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書房的門就看到德九恭順地跪在門口,博果爾把人叫了起來。他也是累了,想著不甚重要的事兒完全以等睡一覺起來後再說,直奔主題問道︰「我沒消息這一個月來,誰是京中跳得最歡的?」
他在心目中其實已經有了人選,果然听德九道︰「往雲南運送糧草補給之事是安郡王岳經手的,事後他還一直主張給您問罪。」
博果爾聞言冷笑了一聲︰「這也不稀奇。」福臨優柔寡斷、多愁善感,還真未必想得出這種讓上萬人給他一起陪葬的陰狠手段來,必定是有人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
德九道︰「主子爺神機妙算,您一步步的謀劃,都已經成為現實了。」
這個贊譽博果爾還當真不敢當,能一步步想到這麼多的需要的不僅是縝密的思維和邏輯思考能力,更需要具備豐富的想象力。
他自認自己不是個善于異想天開的人,能猜測得這樣準確,全都有賴于這些事情全都是他上輩子親身經歷過的。
博果爾看著德九道︰「你的忠心爺都知道了,起來吧。」
德九又叩了一個頭方才抖抖衣擺爬了起來,想了想道︰「主子,皇上曾在早朝上說,想著封您親王呢。」
「那是他們都以為我死了,給個死人加恩自然不用顧慮太多,就算爵位還能承襲,等著德色勒克長起來還有小二十年呢,到那時這個親王的名頭早就不管用了。」博果爾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愛新覺羅家也就親兄弟值錢,像他和福臨這樣的才金貴,要是再往後推一輩,根本就拿不出手了,莽古爾泰還是太宗四哥呢,福臨殺他兒子額比倫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手軟,這是實打實的堂兄弟。
累死累活半年多,幾次出生入死才撿回來半條命,博果爾有時候累極了,也喜歡腦補一下自己這次活捉了永歷帝,能把頭上的帽子提成什麼檔次。
親王肯定是不能,要他真死在戰場上倒是能拿到手,關鍵他現在活著回來了,還立了一個大功,福臨肯定要壓一壓他。
最能的是升一階當郡王,但考慮到如今的福臨肯定看他非常不順眼了,爵位原地踏步不升也有能。
不過他看中的是福臨**底下的皇位,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的,倒是完全無所謂,要是福臨借此給他點委屈受,那更好了,這年代宗室們都喜歡抱團,都不用他叫屈,自然有人會跳出來幫他「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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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爾本來打算著就把主要的事情一說就回正院休息,沒想到一說就說到天大亮了,才算是跟德九把所生的事情都大略說完了。
博果爾還順帶著把這半年來府上接到的私人信件都翻了一遍,還給幾個人都寫了回帖,讓德九找人給各府都派下去。
忙活完了這些,他才有心情洗漱一番,想著直接從書房睡下,倒是有下人來問是不是要準備早膳。
博果爾愣了一下,起身道︰「去額娘那里。」畢竟是回來後第一天用早膳,還是得去娜木鐘那里才對。
就這麼一糾結,他又打消了歇下的主意,嘆了口氣,去跟娜木鐘和赫舍里氏吃早飯,胡亂塞了點,听到娜木鐘心疼道︰「你看看你,眼楮都快睜不開了,昨天是不是又一晚上不睡?」
娜木鐘打听他昨天睡不睡倒完全在意料之中,博果爾把飯碗輕輕放下,正色道︰「兒臣累額娘擔心了。」
翻來覆去都拿這句話堵她,娜木鐘拉著臉白了她一眼,看看旁邊赫舍里氏也是沒睡好的模樣,便道︰「你昨天不是還說皇上準了你半個月的假,今天什麼事兒都不準干,府上好得很,沒有需要你再操心的。」
博果爾含笑應下了,又大略吃了幾口,便把筷子放下了。他一擺出用完的模樣來,娜木鐘和赫舍里氏也停筷不用了。
看來這是倆人都想早點逼他回房休息,博果爾左右看看,無奈道︰「你們再用點吧,我回去歇著。」
娜木鐘生怕他回去再不乖,給赫舍里氏打了一個眼色,笑道︰「我這些日子精神也短了,不愛跟人說話,還是去跪跪經,撿撿佛珠,以表心意。」
赫舍里氏順勢提出告辭,追著出了院子,見博果爾專門站在外面等著自己,輕輕咳嗽了一聲,略帶尷尬道︰「貝勒爺。」
「我就知道你們得使小手段,」博果爾難得帶著幾分小得意,伸手去拉她,兩人並肩朝著正院走去,「給我細說說,這半年你們都過得如何?」
娜木鐘讓她一並跟著來是為了催人去睡覺,不是讓她陪博果爾聊天說話的,赫舍里氏哪肯再給他說這些,含糊道︰「都挺好的,太後娘娘待額娘和我也十分周到細致。」
孝莊這就是在給福臨擦**的,興許如今坊間傳聞已經頗為難听了,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
赫舍里氏見他沒了聊天的興致,多少算是松了一口氣,到了正院想著伺候他梳洗,動手解開衣服後看到他右腰側一道斜著快一尺長的細長刀疤。
赫舍里氏心頭一跳,硬咬著舌尖不動聲色把外袍給他褪了,趁他洗澡的空檔避出去偷偷哭了一場,又急匆匆洗了臉補了妝,看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了,方才再入屋里去。
博果爾此時洗得差不多了,抬頭看見她進來了,也沒問她剛才的空檔干什麼去了,笑道︰「家里的衣袍都小了,還是拿我在外面時穿的吧。」
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出去半年自然朝上躥了一大截,也跟著壯實了不少。
赫舍里氏還當他沒看出來,暗暗慶幸幸好自己雙眼先前早就哭腫了,也看不出剛哭過的模樣來,連忙應道︰「哪里用得著貝勒爺穿舊衣裳,府上新料子多得是,您歇下後,讓人比照著衣裳量量尺寸,新做一批就是。」
她本來想說讓繡娘來給博果爾量尺寸呢,想著他肯定累了,既然舊衣服穿得貼身,不如就按舊衣服的尺寸來就好,先做一小批穿著,等博果爾歇過來再正經重新量尺寸。
博果爾應下了,一放松下來渾身肌肉都酸疼酸疼的,躺在床上倒頭就睡了過去。
他睡到快天黑才醒過來,吃了晚膳繼續睡,第二天醒來只覺神清氣爽,渾身上下都透著用不完的勁兒。
睡足了有了力氣,就該考慮處理正事了,福臨允了他半個月的假,博果爾沒打算把這半個月都荒廢掉。
他先去後院小佛堂看董鄂氏,這女人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鋪墊到如今的地步,也差不多到了以收網的時候了。
讓博果爾頗感怪異的是,在佛堂念經的董鄂氏一見了他,一下子就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還帶著幾分欲語還休,面頰緋紅地從蒲團上站起來,偷偷用眼角瞄著他。
博果爾頓了頓,還沒有想明白她怎麼會是這樣一種反應,董鄂氏就率先道︰「妾身給貝勒爺請安,妾身日夜思念貝勒爺,看到您平安歸來當真喜不自勝。」
——從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上還當真不能說她說的是假話,自己活著回來,董鄂氏理當比福臨更加感到心塞才對。
博果爾的表情略有些微妙,左右看了看,木著臉道︰「額娘既然讓你來這兒跪經,就當潛心向佛,沒見過你這樣跪經跪到一半就自行起身的。」看旁邊正在跟董鄂氏說姻緣的小尼姑就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是用非常嚴肅認真的訓斥語氣說出這番話的,然而不知道董鄂氏腦補到哪里去了,不僅沒有被訓斥後的愧疚和憤恨來,反而露出點說不出的羞赧來,用眼角輕輕撩起來掃了他一眼,羞道︰「妾身謹遵貝勒爺教誨。」
這下心塞地換成博果爾了,他明明記得自己離開京城前,董鄂氏還不是現在這個畫風的,怎麼現在再看,已經變成這樣了呢?
能福臨打情罵俏時也喜歡用這種訓斥的語氣說出來?所以董鄂氏能把他的斥責歪到覺得他是在拐著彎地示好了?
博果爾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橫豎事已至此,他盯著那名陪著董鄂氏的小尼姑,示意她要看緊此人。
章嬤嬤和李嬤嬤自從月兌了監視管教董鄂氏的職責,都賦閑在家大半年了,現在又被赫舍里氏給挖了出來,讓她們盯在佛堂外守著,免得董鄂氏再做出有辱門庭之事。
博果爾匆匆從佛堂中出來,就看到德九面色帶著幾分難看地守在門口,見狀急忙迎了上來,卻又沒有出聲,一直到兩人走出去一大截距離,方才低聲道︰「主子爺,皇上帶著安郡王過來了,現在在您書房喝茶呢。」
博果爾勾起嘴角冷笑了一聲,看著他道︰「也怪了,太後怎麼連兒子都約束不住了?」孝莊此時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把福臨死死拘束在宮中嗎?
德九微微一笑︰「怕是皇上急于出宮,太後娘娘舐犢情深,不忍拒絕吧。」
明顯是福臨去慈寧宮大鬧過了,孝莊對兒子的感情更深,對臉面顧忌得也多,真讓他再鬧下去,整個皇宮都能听到風聲,那才是當真丟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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