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邪 第八十六章︰南柯一夢,夢中無佛

作者 ︰ 南朝陳

正是飯點,客棧一樓有著不少士在吃飯,他們看見老僧人進來,正感到有點詫異,還以為是來化緣的。不料老僧就跑到陳三郎邊上,口口聲聲說要渡其入空門。

神經病……

諸人心里第一反應便是如此。

人家陳三郎正青春年少,春風得意地來考鄉試,功名利祿,指日可待,怎麼會有遁入空門的心思?

這老僧不懂方法呀,想渡人入門,就該等鄉試揭榜之日。那時候,肯定有不少考了幾屆鄉試但一直名落孫山的考,他們屢屢遭受挫折打擊,心灰意冷,一個說不好,就可能剃度出家去了。

現在來找陳三郎,注定不可能。

然而老僧非常執著,口說著,伸出枯瘦的手指,一指點往陳三郎印堂,要幫他指點迷津。

這一記速度很快,陳三郎竟閃避不開,被對方指頭點,精神猛地一陣恍惚,迷迷糊糊的——

他似乎置身于空,藍天白雲,一塵不染;他是坐著的,盤膝合十,頭頂一片光禿禿,被剃度掉了三千煩惱絲。

所以他覺得很輕松,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牽掛。

然後高空之上,飄來一陣陣誦念經的聲音,聲音莊嚴而宏大,字字奧妙,蘊含著某些莫可名狀的大道理。

道理所在,天花亂墜,一朵朵飄落,美麗非凡。

他低下頭去,見到地面上趴伏著許多動物,有老虎,有狼,還有羊……它們虔誠地跪拜著,听著高空傳來的經。暴虐,而或軟弱,全部在經之化作虛無,于是虎狼不吃羊。羊也不畏懼虎狼,彼此和睦共處,十分和諧。

他甚至見到一塊頑石,也在經的點化點頭……

隨著經吟誦,一圈圈七彩光華如水波蕩漾,輻照而下,將整個大地都籠罩住了。顯得清新而祥和。

這是一個嶄新的世界,是一個夢一般的世界。

高空之上,雲層之,隱隱約約顯露出成片的寺廟塔林,有晨鐘暮鼓的聲音,有無數佛光在照耀——

那里的世界。比夢境還要完美,堪稱極樂!

西方極樂世界!

經入耳,佛光照眼,所見所聞的一切事物在潛移默化著他的內心,他頭發已剃,甚至已經穿上了樸素的僧袍,然而他的手里。卻還攥著一柄長劍,劍鋒微寒,仿佛不甘心被經佛光侵蝕,依然要保持本身的鋒銳。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聲宏亮的當頭棒喝,如同霹靂,震得大地搖晃。

他猛地抬頭,眼眸掠過迷茫的神色。喃喃問︰「何者為佛?」

「慈悲為懷,普渡眾生,自覺,覺他,覺行圓滿者,是謂佛。」

「如何成佛?」

高空的聲音回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屠刀?

他舉起手的劍刃。放在眼前端詳,握劍的手松了又緊,始終沒有舍棄。

見他掙扎,吟誦經的聲音頓時變得急了。當頭棒喝一聲緊過一聲,震耳欲聾,不斷動搖著他的心志。

他的眉頭緊緊皺著,仿佛擰在了一塊,一些混亂的記憶在聲響不斷翻騰,使得他的心很亂,很暴躁,似乎胸腔里頭潛藏著一頭狂野的熊。

這頭熊驀然仰天咆哮︰「別吵了!」

砰!

有一些東西掉在地上,摔得破碎。

他霍然醒過神來,發覺自己就站在客棧,而身傍的那老僧正失神地看著他,神色驚詫。

剛才陳三郎內心的抗爭之強,簡直前所未有,老僧操之過急,竟受到反噬,失手將桌上的一個瓷碗推落在地,四分五裂。

「你?」

老僧手指著陳三郎,神態古怪。

陳三郎目光漸冷,知道差點了對方手腳,譏笑道︰「大師,慈悲為懷,普渡眾生,都是這麼渡嗎?」

老僧合十念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貧僧都是為了你好。」

陳三郎哈哈一笑︰「好一句‘為了我好’!你一心一意要渡我入空門,若我剃度為僧,家老母親無人贍養,此謂不孝;致使未過門的妻傷心欲絕,此謂無情;寒窗苦讀十數載,滿懷抱負,化作雲煙……這,都是為了我好?」

「施主執念太重,罪過罪過!若識破孽障,四大皆空,自然知道貧僧用心良苦,自然可見到佛之所在了。」

陳三郎緩緩搖頭︰「大師,那是你的佛。」

頓一頓,一字字道︰「若你再糾纏不休,休怪我不客氣了。」

周圍士紛紛附和道︰「哪里來的和尚,快走開。」

「快走快走,見著禿頭,我就晦氣。」

夏禹王朝重釋家,不過許多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人並不買賬,覺得朝廷大興土木,興建廟宇是鋪張浪費。諸多和尚,每天念經禮佛,不但不事生產,還擁有大片良田,連稅賦都不用交。

如此之下,家國何益?

這些年來,已有不少大臣上書陳述弊端,要求聖上改革,只是都被無視了;有些敢于直言的臣還因此掉了烏紗帽,下了牢獄,甚至死于非命。

對于這個糾纏不清還用陰招的老僧,陳三郎殊無好感,只是礙著人多,有些手段也不好使用出來。

群情洶涌,老僧瞥了陳三郎一眼,說道︰「這位施主,貧僧改日再來。」

說罷,甩動雙袖離開。

士們圍在陳三郎身邊,七嘴八舌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三郎面露苦笑︰「我哪里知道怎麼回事,我就前些日去山色塔那邊游玩,踫到了他,一個勁說我與佛有緣,要讓我遁入空門。」

一位和陳三郎平時相熟的士打抱不平地道︰「荒謬,要不是看這老僧年邁瘦弱,要不是君動口不動手,我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眾人議論一陣後,逐漸散去,大家只當是一件趣事來談論,並沒有想太多,覺得此事的性質就和在街上走,突然被一位打著「布衣神相」招牌的江湖相士拉住,然後說你「額頭朝天骨,面似滿月圓,不惜泄露天機,也要算一卦」一般。

這事傳到剛落腳的秦羽書耳,他微微詫異,心里卻怨怪那老僧法力不夠,不能渡那個討厭的家伙入空門去,真是可惜了。

卻說老僧返回山色塔,經過湖面廊道的時候,前面轉角處忽然站著一個人,一個道士。

正陽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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