實為沉眠待春暖花開之際。」

驀地回頭,離自己十步開外站立著一位少女,明眸剪水,雙眉入鬢,高挺鼻梁下是稜角分明的薄唇抿成一條線看不出喜怒,披著的黑色大氅貂皮翻領上落著點點飄雪,而大氅里的黑色衣服正是用金絲繡出的五爪金龍,大昱以黑為尊,這世上可穿純黑色並繡五爪金龍之人唯有一個。

「臣齊渃叩見陛下。」

來不及羞赧被听去那段詩詞,這算是近幾年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和齊瀟照面,上一次見到她還是幾天前在她壽辰上,齊渃隨著一群王公大臣們跪倒一片給她賀歲,但也只是遠遠望著。

其實在沒看到那五爪金龍之前,早就認出她,與楚欣梓七八分像的模樣,略淡的眸子,只是那雙薄唇卻是不像楚欣梓,古雲,薄唇無情,倒是符合了帝王的性情。

「免禮。」

直起身子齊渃發現手中的臘梅因之前的行禮被壓得走樣,不免心痛起來,再想到這里的一草一木皆屬于天子,萬一手里這株臘梅被賜名過豈不是以下犯上,又感到一陣頭疼。正胡思亂想之際,遠處傳來大內總管的聲音。

「陛下保重龍體啊,這寒冬臘月的,容易寒氣入骨啊。」大內總管打著油紙傘前來,後面跟著一隊宮女太監。

「朕好歹算是習武之人,哪那麼容易染疾。」本想好好賞雪看景卻被這麼一隊浩浩蕩蕩的人擾了興致,齊瀟不悅的擺手讓他們退後,再看眼前這人,表情由驚轉為哀現又轉為愁,玩味的挑挑眉問道︰「宜和公主已是及笄之年,過完年便是十六了吧。」

不知為何會提起這個,齊渃不敢怠慢頷首道︰「多謝陛下掛心,臣今年七月已滿十五。」

「既然已是及笄之年,那麼可有心儀之人?」

這話問的使齊渃渾身緊了下,握緊手中的梅枝,暗暗調息呼吸,波瀾不驚的回復道︰「回陛下,還未。」

表面神態如常卻心如打鼓,齊渃隱約猜到之後的話題又希望是自己錯了,可惜,事不如願。

齊瀟輕笑一聲,踏了一步負手站立說道︰「那便好,朕賜婚于你,對方是北旬二王子,可好?」

仿佛一瞬間被抽去了空氣,齊渃怔怔的站在那不知是喜是悲,找回呼吸的能力,用力閉上眼不讓眼中的彷徨落入對方,周身的寒冷猶如置身冰窖那並非來自外界的風雪,而是發自內心的凍結,雙膝觸及地面,齊渃雙手伏地鼻尖觸踫到地上的積雪,啞聲道︰「謝主隆恩。」

挑挑眉,齊瀟看著腳下跪拜著的齊渃,解下黑色大氅披在齊渃肩頭︰「穿得如此單薄,臉都凍成茄子了。」

說畢便轉身回宮去了。

直到再听不到踏過雪地的腳步聲,齊渃才抬起頭,即使沒有如果,還是會想,如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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