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寧乾宮一直忙碌到子夜才安靜下來。
齊渃被安排在寧乾宮的一間寢房內,整座寧乾宮共有一百零八個房間,除去用于書房、雜室、會客、藏品等,還有二十多間供嬪妃隨侍等居住,最大一間也是最中心的一間屋子便是齊瀟的寢宮。
齊渃被安排在一間側室,侍女們把床榻上鋪上最柔軟的被衾,周圍放了幾個火爐讓空氣燒的火熱,那些人忙里忙外的滿頭大汗,另外幾個接了太醫開好的方子,跑去給齊渃煎藥。
無力的躺在床上,齊渃看著周圍的人走進走出,喧雜的聲音像是隔了幾堵牆穿透過來,眼前的人形模糊扭曲,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覺到胸口的疼痛,連著腦袋昏沉沉的疼。之前一段時間的清明之後,換來了更為混沌的感受,讓人恍惚不明。
眼前模糊的景象尋到那個身影,像是霧里看花,只能看清人的輪廓,五官是模糊的一片,帶有奇怪的點點光暈,依舊立刻認出那個挺立的身姿,齊渃努力張了嘴想要喚她,卻發不出聲音,四肢沉重的動彈不得分毫,眼睜睜的看她離開自己的視野。
接著有個侍女過來給她擦拭臉頰,然後伴隨了光怪陸離的景象,意識又續而飄遠陷入凌亂駁雜的夢境之中。
夢里,齊渃努力擺月兌某個追捕她的東西,腿卻始終使不上力氣,周圍是一層不變的深灰色通道,交錯展開像是一個永無出口的迷宮,身後的東西正一步步逼急,腿邁不動步伐仿佛下一刻那身後的事物便會攀上她的肩膀把她拖入永劫不復的地獄。
一個溫熱而濕漉漉的東西攀上她的肩膀,觸到她臉頰,整個人打了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發現是一個侍女用熱巾子正為她擦去汗水,見到齊渃睜開眼那侍女笑著說了什麼,齊渃听不太清,耳邊還回蕩著落水時那隆隆水聲,過了會侍女遞了一個勺子過來,一口口把溫度適中的中藥喂入齊渃的口中。
藥劑里加了安神助眠的中藥,喝下去之後,齊渃感覺頭疼的好了些,眼皮又開始耷拉著睜不開,努力轉動了眼楮沒有瞧見那人,略帶失望的回歸到那些虛幻縹緲的夢境之中。
這次的夢不再有東西追趕,眼前有些些好看的彩色斑點,耳邊充斥了各種聲音,有歡笑有哭泣有流水聲有鳥鳴,前面的景象灰蒙蒙看不清晰,待要走上前卻發現腳下變成懸崖峭壁,下一刻懸崖變成了寬大急速的河流,又是讓人窒息的痛苦。
耳邊的聲音變得更加喧雜,有個聲音反復在耳邊回蕩。
渃兒。
熟悉而又懷念的語調,回憶起那陣陣藥劑的苦味和蒼白的雙手,轉而那一聲聲叫聲變成另外一個聲音,冷清,尾音微微翹起像是那人不羈的眉角,接著周圍變成了尖叫與廝殺,還有哭聲,有大人的有小孩的。
齊渃試圖大聲喊叫,但河水充斥著她的口鼻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變成一陣嗚咽滴落下點點淚水。
再次從夢中驚醒,房間里的燭台已經燃燒殆盡,窗外是橙色的陽光,分不清是朝陽還是余暉,眼角還噙了因噩夢泛出的淚花,喉嚨火燒般的疼痛,腦袋一漲漲的讓人發暈,視線倒是終于不再飄忽不定看的清晰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七尺大床上,床頂紅色帷幔從上垂下,把床的四周築起一層薄薄的屏蔽,透過帷幔看到外面桌邊站了侍女,因為忙碌了一宿未睡,這會正站在那打著瞌睡。
想要喝水,齊渃張了嘴發不出響聲,用盡力氣從床上支起身,把帷幔撩開,對著那侍女努力說道︰「水……」
開口之際除了把侍女驚醒,也把自己嚇了一跳,從未听到自己如此沙啞的聲音,像是八十歲老嫗般的嗓音,但即便只是這簡單的一個詞,也是耗盡了齊渃全身的力氣,趴在那不停的喘息起來。
侍女急忙端了水給齊渃喝下,干渴的喉嚨咽下水感覺陣陣刺痛,緩了口氣齊渃看到帷幔外面是高寬的拱頂,上面嵌玉瓖金的繪制了祥龍彩鳳,不用多想,這里定是齊瀟的寢宮。但兩次醒來都是沒見到那人蹤影,侍女放下碗看到齊渃左右尋著什麼,用絲巾替齊渃擦了下嘴角道︰「公主您之前燒的厲害,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這里是寧乾宮,陛下吩咐過了,讓奴婢們好好照顧您。」
想是侍女以為齊渃燒糊了,忘了自己在哪,說完幫齊渃重新掖好被衾把帷幔放下,讓她繼續睡覺安養,雖說剛睡了那麼久不該困,齊渃還想等著看看是否可以等到齊瀟過來,只對著那紅色帷幔看了不久,困意再次席卷全身,不知不覺中又進入了混沌的夢中。
從早朝下來,齊瀟還來不及摘下龍冕便一路走到齊渃的房內,屋子里寂靜一片,侍女見是齊瀟進來,剛要屈膝行禮齊瀟擺了手讓他們作罷,怕吵醒了睡在那邊的齊渃。
這次過來,她總算是安靜地平穩睡下,那天夜里,齊渃燒的滾燙,嘴里呢喃了听不清的胡話,像是在哀求又像在掙扎,眼角滑落了幾滴淚,齊瀟看著著急,把太醫叫來讓他們重新開方子,並說倘若一天後不見好轉,就讓他們提著腦袋來見她,現在想來,之前的所為實在欠妥,不過這會看到齊渃熟睡的樣子,讓吊著的心,放下不少。
伸手模了下齊渃的額頭,依舊燙手的很,從她睡著時氣息不定看,就知道落水著了風寒,要好起來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又坐在屋里等了會,不見齊渃醒來,讓一旁站著的侍女去煮些易消化的粥,好讓齊渃醒來,喂她一些下去。
離開時,又想到了什麼,對侍女道︰「公主嗜甜,下次喂藥時,給她顆糖吃。」
旁晚齊渃轉醒,窗外依舊是橙紅一片,侍女端了一直溫著的中藥喂給齊渃喝下,末了竟塞了一塊糖在齊渃嘴里,絲絲甜甜解了連日來嘴里的苦澀。
精神比先前都要好的多,在床上躺了幾天渾身乏力又不舒坦,侍女扶齊渃坐起來,後背墊了靠枕,又端了一碗白粥過來配了些清爽的小菜,兩天未吃過任何東西,這粥稠滑綿軟,一粒粒白米被炖的稀爛騰了白霧,聞到一股香味。
只是吃了幾口,齊渃便搖頭吃不下更多,雖然覺得月復中空空如也卻毫無胃口,加上每咽下一口喉嚨里就是如針扎一般的疼痛。口中那一顆糖已經化了,齊渃不想扯了沙啞如公鴨嗓的喉嚨說話,對侍女比劃了一下,詢問是否還有糖,大病未愈嘴里發苦,嘴里含塊糖舒服許多。
侍女將桌上一碟糖果承到齊渃面前,笑著道︰「陛下果然沒說錯,還好備了這些。」
齊渃從盤子里撿了一塊放入嘴里,不解的看著侍女,侍女指指手中的盤子道︰「陛下說公主愛吃甜食,讓我們特意準備的。」
愛吃甜食這點的確沒錯,不過齊渃記憶中並未和齊瀟提及過這點,她又是從何得知自己愛吃甜食這回事情?想到這里,竟想要見到到齊瀟,甚至有些迫切。
經歷了次九死一生,明白了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釋然之余那一直壓抑著的感情也隨之迸發出來。當初被刺客用劍抵喉,心里了無牽掛,算是來這世間走了一遭。但是前幾日溺水,認定自己就將此香消玉殆,卻放不下齊瀟起來,後悔沒能再多看幾眼,擔心自己的離去是否給她造成麻煩,倘若她傷心了,該是歡喜還是憂,只是現在這些都無須多慮,自己好好的活了下來。
那麼在之後不長的時間里,就該好好珍惜和她相處的時間,也可遠嫁他鄉後,有所回憶慰藉自己。
嘴里含著糖,心里有些落寞,沒想到自己這段感情還未開始就已結束,不管是對方性別還是與自己的關系,都是有違常理天地不容。暗自決定把這感情深埋心底,絕不會讓對方察覺。
旁邊侍女見到齊渃表情黯淡下來,頭垂著有氣無力的發了呆,以為她是累了,伸手想把她扶下繼續歇息,齊渃搖搖頭,用手指在被面上書寫了「沐浴」二字。
昏睡的這幾日,房間里生了好幾個火爐,為了讓她發汗蓋了厚實的被衾,身上早就黏膩不堪,鼻子是不透氣聞不出味,想必是不會好聞。
侍女為難的搖搖頭道︰「公主您身體還未好呢,太醫說了,這幾日不能再受寒。」
齊渃又在被面上寫了幾個字,侍女眨了幾下眼楮沒有看懂,齊渃有些著急,勉強用啞了嗓子道︰「不礙……事,水燒的……」
「說不出話,就別勉強自己。」冷冷的聲音打斷了齊渃的要求,齊瀟跨門而入帶了絲不悅。
期盼已久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即便臉色不悅齊渃仍是心情愉悅起來,剛才還黯淡的眸子閃現出幾點欣喜,在床榻上曲背行禮。
齊瀟抬抬手以示免禮,對站著的侍女問道︰「剛才公主是要作甚?」
「回陛下,公主想要沐浴,但奴婢怕她再次受涼。」
「恩。」齊瀟了解了原委,轉過身對齊渃道︰「這幾日忍忍吧,等身體痊愈了便好。」
齊渃不作答,只是咬了唇,齊瀟皺眉續而問道︰「怎麼?一定要洗?」
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頭,「為何?」難得一見隨和的齊渃如此執著,齊瀟走上前立在床榻前,那人微微向後退縮了下,用手指在被面寫了一個字。
臭。
不禁想笑。
女孩子家本身注重整潔,這幾日的確為難了她,從湖里撈上來之後,就那麼擦干捂著,衣服也未曾換過,看齊渃低了頭羞赧地咬著下唇,齊瀟挑挑眉道︰「那去朕的龍泉池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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