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一一告別
渾身都是汗,伸出手模了模身上的床單,也是一片濕漉漉,摩擦著皮膚,黏黏糊糊,還有些刺痛的感覺,火盛大概是受不了了,起身,浴室傳來一片嘩啦啦的水聲,听著這水聲,仿佛整個人也感覺到涼爽了一些,一會兒便停了,然後火盛出來了。
「這燥熱的天氣,恐怕人都要熱出毛病來!」火盛極其不滿的哼了一聲,復又躺了下來。
夜晚是黑暗的,朦朦朧朧中只有炎熱的氣息,躺在你身邊的人,即使隔了很遠的距離,你依舊能感覺的到她身上散發的熱度,灼傷了你。這個時候應該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手和手也要隔著一段距離,四肢都應該各朝著一個方向。什麼時候這一切才是個盡頭。蚊子在黑暗中嗡嗡的叫著,不知道是誰家的電視聲音開的很大,隱隱約約還傳來吸引人耳朵的對話聲,腦海里還反復的出現那句話對應的情形該是怎樣,那樣的畫面該是怎樣。眼楮所看到的只有一大片空洞的黑色,月光從小窗戶透進來,房間里還是黑暗的看不大彼此的表情,不知道睡了還是沒睡,但隱隱的還听到了有人的嘆氣聲在房間里蔓延開來。
整個晚上都是迷迷糊糊的,時睡時醒,根本就沒有怎麼好好的睡過,早上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一副慵懶樣,完全沒有經過一整夜休息的清爽勁。
方潔的心情開始變得很差,不知道和這天氣是不是有關,火漁是不懂,她漸漸的也不再關心,她的心里藏著黑暗而惡毒的想法,開始恨起了自己。當一個人自己都沒有辦法愛自己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不會再有人愛她了。火盛一個勁的猛抽煙,原先還管束限制著他抽煙的方潔現在也是不聞不問起來,兩個人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卻不像是因為吵架而所產生的冷戰。
「小漁,走吧!我們去給外公打電話去!外公很想你」方潔甩了甩頭,對著在發愣的火漁說,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火漁听話的跟著她往外走,去外面的公用電話亭,那里打電話會便宜許多,長久的習慣,火漁也漸漸的適應,每次只要說到打電話,就會自然而然的往外走去。火盛還坐在那里,煙霧繚繞,一吸一放的,火光忽明忽暗。方潔的手很燙,火漁很想開口讓她松開自己可以走,但每次看到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到喉嚨的話就又咽下去了。
電話亭里,是一部部的電話整齊的擺放著,每一部電話都被一個玻璃門隔開的。有正站在玻璃門里打電話的人,嘴巴一動一動的,站在外面卻是一點都听不到說話的聲音。在火漁出神的時候,方潔已經帶著她往其中的一個玻璃門走去了,關好門,方潔便開始撥打號碼,火漁好奇的東看看西看看。
「喂,哥,爸怎麼樣了?檢查結果出來了嗎?」電話接通了,方潔急急的開口。火漁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那邊的人說了什麼。
「沒關系,你說吧!我听著呢!」方潔開口,臉上是凝重的表情,閉了閉眼楮然後又睜開,仿佛是在下一個什麼決心。
「不可能你別嚇我,再帶爸爸去別的醫院檢查啊!」火漁看到方潔握著話筒的關節在泛著青色,雙手緊緊的握著听筒,有一刻,火漁擔心听筒會被她生生的捏碎,方潔眼里很快的便泛出了淚花,眼楮變得亮晶晶的,蒙上了一層水霧,像是隨時都會月兌眶而出。
「哥」方潔重重的喊了一聲,像是耗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整個人都靠著玻璃門,斜斜的倚著,頭垂著,一只手捂著臉,看不清表情,聲音里的悲愴使得火漁終于收回了左顧右盼的目光,看著面前的方潔,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使她這樣的難過,她好像也從來都沒有見過她這麼失控的一面。
「這不可能是真的當初我離開家的時候,爸爸的身體還那麼好!」方潔還在極力的嘶吼著。火漁看到電話亭的老板,他的眼神在說「怎麼了?你媽媽怎麼了?」他在玻璃門外走來走去,看著玻璃內睜大雙眼的火漁,火漁看清了他的嘴型︰「你媽媽怎麼了?」火漁沒有說話,他遞來紙巾,示意她打開玻璃門,火漁仍舊沒有動,只是怔怔的看著他。
「哥,我們過兩天就回家!」方潔沉痛的說。火漁听到她的話,好奇的看著她。
回家?回哪個家?方潔掛斷了電話,原本說帶火漁來和外公說話,最終卻是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兒,方潔拉著火漁的手,在大街上走著,火漁不敢開口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被她拉扯著一步步向前,方潔像極了一具木偶,被牽著線一步步向前,身後跟著低垂著頭的火漁。
「媽」火漁喊住她。
方潔回過頭來,眼里沒有聚焦,眼神很散,散的看不到是誰在喊她,表情是木訥的,好似生命已經變得不再完整,所有一切都無法傳達到她的耳朵里,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一個不好的消息,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耳朵,一下一下捶打著她的心髒,像是一個皮質很好的球,怎麼敲打,怎麼敲打,卻只是一味的溜走,不爆掉,或者爆掉了才是解月兌。內疚一波接著一波,離開家的這些年卻沒有盡過孝心,而現在卻傳來這樣的噩耗,幾乎將她擊垮。
「這邊是回家的路」火漁伸出手,指著左邊的那條小路,眼楮里分明閃耀著的是困惑和不解。
堵住耳朵是時候,听見這個世界的嗡鳴聲,就像是蚊子在耳邊的嗡叫聲,但又不太一樣。嗡子的聲音長久以來讓我們形成了厭惡,但現在耳邊的聲音,像是流水。世界仿佛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一切都變得那麼安靜,那麼美妙,如果這樣的安靜能夠一直持續下去該有多好啊!所有一切的聲音都消失在耳邊,什麼都不存在了、什麼都沒有了。
人這一輩子總是會有苦難和短暫的歡樂。我們之所以覺得歡樂太過于短暫,是因為我們的貪婪的心,總是把苦難看的太長太長,無限的放大,好似永不消逝。
方潔買了很多的零食回來,有一種酸酸的軟糖火漁很是喜歡,感覺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糖果,整個人都變得開心起來,火盛和方潔卻是更加的沉默了。火盛告訴她,他們要回家了。哦,家?是女乃女乃家嗎?空氣里的每一顆細小的灰塵都變得極其可愛起來,每一個角落都仿佛在飄揚著一首動听的歌。十平米的小屋,屋外炙熱的陽光,都變得那麼美麗起來,夜晚也變得不再那麼炎熱,秒針的滴答聲,也是如此動听。
「小漁,你今天去學校跟老師說一下,我們要回家了」火盛吩咐火漁。火漁應下,可以擺月兌學校對她來說是一個極好的消息。但心底隱隱又會覺得有些失落,當開心戰勝了你的失落時,你就會完全的忽略掉,原來你還有一絲不舍。這個時候的火漁興奮多過于不舍,腦子里想的來來回回都是要拜托那個她痛恨的教室以及她痛恨的班主任。
「火漁!你的書包呢!」早讀課上完了,火漁才姍姍來遲,看著站在講話台上對著她咆哮的班主任,心底發笑,你就繼續的咆哮吧!從此以後我不必再你的手下委曲求全生活。
「老師,我以後不來讀書了,我要回老家了」火漁直直的開口,班上的同學都安靜下來,看著她,火漁注意到張智慧想要說些些麼,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卻只是動了動嘴,無聲的又閉上了。
「哦」班主任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應下,扭過頭繼續跟站在她身邊詢問的學生說話,沒了下文,原本還準備更多說辭的火漁被她的冷淡刺激到了,沒有想到她竟會討厭自己到如此地步。作為一個老師就這樣輕描淡寫了接受一個學生說以後不來上課的事,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你要回來家了?」坐在第一個座位上的劉沈輕聲問她,眼楮里滿是失望的光芒,像是寒冷的冬夜里燃起的那一小簇火焰,被風輕輕的一吹,霎時一片黑暗。火漁不理解,其實她自己覺得和劉沈的關系算不上很好,但為什麼他的眼神在那一刻竟讓她的小心髒悄悄的快速跳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好像那只是一瞬間的錯覺。
「恩,回家了,以後大概我們都不會見到了」火漁笑笑,滿臉的輕松,忽略掉心底那稍稍一瞬的失落。
班主任坐在講台上,始終沒有再說什麼,也任由她站在門口與劉沈閑扯,並不開口驅逐她,火漁突然覺得,這一刻的她是超有人情味的,但又忍不住自嘲,也許人家根本就是懶得再搭理自己。
對著張智慧笑笑,然後是劉沈,兩人的目光都有些不舍,火漁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種欣慰來,好在還有兩個人表示出對自己的不舍,好像這就是自己這半個學期在這個教室里所展現出來的價值。看了看自己的座位,陪伴著她度過一天又一天的座位,承載她眼淚歡笑的座位,再見了!再瞥見旁邊坐著的張晨陽,他的耳朵里依舊塞著小喇叭,估計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其他的同學早已經投入到各自的「忙碌」中去了,沒有人再看她。嘆了口氣,退出教室。
沿著校園的小道走,這里、那里,全部都有她曾經的身影,但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會不會有人突然有一天突然的站在大樹下,吹著涼爽的風,然後想起那個自卑怯懦的她來呢?一陣風吹來,廢墟堆里被曬得枯黃枯黃的草隨風擺動起來,像是在和她揮手告別,一切都顯得有了生命力,火漁想起那棵仙人掌來,一步一步走過去,它還安靜的長在那里,旁邊多了一顆更小的仙人掌,呵呵,真好!
太陽的炙熱沒有絲毫減少,但這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這里再也不會有她,再也不會有悲傷了吧!她一個人低著頭笑了,風吹起她的頭發,就像她曾經想象中自己的模樣,只是仍舊沒有洋裙,仍舊沒有公主鞋。
經過于洋教室的時候沒忍住,偷偷的看了看,原來的座位早就不是于洋坐在那里,火漁好奇的繼續張望,環顧教室卻是沒有看見他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起來。
「在找我嗎?」窗戶邊突然抬起來的頭嚇了火漁一跳。
「你怎麼坐在窗戶邊了?」
「沒有,調座位正好坐到了這里」于洋輕輕淺淺的笑了,火漁有片刻看不清他的表情。
陽光不知道經由那個教室的玻璃,再反射到另一塊玻璃上,最後在火漁的眼楮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眼楮一陣疼,火漁忍不住閉了閉眼楮,走進了陰涼里,離窗戶更進一步。
火漁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他自己要回老家的事情,層層走的時候兩個人都難過。或者現在自己應該什麼都不說的走掉,于洋幾乎也從不去教室找她,或許這樣他就會當做自己還一直在這座校園里,免去了那些不必要的難過。
眼神對上正看著她的于洋,那是一雙溫暖的眸子,腦海里閃過最開始的水火不容,直到最後竟然冰釋前嫌的成為了好朋友,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好多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卻總是記得他每次讓秋千時的感動,一點一點在心里的累加,然後形成了濃厚的友誼,即使不在一起,再見面時,卻依舊不會覺得生疏。
「你,有事?」于洋像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看著站在窗戶外面的火漁,陽光斜斜照在她的頭發,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恍惚了眼楮,也恍惚的面前這個真實的人。
「那個」火漁有些躊躇,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話卡在喉嚨里,梗著喉嚨,就像是吃飯的時候噎到了一樣,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來。
「呵呵,告訴我吧!可別瞞我」像是已經看穿了她,于洋開口,火漁的身體僵了僵。
「我可能也要走了以後大約不會再回來了」火漁看著玻璃窗的縫隙,那里面堆滿了灰塵,甚至還有瓜子殼。「可能」這個詞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好像加上了這兩個字,在失望的時候,這一切便都又充滿了希望。
「謝謝你來告訴我」于洋輕輕的笑,眼楮瞟了一眼講台的位置,老師坐在凳子上批改著作業,這一節是復習課。看著教室里專心溫書準備末考的同學們,那些熟悉的面龐。
「你什麼時候走?」時間停頓了一下,于洋的聲音再度傳來,听不出里面所包含的情緒。
「大概就是這兩天吧!」
「哦!」時間再度靜止了,所有人都好像不存在了,連空氣都消失了,世間萬物都失去了色彩。火漁第一次認真的審視這份友情,她第一次被自己嚇到,那個未知的「家」是否能給給她帶來比現在更珍貴的東西?她對那里的記憶早已消失殆盡,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而世界上的人每天都在習慣新的事物。
「那,我走了」時間停頓了好幾分鐘,兩個人好似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太陽曬在火漁的背上,灼痛感透過衣服傳達給身體,她的額頭沁出汗水,臉上好似還泛著油光,身上一陣悶熱,感覺快要站立不住了。
「好,一路平安!」于洋低下頭擺弄自己手里的筆,火漁注意到,那就是那支引起他們爭吵的筆,也是那支後來讓他們升級為朋友的筆。那段日子越來越遠,遠的還記得事件,卻早已不記得當時的情景,遠的韓層層已經離開了這所校園,那個見證他們從爭吵到朋友的女孩,已經不知在何方。
火漁一點點的後退,于洋還是低著頭,不看她,好似她是個可怖的人,讓他感到恐懼。陽光照在火漁的頭上,她感覺到頭皮在冒著熱汗,人像是會被蒸干,轉身慢慢的往前走去,不知道身後的于洋是不是會在這時候抬頭看上她的背影一眼。
「小漁」身後傳來于洋輕輕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火漁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著他。
「恩?」
「這支筆送給你做個紀念吧!」他從窗戶內遞出那支筆來,筆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于洋的手指細而長,和那支筆一樣,陽光只照到他的小臂,眼楮有一瞬間看不清陽光後的那個他,是怎樣的表情。
伸出手接過那支筆,放在手里不斷的摩擦,筆在太陽的照射下,更加的刺眼了,眼楮有一瞬間形成了黑暗的光圈,一點點的擴散開來,然後變得什麼都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
「那,我走了」
「我會替你照顧仙人掌的!」于洋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很大聲很大聲,大聲到生怕她會听不到,明明他們之隔著兩個手臂的距離,校園里的那棵大樹,以後會換成誰與他對抱呢。身後還傳來老師的喊叫聲︰「于洋,你在做什麼!大家都在認真復習!」隱隱的還有同學的議論聲︰「那個女孩子是誰呀?剛才都沒有看到正臉」諸如此類,不過是對她身份的好奇。
火漁沒有再回頭,眼淚洶涌而下,原本雀躍的心在見過于洋之後就消失不見,剩下的竟是對這里濃濃的不舍,心里萬分的想念韓層層來,是不是那天她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淚流滿面,只是站在身後的他們卻是毫無所覺。
火漁把那支筆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破舊的文具盒里,珍寶一般的再細心的放進書包里,心里的傷口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在黑暗中,誰也不知道它是否已經愈合,或者是還在幽幽的淌著鮮血。
未來會怎樣呢?不知道,未來遙遠的沒有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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