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折花門前劇
時音大概是實在沒想到裴殷會這麼說，當即就是一愣，然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出乎少年意料地，小姑娘居然並沒有和往常一樣乖巧地點頭答應，反倒是微微蹙著秀氣好看的眉頭、似乎是有些猶豫和為難，好半天後才抬眼偷偷看了看他，然後……
小姑娘也不說話，只是輕輕咬了咬嘴唇，看起來很是苦惱。
裴殷見她遲遲不肯答應，臉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低頭掃過她膝蓋上的傷口，到底還是心疼她以後學車再像今天這樣摔傷，完好的那只手在身側用力捏成了拳，隨即卻又慢慢松開，然後微微傾過身，輕輕模了模時音的頭頂，放柔了聲音低聲問她︰
「不願意我帶你上學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眼里劃過的是也許連少年自己都不知道的緊張和期待。
不過好在這緊張也不過只是一閃而過而已——因為他的話才一出口，小姑娘立時就毫不猶豫地猛搖起了頭來。
原來她不是不願意讓他載她去上學——裴殷幾乎是立時就悄悄松了口氣，神色間卻是一下子又帶上了幾分疑惑和不解︰「那剛才為什麼不說話？」
「那就不學了，以後哥哥帶我去學校吧。」小姑娘飛快地抬起頭偷偷看了裴殷一眼，微微鼓了鼓腮幫子，卻是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只是點完頭後馬上就又耷拉下了腦袋，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沮喪的情緒。
裴殷點點頭，正要問她這是怎麼了，然後就見小姑娘低著頭咬著嘴唇又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是再一次抬起了頭來看他，目光里卻是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心虛，又像是隱隱有些期盼的意味︰
「哥哥你本來說……等我學會了騎車就帶我去吃冰激凌的。」
裴殷下意識地點頭。
「現在我不學了，以後就一直都不會了……」
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音里，微微帶著幾分委屈和失望沮喪，不過倒是並沒有想要反悔的意思。
裴殷一怔，終于恍然大悟，一低頭就對上了小姑娘盯著自己的那雙烏溜溜的杏眼——清亮有神，又有些低落。
少年一下子啞然失笑，只覺得滿心滿懷都是無可奈何，一向沉穩老成的臉上終于也忍不住有了笑意，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頂︰
「別不高興，我還是帶你去吃行不行？」
「真的？」小姑娘烏溜溜的眸子猛地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眼巴巴地看著他。
裴殷點頭，目光掃過她的膝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你傷好以後。」
「嗯！」時音忙不迭地點頭，不止點頭答應，而且還抓著裴殷的手、仰著臉看他，給了他一個甜甜的、滿是討好意味的笑臉，「等哥哥也好了以後我們再去！」
少年揉了揉她的頭發，點點頭應了一聲。
……
新學期的第一天，時音背著書包站在家門口，裴殷推了自行車過來，回頭看她。
小姑娘穿著報名時新發的校服、長長的頭發扎了一個清爽利落的馬尾，背著書包到了他身邊、甜甜地喊了聲哥哥，然後理了理校服裙子的裙擺，正要坐到後座上，想了想卻又是停住了動作，仰著臉看眼前的少年，一邊伸了手︰
「哥哥，我替你拿書包吧！」
——她要坐在後座上，那裴殷肯定就不能背書包了。
裴殷看她一眼，又回過頭去看了看後座，倒也並不客氣，點點頭就把書包遞給了她。
小姑娘背上背著自己的粉色書包、懷里抱著裴殷那個黑色的書包，穩穩當當地坐上了後座——裴殷騎著自行車不緊不慢地向著學校出發。
放松了一整個暑假，剛開學起了個大早實在是有些不適應，再加上裴殷又騎得穩當，時音安安心心地坐著，慢慢地就不自覺地有些昏昏欲睡了起來——就在她覺得上下眼皮止不住要打架的時候，一路都穩穩當當的自行車忽然間猛地顛簸了一下。
時音下意識地低呼了一聲，身子晃了晃，手忙腳亂地騰出一只手來抓住裴殷的衣擺維持平衡。
「這里修路，」少年微有些緊張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阿弦，你抓著我，別摔了。」
時音的瞌睡蟲被這一顛，頃刻間就散了個干淨；睜大眼楮往前一看，就見前頭的路已經被挖得有些坑坑窪窪，地上到處都是一顆顆石子——時音轉頭往後看去，就看見地上正有一道落差不小的凹陷，自行車從那里行過，難怪顛得厲害。
時音趕緊應了一聲，在後座上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坐得更穩一些，抓著裴殷衣擺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攥得更緊——動作間自行車又是一顛，時音晃了晃，干脆就松了手、整條手臂都伸到了前面，緊緊地抱住了裴殷的腰。
這會兒的路面還算平整，自行車卻是忽然間又晃了晃，不過時音現在終于不緊張了——她一手抱著裴殷的書包，一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腰，穩穩當當地坐在車後座上、紋絲不動。
正在騎車的少年趕緊穩住了自行車龍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上——夏天的校服上衣是短袖t恤，小姑娘一條白生生的手臂就這麼大大方方地環在自己的腰上；她為了穩住身形抱住了他的腰，自然也就是緊緊貼著他坐的，他能感覺到她的臉和胸口幾乎都已經貼在了他的背上，在這個夏末秋初的早晨，顯得氣溫格外炎熱。
少年繃緊了渾身肌肉，努力克制住了下意識想要去模一模自己發燙的耳朵的小習慣，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的路，一路碾著細碎的小石子和坑坑窪窪的路面往學校的方向騎去。
……
初中的生活對時音來說和小學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她一向成績好，自然不管到哪里都總會得到老師的偏愛，剛開學的時候模底考考了班級第一，順理成章地就做了班長。至于同學之間……初中生到底不是以前一二年級時候那樣幼稚的小孩子了，時音脾氣好、又從來不向老師打小報告，倒是和誰都很融洽。
下午第一節課的預備鈴已經響了，雖然還不算正式上課，但教室里卻也已經是安靜了下來、做好了上課的準備。同桌任馳一身風風火火地急匆匆跑進教室回到座位上坐下，然後伸手戳了戳正在看著課本的時音。
時音轉過頭，就看見他手里還拿著英語書、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小姑娘一下子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課文又沒背出來、要罰抄了？」
少年苦著臉點點頭，壓低了聲音喊她︰「班長，幫幫忙，下午抄不完我等會兒要留堂的！今天放學以後學校有球賽，我不去咱班就完了——班長你到時候也來看的是不是？輸了咱班多丟人啊！」
少年顯然是個活潑好動的性子，額頭上還帶著汗，說起話來大言不慚，眼里卻又有著小心翼翼的討好︰「班長，幫幫忙啊！」
時音倒也不拒絕，只是問他︰「幾遍？」
「抄十遍，」少年有些憤憤地咬牙，隨即很快又豎起了一根手指、趕緊補充著，「你就抄一遍，其他的我找別人幫我抄！」
說話間上課鈴已經正式響了起來，走廊外已經響起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時音看他一眼，偏過頭想了想，到底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又趕在老師進門前壓低了聲音補充了一句︰「那你明天一定要背出來，否則誰都救不了你了！」
「放心！」少年眼楮一亮，立時猛地點頭，似乎是還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老師走進教室的時候一下子徹底偃旗息鼓、端端正正地坐好上課。
一下午抄十遍英語課文實在是個難以完成的任務，可如果只抄一遍，卻又不是什麼難事了。時音早就已經把課文背得滾瓜爛熟，這時候也不需要看書，下課後找了張紙就低頭默了起來，甚至還刻意把字寫得潦草難看一些，龍飛鳳舞、幾乎難以辨認——時音和老師們都很親近，所以她知道，班里男生每回被罰抄課文都會找人幫忙代抄，這事老師心里其實都是清楚的，只是多半時候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揭穿罷了。但如果她的字寫得太漂亮太容易辨認出筆跡，那老師就算是想當做看不到都不可能了。
下課前任馳終于徹底收滿了十遍課文，高高興興地去了辦公室交差，然後收拾了書包、和一群男生們勾肩搭背地奔向了操場。
每年十月學校都會組織各年級、班級之間的籃球賽，時音作為班長當然是要去看的，不過她倒也沒急著過去，反而是先和管著班費的生活委員商量了一下，然後幾個女孩子一起去小賣部買了幾瓶礦泉水，這才一起抱著水去了操場。
比賽還沒有開始，準備上場的男生們都還在熱身，籃球場邊的人倒是已經不少——不過大多卻都是圍在另外兩塊場地附近的，時音看過比賽的安排表，知道今天另兩場籃球賽分別是初二和初三的，心里倒也不覺得意外——
相比之下，當然是高年級的籃球賽來得有「看頭」得多了——不管是比賽還是比賽的人。
——至少女生們肯定都是這樣覺得的。
「嗷時音你看！那邊那個男生打球好帥！」時音正有些走神，然後就覺得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隨即耳邊就響起了幾個小姑娘興奮的聲音。
時音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去，就見自己班隔壁的場地上，身形熟悉的少年才剛干淨利落地投進了一個三分球，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正轉過頭來看著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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